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清民国,出国留学是一件很“高端”的事情,一旦出国“镀过金”、“喝过洋墨水”,回来立马被视为人才。比如《围城》中那样在海外浪荡的方鸿渐,买了一张,也能被人高看一眼,甚至进入大学“为人师表”。
1992年自费留学全面开放,每年出国留学人数从上千人飙升至几十万人,留学的光环也渐渐变得黯淡,“一人留学,全村敲锣”的盛况不再。近些年,对于留学生体,甚至轻视远远多过赞美,各种关于留学生的负面新闻层出不穷。
很多留学生,也开始怀疑留学的意义。豆瓣上有一个“海归废物回收”小组,一自称是“海归废物”的归国留学生聚在这里。工作难、回国不适应、不知道未来方向,是这个小组中常见的话题。有人发帖感叹,自己出国本硕连读七年,花了几百万学费,回来却发现工作完全用不到国外学的知识,每个月机械地领着不到八千的薪水,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打工机器。
那么在今天,我们还有留学的必要吗?
的确,留学的镀金效应今非昔比,投入产出,也未必成正比。但我们忘了很简单的一件事:留学是出国学习,而不是一桩一本万利的生意。如果你抱着学习之外的目的,不再专注于学习本身,那么你受到轻视、冷眼,也不必叫屈。如果你是真正到国外学习,那么你得到的,甚至会比你想要的更多。
留学不再有光环,这恰恰是好现象。留学只不过是到另一个国家读书、学习,这一行为本来就不具备更多的意义。
留学还有必要吗?这个问题你得问你自己。
视点06
我到美国留学时就读的大学虽然不是什么名牌,但在校园里的岁月也不是乏善可陈。
我同一届的同学里,国际学生的人数比美国本土的学生还多,来自的国家有中国、印度、日本、韩国、泰国、瑞典、西班牙、土耳其和俄罗斯。一个年级的同学不超过60人,学生构成却如此丰富,也是奇观。
除了来自的国家的丰富性,年龄构成也很有意思。当年国内的老三届年龄差异巨大,一直为后人所津津乐道,但其差异最多也不会超过20岁,了不起就是两代人而已。但是,我们年级里的年龄差异可以用祖孙辈来描述。年龄最大的那位乃是花甲老人,头发全白;而年龄最小的才是豆蔻年华。
好,那我就先来说说这个花甲老人。
上第一堂课的时候,我
就惊异地发现在我的旁边坐着
一个看上去花甲出头的鹤发老
人。我与他打了招呼,然后便
坐下来等待上课。按许多美国
老师的习惯,第一堂课就是互
相介绍一下,老师再介绍一下
课的大致内容,这堂课就算完
了。这位老师来了后,果然也
脱不了俗,先介绍了一下自己,
然后便让我们依次介绍。我这
才知道老人叫彼得,不是教师,
也不是旁听生,而是货真价实
的M B A学生。他说他与他的
妻子共同拥有一个劳动力咨询
服务公司,他还干过市场分析
之类的工作。
下课后,因为听说我以前
是学哲学的,所以他便主动
到我,约我与他单独见一次面,
谈谈哲学。我当即应允。到了
约定的时间,他果然按时到了
图书馆。我们聊了许久,他说
他曾经到过外地一个名牌大学
去旁听过研究生的哲学课程。
我算了一下,那所大学至少在
两百英里以外,以每星期去两
次计,他至少来回得跑八百英
里。要是没有对哲学的浓烈兴
趣,哪里能付出这种昂贵的代
价。他又说他对商业伦理很感
兴趣,余生的主攻方向非商业
伦理不可。他向我问了许多关
于中国道家和孔子的思想的问
题,并问我哪些书是了解中国
哲学的入门书。这一下算把我
问住了。中国哲学的入门书、
经典书可谓汗牛充栋,但原版
的连中国人看着都头皮发麻,
何况高鼻子蓝眼睛的他。译成
刘若英唱后来为什么哭英文的除了《道德经》而外,
我实在对其他译本不甚了了。
情急之中,突然想起了一本以
我在美国的留学
/
黄文泉
视点07
