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蜷川实花作品中的物哀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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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大东方》2018年第02期
摘 要:蜷川实花作为日本当代极具艺术思维的女摄影师,无论是她的艺术创作还是电影作品都受到日本美学的深刻感染,因此她作品中所蕴含的艺术价值与情感更容易引起大众的共鸣与青睐。作为日本艺术美结构支柱之一的“物哀”,随着历史的推移和不断丰富的发展已经成为日本人审美意识的主体。本文针对蜷川实花一系列摄影作品中反复出现的“花”、“金鱼”意象以及极具“实花美学”风格的电影《恶女花魁》,分析其作品背后所蕴含的物哀之美,解读蜷川实花对于物哀文化中的瞬间美、生死观的表现,以及对于物哀重视自然与情感至上的特征的演绎。由此发现蜷川实花作品中对于“物哀”的充分表达以及“物哀”作为日本美的根基对当代日本民族审美的深刻持久的影响。
关键词:蜷川实花;“物哀”之美;花;金鱼;电影《恶女花魁》
一、物哀是日本审美意识的基本特征
物哀作为一种具有日本民族特的审美意识形态,是江户时代日本复古国学的集大成者本居宣长对前人思想集中释义提出的一种文学理念,他在日本经典著作《源氏物语》中看到了独立于道德之外的文学的深刻的本质,“他认为《源氏物语》既不是好 的书,也不是教戒书,而是文艺书,是写‘哀’的书,从而将‘物哀’的思潮推进烂熟的第三个时期” [1]。物哀是心与形,主观与客观,自然与人生的契合,是优美与典雅的情趣与哀伤。物哀体现的这一种契合表现的是主观对客观敏锐、直观、真实的感受。“哀”是审美情感,或哀伤,或怜悯,或愉悦,或恐惧,或思念都可以称之为“哀”,本居宣长认为“在人的种种感情中,只有苦闷、忧愁、悲哀——也就是一切不如意的事,才是使人感动最深的” [2],因此我们不能望文生义,单纯的将他理解为悲伤一种情绪。如果简单来说就是真情流露,而且这种真情流露所体现的是一种独特的日本式的哀婉,它具有与众不同的强大的感受性、抒情性和悲剧性。王向远认为,“‘物哀’实质上是日本式悲剧的一种独特风格……弥漫着一种均匀的、淡淡的哀愁,贯穿着缠绵 悱恻的抒情基调,从而体现了人生中和日常生活中 的悲剧性。” [3]
物哀意识的诞生与日本岛国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密切相关,日本森林覆盖广袤,春秋之季郁郁森森,少大河大川多为蜿蜒的溪流,加之终年皑皑白雪的富士山以及无处不见的樱花,处处使人感觉诗情画意,但是,日本位于环太平洋火山地震带上,因此地震、台风、海啸等自然灾害时有发生,这些都给人带来心理上的不感,因此自然环境使得人们对于美的感受稍瞬即逝,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充斥着悲哀恬淡的感
觉。因此物哀意识深受大自然的影响,同时升华成自身独特的美丽、悲凉、缠绵悱恻的感觉。
二、蜷川实花日本文化观念中的物哀意识
蜷川实花是日本当今炙手可热的新一代女艺术家,出生在艺术世家的她从小对于彩和画面感觉敏锐,她的摄影作品构图大胆、颜绮丽丰富,浓烈的彩与日本美学的雅致内涵激烈碰撞,创造出了如同糖果般甜美的女性世界,女性一切瑰丽、奇幻、甜蜜的梦想都在她浓艳丽的彩中闪现跳跃。《流动的梦想》《迷幻的花》《永恒的花》早已成为她的经典作品,她独特的艺术追求使得“花”、“金鱼”、“女性”成为她最具代表性的生命图像。除此之外,她导演的电影《恶女花魁》也反响热烈,她说“我就是要将浮世绘的画面电影化”。她将自己对于世界的观察和人生的思考通过摄影这一媒介向人们传递出来,用她的话来说她的作品“表现的不是照片表面的彩,而是现象后面的东西”,也就是说她追求的是主观感受与客观的完美契合。
