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中篇小说)
作者:夭夭
来源:《安徽文学》2014年第05期
作者:夭夭
来源:《安徽文学》2014年第05期
夭夭,女,安徽省作协会员,曾获安徽省2007—2008社会科学文学艺术出版奖,第二届滁州市文学奖一等奖,参加诗刊社第28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炼巫术》、《时光站台》。
我承认,我怕黑,千真万确。像我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居然怕黑,这确实是一件令人忍俊不禁的事情,因此,我时刻如捂着家丑般紧紧捂着这个秘密,但还是不知道从哪个指缝间泄露了,我无限懊恼,却无能为力。
其实,我不是生来就怕黑,一切都是从八岁那年的一个深夜改变的,那晚的夜真他妈的黑,黑得像一个无底的洞,包容一切,又排斥一切。我在迷糊的睡梦中被一阵嘈杂声惊醒,伸手拉开电灯开关,却仍然一片漆黑,我又接连拉了几次开关,这才确信停电了。
我大声叫着爸、妈,没人理我,我侧耳听着,嘈杂声由远而近,然后像一首曲子的尾音部分,慢慢隐退了。我摸索着打开屋门,隐约看见有人朝村后的水库奔去。鬼使神差似的,我竟然也懵懵懂懂地跟着跑,水库边已经围了很多人,几乎人人手里都拿着一把手电筒,我也围了上去,确切地说我是被人挤上去的。
随着一束束手电筒的光亮,我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很瘦很小的样子,脸朝地,一动不动地趴着,有胆大的上去给她翻了个身,天啊,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只一眼,我就吐了,吐得整个人要飘起来了。
后来,听说是邻村的一个小女孩,被人后杀害了,埋尸于水库下面的农田里,被夜晚出来捉鳝鱼的人发现了。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一端到饭碗,我就会想起那张爬满小虫的脸,接着便是一阵猛烈的呕吐,更要命的是,我再也不敢独自面对黑夜了,每当看到夜幕降临,我便开始心慌,慌得连呼吸都困难了,我仿佛又回到那个漆黑的夜晚,一阵又一阵嘈杂声把我抬起来,抛向那张爬满虫子的脸……于是,我以百米冲刺般的速度点亮了家里所有的灯。
直到多年后,我离开家乡,并在外地当了一名公务员,那些缠绕在我脑海里的记忆才慢慢散去,但我仍然怕黑,仍然会在天际昏黄时便打开家里的灯,我一直觉得那漆黑后面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那眼神冷冷的,带着孤独又绝望的气息。
我老婆总是笑我,她说,肖一凡,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看看,你看看,外面灯火辉煌的,黑什么黑啊,就算外面是黑的又能怎么地?
张柏芝真版门照艳看着她那张因嘲笑而扭曲的脸,我什么话也没说,我没有跟她说过那个夜晚的事情,因为我知道说了
也是白说,她不会理解的,顶多就是多嘲笑几遍而已。她是个极其庸俗的女人,庸俗到只知道买衣服、照镜子。我知道,生活本身就是庸俗的,对此,我无话可说,但我们之间的沟通却因此生出了一道又一道屏障。比如,我叫她没事时看看三毛的书,她斜着眼睛看了我半天说,拉倒吧,我还是看《三毛流浪记》吧。有一次,她一个人对着电脑傻笑,我问她笑什么,她说在看门,我说,新片?她撇了撇嘴说,你看你,落伍到什么地步了,连门都不知道。她把张柏芝的裸照放大了让我看。张柏芝真瘦啊,瘦得我都不忍心看了。那突起的肋骨像两排细竹,连私处都瘦得像连年干旱的庄稼地。我转过脸大声喊道,杜心然,你还有没有一点品味,快关了。
她根本不理睬我,仍然一张接一张津津有味地翻看着。
杜心然,我让你关了。我又提高了声音。
她头都没抬,冷冷地说,不关,你能怎么样?
我丧气了,只得退出书房,眼不见为净。每次吵架都是这样,我的声音永远比她高,但最后败下阵的永远是我。是的,我能怎么样,我又不能动手打她,那是我最不齿的行为,只有最窝囊的男人才会打老婆。
杜心然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我的初恋,她一点也不漂亮,甚至还有点丑,宽脑门,小眼睛,肿眼泡,
由于鼻梁凹得太深,鼻子就显得特别突出,像平原上突然鼓起了一个小山坡,嘴唇很厚,牙齿东倒西歪的,她的牙齿总令我想起老家良莠不齐的稻田。她很瘦,一米六五的个子,只有八十几斤,每当我说她太瘦时,她都会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我,肖一凡,你没有搞错吧,这叫骨感美,你别告诉我你连什么叫骨感美都不知道,我这样的身材是极品,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你没听小S说过吗,女人的体重如果超过三位数,要么减肥,要么。
我无言以对,确切地说是不想再浪费唇舌了,对于这样一个女人,我是无论如何也看不上眼的,我虽然不是什么潘安再世,但也算得上相貌堂堂、风度翩翩。之所以跟她结婚,是因为她的一句话,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因为一句话,我居然把下半辈子和一个自己看不上眼的女人耗在了一起。
那一次,我们几个同学在一起喝酒唱歌,出于礼貌,我请她跳舞,在醉人的音乐声中,她把整个身子都依偎在我怀里,我有刹那间的迷糊,她贴在我耳边说,肖一凡,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我愣了几秒,尴尬地说,你没说,我怎么知道。
她说,你现在知道也不晚啊。
我哼哼唧唧地笑着,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她。
停了一会,杜心然又贴在我耳边说,肖一凡,我喜欢你。她的呼吸灼热地扑在我脸上,她腾出一只手,为我抚了抚额前的一缕乱发,我被一股母性的气息包围着,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看着她痴痴的眼神,我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出一句:我怕黑。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可已经收不回来了,我愣怔怔地望着她,等着她问我为什么怕黑,我甚至想好了N个谎言。但杜心然居然没问,她笑了,又贴在我耳边说,肖一凡,我就是你的灯,一盏彻夜不灭的灯。
我的感情就在那一刹那决堤了,我义无反顾的决定:我要和这盏为我彻夜不灭的灯相守一辈子。
婚后的生活极其平淡,她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工作烦琐又耗时间,而我在教育局工作,相对来说比较轻松。她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做我的灯,为我彻夜亮着,她只是在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亮了一小会,然后就无声的寂灭了。这令我对她产生了极大的不满,当她拿着电费单对着我拍桌子砸板凳时,我只轻蔑地扫了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千元甩到她身上说,拿去,够了吧。
杜心然咆哮着,肖一凡,你每晚用得着开那么多灯吗,还一直开到天亮,不说这电费,我都快被你弄得神经衰弱了,开这么多灯,你让我怎么睡觉?