一只名叫温宁玻的卡通熊为主人翁来阐释道家思想的读本。那书朴素而又简明地道出许多道家的真谛,在我看来是一本市面上不可多得的有关中国哲学的读物。正好我手中有一本,遂推荐给了他。
大约一个星期以后,他就还给了我,告诉我他的藏书中也有这一本。我心里好不失望,然而我又无法去另外一本更好的书,于是就只好负疚而已。虽然我一直没有到一本让他可通读中国哲学A B C的书,但我与他的关系却亲近起来。
他告诉我,他有四个子女,以前要供养他们读大学,自己因此失去了求学机会,而现在四个子女都大学毕了业,有了相当不错的职业,该轮到自己读书了,所以便在妻子的支持下重返校园。在花甲之年去受教育,自然不会夹带任何功利性的目的,比如谋一份好工作。而不夹带着功利性的目的去读书,也就不应该有压力,读书也就容易倦怠和放任。然而彼得的表现却与这个演绎相抵触,他学得极认真,上课时记笔记、划重点、提问题,从不见他懈怠。期末备考,他总是与几个人组成一个学习小组,大家整理出重点,形成一叠叠厚厚的复习提纲,然后反复咀嚼、消化。
人大凡到了属于老人的阶段,思维就要老化,反应就要迟钝,记忆就要衰退,然而彼得却一点没有这些特征。在美国的课堂,老师并不主宰课堂,老师但凡一提出问题,彼得便
由表入里,细细道去。他的广
博的知识,对美国商业界沧桑
历程、轶事掌故的了解使得许
多冠以博士头衔的老师相形见
绌,以至于很多老师常常在课
堂上恭敬地向他请教问题。他
有时难免偶尔露“狰狞”,与
老师较起劲来,大有一副“吾
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架势。
遇到自尊心强的老师,便要警
告他:“是你讲课,还是我讲
课?”对此,彼得也不怒发冲
冠,因为虽然于年纪上讲,他
是前辈,但于身份上讲,他是
学生。他牢记着这一点,知道
如何摆正自己的位置,所以到
了剑拔弩张的时候,他便大度
地手一挥,说一声“O K”,
然后沉默下去。每逢考试,不
管是数学统计,还是文字分析,
都只见他行笔如飞,总是第一
个交卷。而且,考试结果出来,
他的成绩往往都名列前茅。
新学期开始后的一天,我
在路上遇到行匆匆的他,
那正是吃午饭的时候,他邀请
我跟他到餐馆去吃饭,又大臂
一挥,慷慨果决地说他请我的
客。我心里诧异,猜想他也许
今天遇到了什么好事。果然,
吃饭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得
到了商学院的助教位置,负责
刘恺威整容了吗
为本科生企业管理这门课的教
授准备资料和批改作业之类。
M B A学生很多,而助教位置
却有限;做了助教,可以有办
公室,更有不菲的收入,所以
大家都是饿虎扑食一样地去争
取助教位置。但最终的胜利者
是学业拔尖的学生,所以学业
拔尖而不是其他诸如贫困之类
的理由是决定胜利者的唯一标
准。彼得虽然年迈,也必须跟
大家同在一条起跑线上,比其
他人率先冲向终点,是靠了他
过人的实力。做了助教之后,
他在校园的时间更多,可以经
常在商学院大楼和图书馆里遇
到他。问他助教做得怎样,他
总是大笑着很得意地说,很好,
很好。我毫不怀疑他会做得很
好,我甚至觉得他可以走上讲
台。企业管理课的讲授需要大
量的实例和经验,所以很多商
学院干脆去请企业里的C E O
来讲授。彼得虽然不是大企业
里的C E O,但跟妻子共同拥
有一个小公司,又好读书学习,
在课堂里谈起美国企业界的风
风雨雨来总是如数家珍、滔滔
不绝。果然,不久,他告诉我,
他开始讲课了。开始,是教授
生病或出差的时候,他暂时代
讲。学生反应很好,主讲教授
又开明,干脆就委托他负责某
些部分的讲授了。除了不结领
带穿西装,满头华发的他看去
俨然就是一个饱学的教授。
彼得又是一个热心的社会
活动家,在学生会里身兼数职,
刚组织完这一个活动,又在着
手下一个了。他似乎不觉得自己
已是一个老人,与同学不属同
一代人,而是很自觉地把自己
融入更年轻一些的同学之中,
