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震住B站的男⼈
在B站,@浑元Rysn 是⼀位极具辨识度的UP主。
⼀⾝⿊⾐加⿊头套,浑⾝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裸露在外的只剩下眼睛、嘴巴和负责演奏的双⼿,再搭配⼀⽀⾦灿灿的唢呐。
视频中,浑元总是穿⿊⾐、戴⿊头套。
粉丝称其为“中东悍匪”。那些⽿熟能详的流⾏⾳乐,在“流氓乐器”唢呐的加持之下,纷纷变异——《恋爱死循环》《欢乐⽃地府》《菊次郎挺不过的夏天》。
弹幕⾥是齐刷刷的“我裂开了”。
在此之前,唢呐所承载的形象是中国的、本⼟的、传统的,和青年流⾏⽂化似乎毫不相⼲。浑元的演奏打破了这种隔阂 —— 他在B站拥有近百万粉丝,视频播放量常常在百万以上。
对⽐⽹络世界的热闹,镜头⾥的浑元显得异常沉默。
更新⼀年多,他从未在视频⾥露过⼀次脸,或者说过⼀句话。他在接受采访时说,现实中的⾃⼰,跟“中东悍匪”差了⼗万⼋千⾥。学习唢呐这个决定,遭受过不少质疑。
以下是浑元的⾃述。
很久以后我才喜欢上唢呐
我⽼家在安徽⾩阳,跟河南交界处。
这⾥有很多民间唢呐班。我爷爷曾经在豫剧团拉板胡,我爸也待过唢呐班,后来觉得太苦了,才转⾏做⽣意。
我看B站后台,很多粉丝来⾃东南地区,他们对唢呐的印象⼤多是⽩事。但在我从⼩⽣长的环境⾥,⼈们把唢呐当成⼀个寻常的乐器。它不代表丧,不代表死⼈,红事⽤的也多。
我们这边结婚要⽤,上梁要⽤ —— 就是⼀个房⼦盖成了,结婚后⼥⽅回娘家要⽤,⼩孩⼦出⽣也⽤……只要有宴席的地⽅就有它。
唢呐版《囍》,全程⾼能。
通常⼀场演出下来,能拿300元左右。基本是开场吹半个⼩时,然后中间是零零散散地吹,合计下来不超过三个⼩时,但时间要耗⼀天。
⼲这个活还很容易受⽓。有时宴席上的⼈喝了酒,会把把唢呐班的当下⼈对待,说话不太礼貌。还有⼈会随意点歌,或者提出⼀些⽆厘头的要求。
随着⽼⼀辈⼈越来越少,年轻⼈越来越多,最近⼏年唢呐班的⽣意慢慢变差。从腊⽉⼗⼏号到⼤年三⼗每天都有活⼉,渐渐变成从腊⽉⼆⼗⼏号到⼤年三⼗才有活⼉了。
之前办酒席,是唢呐从头吹到尾,现在只⽤来起头,后⾯基本不⽤唢呐了。加上今年疫情,民间许多铺张浪费的聚会都取消了,唢呐班更加没活了。
所以我学唢呐,质疑我前途的⼈挺多的。
⼀开始我对唢呐根本不感兴趣。那会⼉是⼩学寒假,我不爱出门,⼀天到晚在家⾥打游戏。
我爸看不过去,就盘算着把我送去学唢呐,说以后可能⽤得上。
那时我才11岁,拿着⼀⽀最便宜的唢呐,懵懵懂懂开始学了。
浑元的第⼀⽀唢呐,价格120块。浑元供图
现在想想,他是打算让我跟着民间唢呐班赚钱。那时候我年纪⼩,不敢反抗,什么都得听爸妈安排。他们就把我安排得我妥妥当当,明明⽩⽩。
那是⼀个封闭式学校,离家⼀百多公⾥。
训练很苦,每天5点出发去郊外上早课,练吹⾳阶。⼀个⾳阶吹个⼗秒,连续两⼩时,中间只能休息⼀分钟。
到了冬天,每次出发前,天都是⿊乎乎的,早课结束时天也不带亮的。我根本没睡醒,只能迷迷糊糊跟着队伍⾛。练习的时候,由于温度太低,⼿指冻得僵硬,根本按不住唢呐。
