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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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的时间在一个人的生命里不算短了。可是现在,当我静静地坐在桌前,回想过去走过的道路的时候,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究竟是什么时候我成了“明星”?哪一天?哪一时?——我是“明星”吗?我怀疑自己。可是事实摆在面前:那样多眩目的光环,那样多“污泥浊水”。
我想写出一个真实的我
很久以来,我就想有一天能够写出一个真实的我,为观众,为朋友,为一切爱我的人们,也为我自己。一个人是很难准确地认识自己的,我尤其如是。
我总认为,艺术家要敢于面对人生。要有自己独立的个性。一个在生活中拘泥古板的人,很难设想在艺术上会有什么创新、造诣。
每一个艺术家都用自己独特的手段阐述对人生的理解及看法。罗丹用线条和造型塑造“大卫
”、“思想者”、“老娼妇”。贝多芬用音符创造第五、第九交响乐。雨果、巴尔扎克、杰克·伦敦、托尔斯泰用文字剖析社会。他们的作品之所以有隽永的生命力,使人们经久不忘,就是因为他们把自己的个性融汇并表露在他们的艺术之中。
我总是这样想,一个艺术家要比所有的人都更能站在人的角度上观察、体验、感受人生所能给予的一切。而我,虽然称不上是艺术家,而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一个平凡的女人,却也深深地窥视了人生这个大海。
做人难。做女人难。做名女人更难。做单身的名女人,难乎其难。
肇事逃逸定义 从我出生开始,就注定了要过动荡而喧嚣的生活。我的母亲历尽艰辛之后,在她工作的学校办公室里生下了我。随着时光的流逝,我长大成人,在大起大落的生活中,力求到心灵上的宁静与平衡,陶冶我的性格,丰富我的艺术,在各种各样无情的敲打锤炼中,我立志由生铁变成钢。
人活着只有一次。生命失去将永不复来。要生活得有价值,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准绳。
我只要活得不虚伪。我希望一生都襟怀坦白,光明磊落。为此我曾付出许多昂贵的代价,但我从不后悔。
人总要有所追求,有所寄托。精神上是事业,生活上是爱情。二者同样重要,二者又很难同时得兼。它们互相依存,又容易互相扼杀。
人生是那样光怪陆离,就像是一个万花筒。每个人在里面生活、搏斗,成为五彩缤纷的大千世界里一点小小素。
在这丰富的人生里,各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选择。我对自己的选择至今不悔。在这里,我想写写它。写写我这条一步一个脚印走来的,曲折坎坷、布满荆棘的路——
我小时候实在是一只“丑小鸭”
我相信并承认天赋。我从来就认为演员是先天形成。真正的演员是学不会的,技巧只是指那些人人都可以掌握的东西。
当我呱呱坠地的时候,嗓门就很大,具有歌唱家的气魄。母亲在十月怀胎及生我的时候
尝够了辛苦。大起大落的生活在我出生以后就已经开始,而我逢凶化吉的本领在那时便已显露出来。在幼儿园的时候,新楼房倒塌,许多孩子死于非命,而我因在外玩耍得以幸免。我在四川涪陵上小学走过山路,一跤跌下悬崖时,恰巧手又抓住了石头。还有一次,一只疯狗以要咬死我的气势拼命追我,当咬破了我的鞋后跟以后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诸如此类的事,孩提时期及长大以后,还有许多。
我出生在四川涪陵。这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后来移居成都,至今家还在此地。无论何时想起涪陵,总是有一种深深的眷恋之情。那是我生命的摇篮,也是我艺术的摇篮。
我幼小的时候,实实在在是一只“丑小鸭”。如果拿出我童年时候的照片,不加一番注释,谁也不会相信那就是我。也许是由于这个缘故吧,我从来不把我过去的照片给别人看。小时候,我又黑又瘦,头发又黄又少。每次我缠着外婆给我讲故事,外婆总是摸着我的头给我讲“黄毛女”。许多好心的阿姨总给妈妈叨咕:“还不给你女儿剃头啊,将来她长大了要怪你!”母亲听从同事的劝告,给我剃了好几次光头。也许是母亲真的怕我长大了会怪她,给我剃光头时从不手软。每次剃头时我都像是赴刑场,拼命地捂着脑袋,又哭又闹,任何恐吓、威胁、利诱都无法使我屈服。外婆和颜悦地说:“剃了头好,剃了头才能当花刘惜君俞灏明
刘彩英木兰!你不是说要当花木兰吗?”一提到能当花木兰,我的哭声便戛然而止,我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勇敢地挺着脖子,一直坚持到最后成了个小秃。
成了小秃的我,并没有当上花木兰,却为此吃了不少亏。光着头丝毫没有影响我的爱好,也没有妨碍我成为幼儿园的文娱骨干。当我们给家长演出前化妆的时候,按照不成文的规定,男孩子要抹红脸蛋,女孩子抹了红脸蛋之后还要抹上红嘴唇。当光着头穿着裙子的我站在阿姨的面前时,阿姨感到为难。她不知道究竟应该给我抹红脸蛋还是红嘴唇,于是决定什么也不给我抹,让我保持本来面目。忿忿不平的我不服气,在演出时分外卖力。我使足了劲扯着嗓门,在台上又唱又跳:“红太阳,从天山,慢慢地爬上,风吹,绿草,草低见牛羊。”结果是喧宾夺主,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我身上,而那些看过我们演出的叔叔阿姨们都这样说:“就那个小秃子跳得不赖!”