从最初的自拍到黑白摄影再到最后的彩摄影,蜷川实花终于形成了独具特的“蜷川彩”。她的作品表现不是单向的,至少是双向甚至是多向的,既有甜美少女可爱的一面,也渲染着消极、颓废、死亡的氛围,两种相反艺术表现的同时呈现鲜明的体现了她对生命和美的态度,也体现了日本最基本的文化观念中的二重性。蜷川实花表示她不会刻意的去堆砌一些事物来拍摄,因此她的摄影是一种真情流露,是她面对客观现实事物最纯粹情感的真实表达,她拍摄“金鱼”和“花”是因为她被其美丽与可爱喜人所打动,在她按下快门
的瞬间就是她被感动的瞬间。物哀这一独具日本特的理念所推崇的真实与真情流露作为她艺术的思维的根基,指导她营造了一个美丽梦幻的世界,她营造的这个世界刻画了属于当代人的心理幻想,让每一个“知物哀”人看到了会发出情不自禁的感叹。所谓“知物哀”,本居宣长曾表示“值当有所感时有所惑,此谓之知物 哀;当有所感时无所感,此可谓不知物哀,亦可称之为无心人。有悟性之人,当感动之时,自感动之。否则悟性钝矣,当感动之时心无所动。” [4] “知”可以理解为一种审美性的感知,当你对人生有了一定程度的深刻理解,才会与别人产生共鸣,知物哀的人可以说是性情中人。
三、蜷川实花摄影作品与电影中的物哀审美
(1)绚烂花朵背后所体现的世事无常的“瞬间美”
绚丽的花是蜷川实花艺术世界里的一个主要意象,以红为基调的大朵彩浓艳的鲜花肆意绽放,浓郁丰富的彩让人有一种睁不开眼的眩晕感,仿佛要溢出画面融入每一个观赏者的心里。日本原始美的意识就是起源于对自然美的感受,这个感受首先是对自然的彩的感受。日本有“尚白”的审美意识,所以红在日本文化中所代表的含义与中国不同,远古时代的日本称红为赤,代表血与火是一种大凶之。三岛由纪夫曾表示:人即使在死亡中也必须是樱花盛开的时的颜,在进行仪式性自杀前,习惯把脸颊涂红,以便在死亡仍不失死亡的颜。因此死亡之便是绚烂、美丽的赤,在明艳的红背后蕴含着死亡与黑暗。太
过于灿烂耀眼的事物总是转瞬即逝,一季又一季的花就是这个世界的过客,曾经绚烂过但终归大地,最后留下无尽的空虚。蜷川实花自己的生死观也看的极为透彻,每一个人的一生都是时间长河中的一个节点,终将逝去的人生虽然笼罩着淡淡的哀伤,但是年轻的时候就应该尽情的绽放出生命的精彩。蜷川实花绚烂的“花”容易让人陷入对死亡深深的忧虑,但与此同时她也传递的一种积极向上、渴望生命的讯息,这种积极的力量会让人感到平和。
蜷川实花总是被花中所蕴含的复杂内容所感动,在其一系列花的作品中,写真集《永远的花》(2006)中收录的都是墨西哥、塞班岛等地用于祭奠死者的人造花的照片,是不论天气多么晴朗与恶劣都不会枯萎的“永远的花”,这些人造花在湛蓝天空的背景下被映衬的真假难辨,“永远的花”表达的是对逝去的生命的永恒的思念,但假花背后同样也蕴藏着无尽的黑暗,这种思念与无尽的静寂让人产生一种恐惧与无奈的感情。
(2)“金鱼”身上所体现的忧伤与典雅的契合之美
金鱼是“实花”美学中另一重要意象,金鱼是由鲫鱼进化而成的观赏鱼类,它彩美丽,姿态优美,深受人们喜爱,但也是因人的欲望而被扭曲的生物,他们受人的控制,活在人工饲养的环境下,离开了这个环境便无法生存下去,在她所导演的电影《恶女花魁》里有句台词:金鱼只有在鱼缸里才是金鱼,脱离了鱼缸就
只是一条普通的鱼。作为人工物一方面被束缚着,活在狭窄的鱼缸中不停的游弋,难掩悲伤与颓废的气息,另一方面它们又长成美丽的模样,看上去依旧是那么美好,它们美丽又娇弱,优雅又哀伤。绚烂的画面让人难以区分生命的活力与死亡的衰败,他们是“悲”与“美”的集合。
今道友信认为物哀是通过“物”实现对“物”的完全突破.蜷川实花有一部关于金鱼的作品是以城市为背景,金鱼在画面中仿佛变成了飞翔的大鸟,看上去奇幻自由,城市中的人如同被困的金鱼,其实这展现了蜷川实花对于自己人生与社会关系的表达。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人一定程度上岂不是和金鱼一样,当被欲望控制住时,只会让自己越来越弱。看清自己的欲望,合理的欲望可以转变为一种向上的动力,面对社会中的黑暗还是要发出自己微弱的声响,还是要努力挣扎活出生命的意义。
(3)电影《恶女花魁》中体现的重视自然与情感至上的物哀特征
《恶女花魁》是蜷川实花拍摄的一部极具实花美学风格的电影,蜷川实花镜头下的每一帧画面都带有一种明艳的哀伤感,电影画面中绚丽夺目的花、可爱美丽的金鱼和倔强的女性都是她拍照时一贯的主要元素,所以可以说这部电影是蜷川实花摄影作品的动态化集合。电影讲述了女主清叶从起初被拐卖、不断逃跑到经历身边人的背叛、死亡和离去最后终于成长为花魁,面对武士将她赎买为妻的请求却选择了和互有好感的小杂役清次毅然逃走,逃去他们心中共同向往的美好之地。电影中贯穿清叶整个心理历程的一条重要线索