把自己当成他们中的一分子,
与他们分享共同的兴趣、利益
和喜怒哀乐。虽然最后一个学
期,不知是因为忙还是追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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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时髦,他蓄起了满脸的大胡子,看去像个古希腊博学的老者,但他的举止依旧,跳荡在他的胸膛里的仍然是一颗年轻的心。临近毕业时,同学们大都在为谋职业而劳碌焦虑,只有他依然初衷不改,继续沉醉于商业伦理的研究。他申请了好几个学校的博士项目,最后被英国一家历史悠久的学府录取。
夏天过去,秋季来临,毕业的同学们似乎都到了衣食饭碗,而他这个老龄同学则东渡大西洋到彼岸的英伦三岛去继续他的价值追求。毕业典礼前夕,我问他是否参加,他遗憾地摇了摇头,说是他得到纽约去参加他小儿子的婚礼,故而不能参加。为了儿子,他又一次作出了牺牲,献出了他的光荣一刻。以为还会跟他见面的,不料自从毕业后,就没有见到他,也中断了跟他的联系。掐指算来,他应该快到九十了,不知他是否依然健在。
其他美国同学大抵都有一份工作,大都三十到四十的光景。这些同学当中,有个同学比较惹眼。他身材矫健,经常身穿皮夹克,骑着雄伟的摩托车来校园,很是拉风。这个时候,我想起了以前在荧屏上看过的佐罗。不同的是,他的头后还梳了一个俏皮的马尾辫,笑容总是挂在脸上。虽然是M B A的学生,但他已经事业有成,是个注册会计师。他如此光鲜阳光,但听说他的人生里也有大不幸,他的儿子是因为车祸而早夭的。
另外一个年轻一些的美国
同学,个子不高,脸庞精致,
跟影坛的阿汤哥有一拼。他每
天都把他的头发收拾得有模有
样,头发往后梳,还有起伏的
波浪。跟人接触的时候,他灿
烂的笑容总是绽放在他英俊的
脸上,这个时候,他尤其凸显
亲和力。这样的人适合跟人打
交道,果然,他的职业就是销
售。看来他的销售干得不错,
有次要到他那里取一点东西,
才发现他的家是一个新社区里
的豪宅。
虽然是美国的学堂,但美
国同学是年级里的少数民族,
国际学生才是主体。
第一次上课的时候,大家
都要自我介绍,听到安东尼是
西班牙来的,我吃了一惊。他
个子颀长,戴着眼镜,斯文儒
雅。他从西班牙跨越大西洋而
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降
落在这个不起眼的学校呢?也
没有细问他,后来看他老跟一
个黑人女孩走在一起,才知道
那个黑珍珠来自巴拿马。也许
两人双双约定,到了这里。夏
天里,我修了小企业管理这门
课。这门课最核心的内容是为
某个创业的小企业做一个规划
项目。我跟他分在了一个组,
我们决定为一个假想中的冷饮
店开设分店。按照课堂里学的
内容,我们从市场、财务、人
力诸方面着手,考察人口和冷
饮店分布,看选定的地点是否
饱和,目标市场是否可以挖掘。
然后,又搞预算,看是否有盈
利空间。安东尼在整个项目的
设计中,从策划到操作,几乎
包办。我跟着打酱油,后来跟
他一起都得了A。
上世纪八十年代九十年
代,日本还有人到美国来留
学,现在,日本留学生算是珍
稀动物了。据说是经济原因,
美国之于日本年轻人,已经没
有吸引力。年级里有个日本同
学,为人谦和,跟我聊天的时
候,不止一次,夸赞我的祖国:
“伟大的中国!”春季结束,
几个中国同学合租的公寓合约
到期,没有续签,就四处夏
天的暂时居住的处所。来
去,到这个日本同学。因为斗鱼远洋君
他是一个人住,公寓里有两个
卧室,就求助于他。不料他很
享受宽敞的公寓,宁愿自己负
担全部房租,也不愿跟人合住。
他仿佛听不懂我的要求,只是
笑着,一味夸耀我的祖国:“伟
大的中国!”