我入学以前,早已能歌善舞。每次去亲戚家玩,茶余饭后,便是我的晚会开始。我一人又踢又打,连跳带蹦,满头大汗也不罢休,以致舅舅称我是“涪陵来的艺术家”。我喜爱戏剧、电影、歌唱、舞蹈。爱好广泛,五花八门。看完演出回家便学给父母看,时常听见夸奖。只是一直认为舞台上、银幕上人物的死都是演员真死,崇敬的同时又感到十分悲惨壮
烈。一次,看川剧《望娘滩》,戏中的儿子为了救母亲,变成了一条龙。当演儿子的演员头朝里往台上扑通一死,我拼命地哇哇大哭,伤心之至,震动整个剧场。无论是邻座投来的责备目光,还是母亲严厉的呵斥,都不管用。无可奈何,母亲只得把我抱了出去,而我则从剧场一直哭到家里。
从小我就十分倔。越是禁止我做的事情我偏要试一试。母亲告诉我在床上玩玩具的时候不要把玩具掉到地上,等母亲一转脸我便把所有的玩具往地上一扌忽掳。父亲告诉我蓖麻子不能吃,我非去摘了几个尝尝,结果是又吐又拉,险些中毒。我们家旁边有一个菜园,种了许多萝卜,外婆叫我不要随便到园里去玩,等她一背身我便钻了进去,挖了好几个大萝卜,让别人像抓小偷一样的连同赃物一起送到母亲面前。唉,那时候的我,真不知道给父亲母亲添了多少烦恼。母亲生气的时候常这样说:“早知道你这样淘气,真不该把你生下来!”我的父母亲都是教育工作者,对我管教甚严。他们望子成龙,又恨铁不成钢,加上我的倔强,不服管教,时常挨打。我真是个屡教不改的“坏孩子”。我吃软不吃硬,父母亲打我的时候从来不哭,疼我的外婆总是护着我,时常为此呵斥母亲。当我挨打后一个人和外婆在一起,我就扑在她怀里伤伤心心地哭,而每次都边哭边跟外婆说:“打倒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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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的爱,当时的我是体会不到的,反而产生一种反抗的心理。所有的课文,父母都要求我倒背如流。有一次我背一篇课文叫《灌木》,既单调又枯燥,我站在桌子面前背呀背呀背呀,上下眼皮直打架,怎么也背不下来,可是母亲一点也不可怜我。直到半夜了,好歹总算把它背下来了,母亲才准许我去睡觉。朦胧之中我听见父母亲在商量,如果我不听话用什么东西打我,既不伤皮肉又觉得疼。我气坏了,睡意全消,一翻身爬起来,抓过母亲的枕头,先在心里喊了一句:“打倒妈妈!”然后狠狠地朝枕头上唾了好几下口水。
我不是个听话的乖孩子,但我很聪明。入学之前,我就会背好些唐诗。我每天练习毛笔字,由母亲在写得好的字上面画圈。我家的隔壁是“武侯词”,往西去是“杜甫草堂”。当冬季来临,寒梅怒放,我喜欢和大人一样背着手在幽香静寂的园子里散步,受着酷爱中国历史和古典文学的父亲的熏陶。我从小就十分好强,不甘落后,“人所具有,我都具有”——这是我小学时代的座右铭。别人会的,我都要会;别人不会的,我也要会。认定了“即便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个钟也要撞响”。就连体重不如别人,我也发了好几次狠,强迫自己每顿饭多吃一碗。拿我的家乡话来说,我是“都要吃尖”。
我酷爱读书。小学三年级我开始读长篇小说。读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是《草原烽火》。每
逢寒暑假,母亲总要抱好多书回来,让我读完。而我每次都贪婪地读。喜欢的书便爱不释书,时常读到天亮。