就是吉原那唯一一棵一直不开花的樱花树。清叶这个人物身上饱含着生活的无奈与对真诚感情的纯真向往,她的身上哀、艳结合,更加流露出出一种真实的哀愁,她渴望拥有正常人普通的爱情生活。电影通过艺妓一生的情感追求,侧面展现了她生活的悲苦,表达了对当时社会世相的见解,引起人悲悯和哀怜的共鸣,同时也让我们去反思这个世界。
电影的最后一幕,日暮和清次欢快的穿过青绿广袤的草地奔向岸上那一片缤纷的樱花树林,他们漫步在樱花林中,纯粹的笑容映照在彼此眼中。其实以樱花林中的漫步作为电影的结局已经暗示了他们必然死亡的结局。樱花代表的是转瞬即逝的美,花开越是繁盛,越是用尽了生命的全部力气,灿烂过后便是死亡的黑暗。“死亡是哲学与美学探讨的最高本体和最高命题,也是生命存在和艺术存在的终极意义和虚无对象。” [5]随着人类精神文明的不断发展,死亡已经慢慢生成了充满诗意的美感。静默式的死亡是日本物哀传统中用唯美忧伤的方式来描写死亡,所有的情愫都带着淡淡的忧伤,静默的背后有着更巨大的悲痛,这种不是一泻而出而慢慢喷涌的悲哀更加令人伤心欲绝。除了樱花这一线索,电影中无时不刻不在关注着大自然的美感,如迅猛的雨,蜷川实花选择雨作为表现对象,将清叶寻爱人的出逃与迅猛的雨结合在一起,表现出了青叶寻爱人的急切心情,当清叶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雨中,这一刻人物的内心与自然的雨交织很好的体现出了女主人公向往爱情的美好心灵与悲哀,这样一种对于自然的重视与关怀是物哀表现的一大特征,物哀所追求的是情与景浑、心与物融、把心象寄寓于物象的人与自然的和谐同构、天人感应的境界[6]。对于物哀另一特征
环太平洋火山地震带情感至上的表现,电影中所有的自然景物都蕴含着人物的情感,表现着人物一点一滴朴素的情感,而且对于日暮和清次感情的描写,他们彼此没有直接的感情抒发,但他们在同样苦恼的生活中从对方身上感知到了温暖,他们的感情就如涓涓细流浸润心,浅浅的但又绵延不绝,让观看者的内心也被这种温暖的力量深深牵动,最后他们用生命换来了爱情的出逃,这是一段一半甜美一半悲哀的感情,淡淡的悲与美融合在一起,彰显着日本“物哀”传统美的精神。
四、总结
物哀美学是一种孕育自日本本土的审美意识形态,他的形成受到日本自然地理环境的影响,对日本民族的精神生活各个方面都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蜷川实花的作品中通过“花”这一意象展现了蕴藏在绮丽绚烂背后的黑暗的死亡,表达了日本民族追求瞬间美的意识;透过金鱼身上的忧伤与典雅审视当今人面对欲望的苦苦求索;电影中对于物哀重视自然与情感至上特征的刻画也充分展现了物哀审美对于艺术家艺术思维的指导性作用。蜷川实花的作品中无处不流露着物哀的美,她创作时的真情流露展现了物哀在她的审美意识中的重要作用,她的作品的受欢迎程度也从另一层面揭示了物哀在当代日本国民意识中的重要地位和它历久弥新的强大生命力。
参考文献
[1]叶渭渠.《日本古代文学思潮史》[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 年:169
[2](日)本居宣长,王向远译.日本物哀[M].吉林出版集团.2010 年:53
[3]王向远.日本的“哀·物哀·知物哀”———审美概念的形成流变及语义分[J]. 江淮论坛.2012(5):8-14
[4]《日本的名著·本居宣长》[M].中央公论社.1986年:411
[5]颜翔林.死亡美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8):10
[6]李光贞.物哀:日本古典文学的审美追求[J].山东:山东社会科学.2005(05)
作者简介
李抒韦(1994.07-),女,汉族,现就读于扬州大学文学院2017级文艺学专业。主要研究方向:美学。
(作者单位:扬州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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