我承认她说得有道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夜夜在白昼般的灯光下睡觉,可我的情况她是知道的,
婚前已经说得一清二楚了,她也表示能理解,可这才几天啊,她就无法忍受了。我不再说话,我的沉默令杜心然很窝火,她提高了声音说,你听到没有,今晚不许开灯睡觉。我说,不可能。她显然被我的语气和强硬的态度气坏了,眼泪汪汪地抛出一句:不可能就离婚。
离就离,不离我跟你姓。我对她的不满日益膨胀,梗着脖子回应他。
她哭得更凶了,恶狠狠地骂,肖一凡,你不是人。
婚最终没离成,我也没有跟她姓杜,但我们分居了,我们结婚半年不到就分居了。这对旁人来说也许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其实,我知道大部分责任在我身上,但我无法改变自己,她也无法说服我,我们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生活在一起。有时候,她会穿着睡衣,赤脚奔到我房间里,撒娇般地对我说,我想你,陪我睡嘛。我知道这是她的暗示,她有生理需要了。于是,我被她领着,像领着一个迷失的孩子奔向家的方向,她的卧室里会为我亮一盏淡黄的小灯,灯光柔得像一层一撕就碎的轻纱,房间的角角落落都是淡黄的碎片。她脱了衣服,赤裸裸地横陈在我眼前,我闭着眼睛去摸她的乳房,那小小的,坚挺的一座山峰被我握在手心,她发出一连串愉悦的呻吟,我依然闭着眼睛往下摸索,我不敢睁眼,我怕看到她骨瘦如柴的身体会失了兴致,说真的,她穿上衣服时,我的兴致还是很高的,可一旦她脱了衣服,那只有一层皮包裹着的身体令我有一种面对骷髅的恐惧感,好几次,我都临阵逃脱了。
因为杜心然的瘦,令我对丰满女人的渴望日益增加。在街上,每每有丰满女人从我身边经过时,我便长久地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到那丰满的背景消失为止。但杜心然不知道这些,她依然不时地卖弄着她引以为傲的身材。有一次,我下班回家,听到她正跟一个小妹打电话,那口气,简直就是一个导师:对,要少吃,米饭最好不吃,晚上只吃素或水果,什么?运动?累死了,运动什么呀,你看我,从来不运动,一直保持八十几斤……
她沾沾自喜的表情令我忍无可忍,我进了房间,狠狠地关上门,她仿佛没听见,依然说个没完:现在的男人有几个喜欢胖的,你要记住,世界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我最终没忍住,冲出去扯了电话线,大吼着说,你有完没完?
她愣了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紧接着一大串脏话从她嘴里喷涌而出,怎么着,打个电话也碍你事了?有种你把家里全砸了,砸了正好不过了,你个窝囊废,在外受了气,回来往我身上撒,你个窝囊废……
我被骂得连还口的余地都没有了,只能望着她那一张一合的嘴发愣,我不得不承认她的眼光太毒,她居然看出我在外面受了气,我脸上又没写着字。是的,我是受了气,就在临下班的时候,我的顶头上司,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走进我办公室。有时候,想想我真够倒霉的,我讨厌瘦女人,身边的女人却一个比一个
瘦,我的顶头上司竟然比杜心然还瘦,她走起路来真的像幽灵,轻飘飘的就飘到了我跟前。她飘到我跟前时,我正在电脑上看一部言情小说,她用手指使劲敲着桌子说,小肖,小肖,工作时怎么不见你这么认真。我吓了一跳,赶紧关闭了小说页面,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表情。
顶头上司又用手指敲了几下桌子说,小肖,让你写的发言稿写好了没有?
我嗫嚅着说,赵局,不是后天才开会吗?
是后天开会,你不会拖到后天才给我吧?一遍是不行的,必须有几遍修改。赵局长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我说,那我明天写吧。
不行,你是明天就得给我,而不是明天才写。
我有些愤怒了,这本来不是我的活,不知道为什么会摊给我。但我敢怒不敢言,我盯着桌子上的一份晚报不吱声,赵局似乎很生气,她满面怒容的看了我一会,轻飘飘地飘到门边,又忽地转回来,在我桌上狠狠地敲了几下说,小肖啊,你怎么能这样不思进取呢,天天在办公室尽看这些无用的东西,叫你写篇发言稿好推三阻四的,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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