吹出来的热⽓,会从唢呐碗⾥流下来结冰。基本功练习结束时,能看到唢呐碗⼝下⾯凝了两三厘⽶的冰棱。
很多学⽣忍受不了,都半路放弃了。
很多个早晨我想过不练了,想回家,但咬咬⽛⼀起床,⼜觉得没有那么难忍受。
⽼师说我挺有天赋的。同⼀⾸曲⼦,我总是学得⽐其他⼈快。
后来我要上学,学了不到半年就中断了,只能⾃⼰在家练。
唢呐版《⼤课间跑操⾳乐》。
到了⾼中,学习变得紧张⽽枯燥,不到乐趣。在我们⽼家,能考上⼤学的很少,⼤部分⼈读到⾼中就直接去浙江打⼯了。
以我当时的成绩,很难考上好⼤学。那时我总觉得特别迷茫,看不到未来。这种苦闷持续了⼀段时间,在⼀个平常的傍
晚,放学回家后我跟爸妈讲,不想上学了。
我爸⽐较开明,他说能上学咱就上,实在不⾏也可以做别的。于是我从⾼中退学了,在我爸的店⾥打下⼿,⼲了⼀阵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看店⼀点技术都没有,还是得去学⼀门技术。
这时我想到唢呐。以前学的时候,⽼师夸我有天赋,不能浪费这个天赋。
于是在16岁那年,我重新回到了唢呐学校,到现在已经学了3年多。
上学的话,我还是需要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练早功。不过这次有了⽬标,就不觉得苦了。
浑元在《糖⾖⼈》主题曲中扮演的“糖⾖悍匪”。
直到2018年时,我开始学吹⼀些难度较⾼的经典曲⽬,发现这个乐器原来还能吹出这么多好听的曲⼦。
⽐如《百鸟朝凤》。这是唢呐最出名的曲⼦,班上⼤部分同学花了很多时间都学不会,但我很快就掌握了。
这是我第⼀次看到⾃⼰的天赋。我还给⾃⼰定了⼀个⽬标,两年之内要把同学都超过去,后来没花两年就超了。
这带给我很⼤的成就感,让我慢慢体会到了学唢呐的快乐。
当UP主太梦幻了
我在简介⾥说⾃⼰是“咸鱼唢呐up主”,是觉得⾃⼰不专业,不能和⽼师、⼤师⽐。很长⼀段时间⾥,吹唢呐对我⽽⾔,只是⼀项赚钱谋⽣的技能。
我重新学唢呐,不是为了去唢呐班,是想开⼀个唢呐培训学校。正好我爸的店卖民间艺术团的器材,办培训学校还能给我爸带带⽣意。
不过疫情打断了这个计划。
疫情期间,我不能去学校,也出不了门,只能呆在家⾥刷B站,⼀天刷⼗多个⼩时。
我很早就开始接触B站,为了看番,我的启蒙番是《变态王⼦与不笑猫》。那年我14岁,有⼈在QQ⾥发了⼀个B站链接,点进去发现这个⽹站挺有意思的,氛围特别好,就⼀直⽤到现在。到了2019年,我第⼀次有了投稿的念头。
那时B站上唢呐相关的视频很少,是⼀⽚空地。我看到有⼈⽤长号演奏年轻的曲⽬,受到了启发,也想试试。
不过我对视频制作没有任何概念。因为书记舞在全站很⽕,就扒了谱⼦,简单练了⼀下。录⾳⽤的是⼿机。也不会剪辑,就在B站搜视频教程,⼀步步跟着剪。
最后视频导出来,分辨率才180K。
浑元的第⼀⽀视频《唢呐版书记舞》。
我投第⼀个视频是2019年5⽉,发完我就⾼⾼兴兴地睡觉了,预感能有⼏万播放量。第⼆天⼀看,哇,才两位数,挺受打击的。第⼆个视频是《新宝岛》,播放量五千多。