印度同学人多势众,人数
超过了其他国家来的同学。印
酒井法子蝴蝶度男生看去都差不多,看来看
去,居然对他们的特殊性和差
异性失去了判断。倒是两个女
生有点印象。有个个子矮一点,
长相也平凡,不过人却骄傲。
有次跟她分在一个小组里做一
个集体作业,跟她闲聊了几句,
她自豪地声言印度的识字率达
到99%,把我吓了一跳。那
时又没有互联网,也无法在网
上立即求证。现在上网查了一
下,才发现印度的识字率并不
像她宣称的那样完美,总识字
率其实才72.1%,女性识字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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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62.8%,比印尼和伊朗都还差。另外一个印度女同学个子高挑,面相俊美,却不喜欢抛头露面,即使在课堂里也很安静,但她喜欢笑,每次看到她,总是春风满面,笑容绽放。
商学院M B A的教授里,来自其他国家的也不少。
讲授定量问题解决方法这门课的教授姓李,五十出头,脸庞瘦削,身材也瘦削,是从韩国来的。他的课在一个小阶梯教室,通常是在晚上。这门课大都是数学演算,他讲课的时候,大都是在黑板上不停
地写。学生在下面不敢怠慢,一直不停抄笔记,还得听懂他的讲解,否则,就会漏过某个环节,断了线,那就得花好多时间把断片续上。有次到他的办公室去,请教一个问题,不知为何,他大为光火。好在后来再去,他又客气了。但还是生怕他有个梗,对我有坏印象。好在期末考试成绩出来,我还算软着陆,得了一个B+。
上财务管理的老师来自巴基斯坦,口音浑浊,两腮总是刮得干净,乌青乌青的。显然,如果不刮胡子,那他一定是个美髯公。他身形有些肥胖,上课的时候,双手总是要不停地提皮带,把下滑的裤子拉上来,盖住凸起的肚腩。有同学抱怨他口音重,听不太懂,还反映到学院。他倒也不记恨,讲课的时候,就尽量把速度放慢,板书写详细一些。这门课选用的教科书很好,里面的理论也都成熟,阐述也流畅易懂。即使上课听得不是太懂,下课后,
好好啃啃书本,也不会太耽误。
后来,我果然没有被耽误,得
了个A。
讲商务政策的是个年轻姑
娘,香港来的,有时上课还穿
双小白鞋,走路轻快,风姿绰
约。她这门课安排在毕业前夕,
地位重要,最后获得学位要通
过的综合考试中,就有一部分
是关于这门课的内容的。商务
政策大都是宏观叙事,很多例
子都会提及美国那些知名企业
百年老店,她既是移民,又年
yif的鼻子
轻,课堂里坐下聆听的又有很
多美国的老江湖,譬如彼得之
类。当她就美国企业指点江山
的时候,就显得分量不够,有
些喜感,好比小学生在遗老遗
少面前谈论国事一样。好在这
些老江湖对她不怎么难为,发
言的时候,点到为止,她的脸
上刚泛上红晕,他们就戛然而
止,不会不依不饶。
相比之下,市场学那门
课的老师其实就是个穿针引线
的讨论组织者。他以前在公司
里就干过销售,也不按书本的
脉理走,总是不断问些问题,
然后让大家讨论。有了这种机
会,美国同学都奋勇争先,一
时之间,他们倒是像某个学术
讨论会的嘉宾。一场热烈讨论
之后,课也就结束了。把这门
课修完,似乎也没有听到他披
露多少自己的见解,有限的一
点印象就是他说他出差总是要
去红龙虾餐馆吃晚餐。不过,
他总是强调时间也是成本,这
对我后来对大大小小的事情的
考量有很大影响。他提到过他
有个朋友在K m a r t超市做经
理,不久就要到中国去开超市。
我就请他引荐我,他果然就如
课堂上一样穿针引线把我介绍
给了那个经理,我也去见了经
理,表达了想到中国发展的愿
望。见面之后,就再无音信,
我也就把这事给淡忘了。话说,
K m a r t后来惨淡经营,在美
国不断关闭分店,已经衰落到
破产边缘。在中国,也再也没
有听到K m a r t的消息。
读M B A期间,日子过秋殇别恋
得单调乏味,几乎就没有什么
娱乐活动。研究生可以在图书
馆底层里免费租用一个只容一
个人转圈的格子间,我排队租
到以后,那里就成为了我在白
天的根据地。我每天起了床,
随便吃一点早餐,就把书包和
午餐晚餐的便当一并带上,从
宿舍穿过城区,走到校园,然
后,除了在电脑房做作业,就
几乎一直把自己关在格子间里
学习。只有几次一时兴起,到
体育馆里借了一个篮球,自己
在空无一人的篮球场里玩了一
会。
辛苦读了两年,又熬更守
夜备战综合考试,整整考了三
天,总算过了,筚路蓝缕的留
学生涯才算结束,一颗心这才
安放在胸膛里。等到毕业典礼,
穿上学位服,戴上学位帽,庄
严地走上台子,领到文凭,我
的学生身份这才不再继续演化
下去,我纷繁复杂曲折漫长的
求学之旅这才落幕了。
(摘自“这才是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