由于我在入学以前就认识好些字,有一定“文化”,所以坐在课堂上听讲对我来说是一件特别难受的事情。尤其是看到我一目了然的算术题和老师讲我早已知道的课文的时候,我感到是那样的乏味。我两分钟做完了作业,看看周围聚精会神的同学,望望天花板,无所事事,只听见“知了”单调的叫声。这个时候要是在游泳池里多好!第二天,我逃学了。我把书包藏在水泥管子里,用砖头堵好,然后就去游泳,捉迷藏,爬树,踢毽子,到天黑才回家。从此以后,我经常逃学。但我不是每天逃学,而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逃一天学、上两天课,再逃一天学、再上两天课,我每次都能跟上功课,并且硕果累累,收获甚大。我学会了游泳,爬树也爬得快,猴皮筋也跳得好,在我拿给父母亲的成绩册上,还尽是五分。这一天,我又逃学了。当我回到家里,第一眼就看见了老师,我预感到大事不好。果然不出我所料,母亲在送走老师之后便开始打我的尺子,我赶紧夺门而逃,以飞快的速度爬上了树,坐在树权上直到天黑,任凭母亲喊破了喉咙,也不吭声。从第二天开始,我多了一件事:每天上学时必须拿着妈妈给我的“登记表”,离家时由母亲填写“离家时间”,到校后由老师填写“到校时间”,离校时由老师填写“离校时间”,回家里再由母亲填写“
到家时间”。我还是没有老师和妈妈聪明。从此以后,我老实多了。
只是又忍不住想你了 我经常获得“三好学生”的奖状,我是少先队大队的文娱委员,我参加市少年宫的合唱队,又是校舞蹈队的成员,诗歌朗诵获得一等奖,各科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在那个时候,我的志向就十分明确。有一次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我在上面写道:“我的理想是当一名演员,当我演出结束的时候,获得雷鸣般的掌声和鲜花。”作文讲评时,我的作文像常有的那样,挑出来放在一边。不过这一次不是夸奖,而是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顿,说我是资产阶级的名利思想,目的不正确,好高骛远,等等,等等。老师叫我重新写过。我重新写过了。虽然我十分沮丧,但我心里不服,这件事丝毫没有动摇我当演员的想法和决心。
考进四川音乐学院附中
时机终于到来。我十一岁的时候,四川音乐学院附中招收小学毕业生。我抱着必胜的信心走进考场,以同样的心情领到了入学通知书。我毫不怯懦地站在一排老师面前,唱了我喜爱的两首歌。我唱得十分动情,唱到中间时眼泪夺眶而出。文科考试我获得最好成绩,在口试时口若悬河。当我真正作为音乐学院附中的学生,坐在阶梯教室的时候,那是我的神圣的时刻。我神圣的时刻很多,这便是其中之一。
在音乐学院附中就学期间,我的文学爱好从“线装书”改为“洋装书”,由中国古典文学转到外国文学。我喜爱小动物,尤其喜欢童话小说。由于我的手条件不好,班主任宣布我的专业主修扬琴。想到我再不能在舞台上唱歌跳舞,要终生与这个大家伙作伴,我感到一种深深的失望,伤心地哭了一场。我不喜欢它,不愿意练琴,成天看书。入学一年之内,我几乎读完了校图书馆里的全部童话神话小说,它们给我以无数美好的想像,教给我纯真的感情。在我练琴室的门上有一个小小的窗口,主科老师时常从小窗口里监视我们练琴。一听见脚步声,我就赶快将书藏在琴下面,装模作样地敲打几下功课,直到一次看书入了迷,终于露馅。
一年快完毕了,我刚十二岁。所有的专业都要在台上实习。作为扬琴专业年纪最小的学生,我也要第一次单独在台上给大家演奏。实习分大、中、小三组。在专业内演奏,是小组实习;成绩好,选出来参加民乐系的演奏,是中组实习。再从中选拔优秀者出来给全院演奏的,是大组实习。早在好长时间以前,我的老师就谆谆告诫我一定要勤学苦练,争取参加大组实习,从而成为学校尖子试验田的一颗种子。可是对于我,念念不忘地想着的,只是如何能过老师这一关。我扔下一切书,临时抱佛脚地使劲练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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