播放量不如预期,加上那时我还没有做UP主的打算,单纯投着玩,所以连更两个视频后我就没动了。
不过在我停更的⼤半年时间,每天都能在后台右上⾓看到⼩红点,每天都能收到100多条消息,有的是评论,有的是点赞。到了2020年年初,《新宝岛》的播放量慢慢涨到了5万。
浑元的第⼆⽀视频《新宝岛》,如今播放量已达35.8万。
原来⼀直有⼈在关注我,再加上疫情,学校停课,我在家⾥没事做,⼜有了投稿的念头。这⼀次,我买了新的声卡、相机,录⾳环境⽐之前升级了,抱着尝试的⼼态录了《哀河》,播放量还是停留在⼏百的⽔平。
挺失望的,不过失望就失望吧,我不管它了,继续投。
我总结早前投稿的经验,单凭唢呐很难吸引点击,需要真⼈出镜。
于是就弄了这个形象出来。
在《千本樱》⾥,浑元不仅⾸次露出全⾝,还⽤特效制造出了“双⼈合奏”的效果。
设计这个出镜形象,纯属巧合,跟唢呐⼀点关系都没有。
最早开始录视频的时候,我才17岁,不想露脸。
我想过其他挡脸的⽅式,⽐如戴动物头套,或者硬壳⾯具。但那些⾯具有的没露眼睛,有的没露嘴巴,都没法⽤。
直到我在B站看到⼀个视频,⾥⾯的⼈刚好戴着头套。我受到了启发,就从⽹上买了⼀个头套来。
《千本樱》是我第⼀个在镜头前露出全⾝的视频。《千本樱》之后,数据开始慢慢变好,播放量涨到了40多万,完全超出预期。
再后来,我录的《恋爱循环》被⼀位⼤V转发,播放量差不多有⼀千万,粉丝数也跟着涨了起来,⼀星期涨⼗多万。还有朋友在QQ空间刷到了我的视频,很意外。
“中东悍匪”版《恋爱循环》。
⼤家喜欢看我的视频,主要是因为中东悍匪的形象和唢呐这个乐器吧。唢呐的⾳⾊太独特了,太嘹亮了。这是它的优点,也是它的缺点。
唢呐放在乐团⾥,会盖住其他乐器的声⾳;放在B站,就⾃带Buff。
在家乡⼈眼⾥,吹唢呐算是服务⾏业,⽽在B站我是⼀个挺受欢迎和关注的⼈。这种反差,怎么说呢,感觉挺梦幻的。
⼀⾸《喀秋杀》,苏联解体了。
现实⽣活中,我还是⼀个挺普通的⼈。不过稍微多了⼀点⾃信⼼,毕竟⾝后有⼀百万粉丝撑腰(笑)。
不过,现在我算是⼀个⼩⼩的公众⼈物吧,算是。话不能乱说。
我看过太多博主翻车的案例了,就告诫⾃⼰要谨⾔慎⾏,把警惕⼼拉满。
我跟中东悍匪差挺多
因为这个头套造型,粉丝们都叫我“中东悍匪”。
但我的性格跟“中东悍匪”差了⼗万⼋千⾥。我挺内向的。
⼤概15岁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是个内向的⼈。能⽤导航就绝对不会问路,去银⾏总是直奔⾃助柜台。
我宁愿⿇烦⼀些,也不愿意和陌⽣⼈交际,因为总是不到合适的话题,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
还记得第⼀次出去接活,也是14岁左右,是⼀场婚宴的演出。台下⼏百号⼈直勾勾地看着我,我站在舞台上,腿都在抖。⼀个曲⼦吹了⼏分钟,全靠肌⾁记忆完成演奏。吹完只觉得害怕,⼼想再也不来了。
我觉得⾃⼰这样挺不好,有意识地想提⾼⼀下⾃⼰的交际能⼒,就尝试玩⼀款线上交友游戏,跟⼈聊天,什么都聊,还真有点⽤。
