□ 晏滔
300多年前,傅山经历了“甲申”的天崩地解,又跃过朝代的天河,在社会、思想嬗变之际来到康熙朝堂的京城。北阙朝谒,多半是被迫,一丝是无奈。300多年后的今天,“傅山进京”却欣欣于社会和谐。寓目留连于戏曲中那“生于千古之下,而游于千古之上”,在否泰交错的关目局段形式中塑造了一个清风峻节、萧然物外的人物形象;同时揭示出“和而不同”这一具有深刻哲学意义的时代命题。京城人的眼球被吸引了,这是个注意力经济的时代,这是个体验经济的时代;面对传统戏曲的复兴,面对文化遗产的保护,晋剧《傅山进京》走在传统与现代之间。
安葵说:“剧作家写一出剧本要到能演好它的演员,一位好演员要到一个能发挥自己创造的剧本,都不是容易的事”。《傅山进京》无疑让须生谢涛和编剧郑怀兴互相到了知音。郑怀兴说:“我在塑造傅山戏曲形象的同时,傅山也在悄悄地改造我的戏曲观”。或许正是傅山曾书的戏联:“曲尽人情、愈曲愈折;戏推物理、越戏越真”。给了郑怀兴演绎傅山生活的时代中文化生存悲情的斯文以同一机杼。铺陈跌宕的情节描写,使艺术的真实比发生过的历史还要生动还要真实。
《傅山进京》全剧紧扣康熙的征举与傅山的抗拒这一中心事件,由实生虚,亦庄亦谐。即通过傅山与玄烨论字、给太皇太后依发辨症表现了傅山的文章学术、医道书法高绝迈古;也通过与玄烨的口语机锋表现了他崇高的气节;更通过被康熙皇帝放归后的反思:明室“实亡于奴非亡于满”,表现出傅山远超过时人的思想水准。傅山在艺术舞台上“复活”了。
从编剧的角度,郑怀兴写人物传神达意,抒感情得以真切。雪天论书一幕如诗如画曲文斐然。论史,寓哀思忧患与愤疾;叙国朝,意绪飘逸、意象渺远。梦妻一节渗透了生死情关,于宾白曲辞中以情写情,又似一股童真之泉从现实的土壤中涌出。
“书为心画”是全剧的一个载体,借“福”字独抒性灵,充分体现了郑怀兴不拘格套的创作原则。围绕一个“福”字,傅山与玄烨的书论争锋前后有个不同的结语。世说傅山“字不如诗,诗不如画,画不如医,医不如人。”果如是吗?当是时,傅山有个抉择,或出任中书,或致仕做他的“青主”。傅山唱辞:“作字如做人,试看鲁公书,心画自孤傲”。傅山念白评说玄烨的书法:“未得正脉,难登逸品”。何为逸品?《林则徐予妻子郑夫人书》云:“盖以身许国,但求福国利民”。一出剧围绕字展开它的内涵,字是行走的,它所走过的路径便是一份真实的文化图谱;它是生育的,每一个充满活力的字通过历史的滋养都拥有一个庞大的族。以字识人,
以字论国,“和棋”的设计是全剧的高峰,核心结语就是“和而不同”,而诗化为一场民族融合的全景。
傅山出场时是由乡间看戏归来,谢涛一开唱,她那浑厚高亢,却又清越绵长的腔调,一下子就揪住了观众的心魄。女扮男装原是晋剧的一个传统,但演须生却是个绝对挑战,因为丁果仙是晋剧艺术的一座高峰。这看似纤弱的女子却足振逸响,胸臆间升腾着是怎样一股不让须眉的气质!
谢涛无论在舞台形象,唱腔韵味,还是在内心情感的把握,人物塑造深度各方面都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层度。赏雪一节:“偷闲且把大雪赏,雪地赏我满头霜,一时物我皆两忘,野茫茫兮天苍苍”。唱段中把一个茕茕孓立,踽踽独行在世变时局中的傅青主,勾勒的情真意切。真真个“唱到玲珑入犯听”,将曲调结构、音乐旋律和感情彩处理以“入犯”的方法,玲珑透彻于心,做出精巧的处置。
与亡妻对话一节:“儿孙难舍终须舍,更何况妻在黄泉常孤单,上苍若是怜青主,当还我四十年前之容颜,到黄泉也好与妻常相伴,免却那少妇配衰翁多少难堪”。唱腔行云流水,举步发音,一釵横,一带飏,无不曲尽其致,移情而动魄。
演员傅冲午门前:“四十年前我曾在此伏阙,泣血为袁大人来鸣冤,午门依旧朝代换,身边不见汉衣冠!多少忠魂萦午门不曾消散,与傅山泪眼相对不忍看,苍天那!想不到玄烨已知兴文教,欲恢复大明已是难上难!哭上天枉赋我忠肝义胆,挽不回去铺天盖地之狂澜!”梆声阵阵,晋胡声声,如铜豆落地的散板,配以谢涛朗朗声腔,凿凿言辞,把“养浩然正气,维系中原文脉”的主题旨趣深刻出来。接着强行被抬到午门谢恩的傅山慷慨悲歌:“慨明室鄙视士人如猪犬,多少人被当众廷杖血斑斑,正气荡然奴物长,白蚁猖獗大厦坍,明亡于奴非亡于满,故都啊,风雨中你见证自古奴物毁江山!”此时,激越高亢的旋律,谢涛精彩的跪步,把傅山难以言说,五味杂陈的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观众无不为之动容。
谢涛在北京长安戏院赢得了同行和观众的由衷喝彩。她在民族文化流动的 长河中为晋剧注入了时代的基因,谢涛无疑是晋剧艺术的一张名片。
我们以现代的眼光审视古老的晋剧,从戏曲的视域回观今天的人文自觉,我们欣慰。“明代养士三百余载,独先生为中流砥柱”,因傅山所处的时代背景,有清一代关于傅山的史书记载寥寥。他的艺术形象在各个艺术门类中此前均没有得到表现,而晋剧《傅山进京》填补了这个艺术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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