现在接⼀些线上线下的活动,虽然还是不太会寻聊天话题,但我能主动和⼈打招呼了。
2020年7⽉,我接到了BML活动的邀请,第⼀次参加这么⼤型的录制活动,全程都是紧张紧张紧张。
从休息室到上台、到结束,中间任何的细节我都还记得。没⼈我说话,我就⼀个⼈闷闷地站在那⾥,很难受,就感觉少了⼀个⼈似的。
录制的时候,现场⼯作⼈员说表演可以⾃由发挥,我看见⼀个⼩伙伴在台上扭了起来,我也跟着扭了起来。挺神奇的,我演奏起来,先前的难受感渐渐消失了。
曾一鸣为什么火不了不过回看那时的录像,就像公开处刑⼀样。
浑元在2020年“Bilibili Macro Link 云Live”参与民乐表演《闘》
粉丝说你什么时候露脸啊,加⼀个狗头表情包,我说快了快了,就没有然后了。BML表演时⼯作⼈员也提过,我说能不露尽量不露,后来才定了这么⼀个戴⾯具的造型。
我不是特别介意暴露长相,在王者荣耀百位英雄献礼歌的视频⾥,我只戴了⼀个墨镜。有⼼的⼈完全可以把我的长相拼出来。
但我想保留有⼀个形式,保持视频⾥的⼈设,所以需要戴⼀个可以遮脸的道具。
直到现在,视频从头到尾都是⾃⼰⼀个⼈完成的。装备很简单,⼀台相机,⼀台笔记本,收⾳是声卡加话筒。录制场地⼤多在我的出租屋⾥。
搭在出租屋⾥的摄影棚。浑元供图
录制前,我会把先把歌曲听个⼀两天。不是认真听,挂在⽿边记住这个旋律。
录制的时候,我会把录像、录⾳设备都打开,站在镜头前演奏,⼀遍⼀遍练习,直到效果满意为⽌。
有的曲⼦难度挺⼤的,⽐如《贝多芬病毒》。这⾸曲⼦旋律变化⽐较快,为了适应演奏需求,我⽤的不是传统唢呐,⽽是加键的唢呐。
加键唢呐。浑元供图
这⾸曲⼦我录了差不多两星期,最后的播放量有64万,⽐平时好⼀点。⼀般头三个⼩时,就能看出来这个视频能不能⽕。
以前我会⽐较在意数据,如果花了很⼤精⼒去制作⼀个曲⼦,最后效果⼀般,就会难过啊。觉
得做的东西没⼈看,不⾏啊,要凉了。
现在不会了。我的预期往往都不太准,有时⽤⼼做的视频,播放量偏偏上不去。有时简单带过的,数据反⽽很好,就很离谱。
虽然当了⼀年UP主,我还是摸不清粉丝的真正喜好。
我现在⽣活的环境,与全职UP主这份⼯作格格不⼊。我周围的⼈⼤多不⽤B站,我爸看了视频后,就三个字,听不懂、看不懂。我也很难解释,我就说这叫哔哩哔哩,好多年轻⼈在玩的⼀个⽹站,他说什么霹雳啪啦。但他理解我在做什么,并没有反对。
我不想公布⾃⼰的⾝份,没什么意义。我告诉⽗母,不要跟别⼈讲我做UP主的事情,说了他们也不理解。如果有亲戚问我的⼯作,就回三个字,⾃媒体。
⾝边的⼈完全没法帮我出主意,所以我有了离开的念头。
2021年下半年,我打算去上海待⼀段时间。在上海我认识⼀个学混⾳编曲的朋友,都是UP主,可以互相帮助。
⾄于更远⼀点的打算?我没有想过。
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步⼀步⾛吧。
采写  |  阿芙
编辑  |  ⽑叔
运营  |  脑⽠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