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卿元杂剧《单刀会》赏
析
肖旭
“美髯公”“活神道”——关羽
——关汉卿元杂剧《单刀会》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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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汉卿《单刀会》是我国戏曲元杂剧中的一颗光彩夺目的明珠，是伟大戏剧
家关汉卿代表作之一。它成功地歌颂了历史英雄人物关羽，塑造了关羽栩栩如生
的戏曲文学形象，成为七百年来历久不衰的历史剧目。
“单刀会”的故事发生在赤壁大战之后，东汉建安13年，孙权在曹操军事威胁
下与刘备联军抗曹并大败曹军。在战争中刘备乘机占领了曹操退出的原属刘表的
南郡、荆州、襄阳三郡，令关羽在荆州镇守。后来刘备进军四川又占领了汉中，
有了巩固根据地，图亡事实即成，对孙权构成了新的军事威胁。因此孙权认为荆
州三郡本应为东吴所有，于是向刘备索取。据《三国志·鲁肃传》记载，建安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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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鲁肃据守义阳，与关羽隔江相对，鲁肃为索荆州，约关羽到义阳单刀相会，在
会上责备关羽借地不还，其他坐陪的人也出言不逊，关羽操刀而起，瞪起眼睛，
使坐陪人离去。关汉卿根据这一简略记载，进行了精心加工，把孙权、刘备对峙
中只身入虎穴的关羽，搬上了杂剧舞台，塑造了一个观众所喜爱的英雄形象。
在戏曲舞台上十分重视人物的初次登台亮相，重要人物登场必事先为他做好刘晓棕结几次婚
准备。关汉卿正是为了这一点，首先写鲁肃为索取荆州设下三条计策：约关羽过
江赴宴，在酒桌上讨取，封锁长江禁止任何船只通行，暗伏甲兵趁关羽酒醉，擒
拿扣留迫使刘备交出荆州。这表明约关羽赴宴不是平常的故友相会，而是擒拿人
质，索取荆州的阴谋圈套，大有“鸿门宴”的味道。东吴的国丈乔玄反对这样做。
作者让他唱一支【金盏儿】，借乔玄之口为关羽绘制了一幅驰骋疆场，所向无敌
的英雄图。为关羽作了绘声绘的渲染铺垫。乔玄唱道：
“他上阵处赤力力三绺美髯飘，雄赳赳一丈虎躯摇，恰便似六丁神簇捧定一
个活神道。那敌军若是见了，吓的他七魄散、五魂消。(云)你若和他厮杀呵，(唱)
你则索多披上几副甲，賸穿上几层袍。便有百万军，当不住他不刺剌千里追风
骑；你便有千员将，闪不过明明偃月三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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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唱一下子把关羽在战场上的形象展现在观众眼前，具有强烈的舞台演出
效果。他用“三绺美髯”“一丈虎躯”对仗工整的句子，颇有兴味地描写关羽的外部
特征；用“赤力力”对“雄纠纠”作前加，给关羽增添神，又用“飘”与“摇”作后
补，捕捉两军阵前关羽挥刀砍杀的刹那间的动态。这两句描写既有一般武将的虎
躯，又有关羽的个性“美髯”，加上神彩飞扬的动态描写，使这个性鲜明的关羽形
象跃然纸上。这诗一般的唱词，不但好听易懂，而且赋予戏曲所需的动作性、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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蹈性，让演员载歌载舞把人物演活。至今还活跃在昆曲舞台上的《单刀会》甚是好听、好看。侯永魁塑造的关羽形象让人记忆犹新。
作者还写到这员武将简直就像太华玉女簇拥下的神仙。在战场上对敌人有巨大的震慑力量，任何敌人都会被他吓得魄散魂消，哪个敢硬着头皮和他厮杀。作者借乔玄之口风趣地唱：“多披上几副铠甲，再多穿上几层战袍”，在幽默中流露着对出此下策的鲁肃予以讽刺。敌人纵有千军万马，也敌不住他胯下的千里追风坐骑宝马，抡起他那兵刃青龙偃月刀进行冲杀，更是无人敢挡。在这支曲子中，作者四次使用叠字：“力力”“纠纠”“剌刺”“明明”，绘声绘，虽然关羽尚未出场，但观众已如闻其声，如见其人。
关羽登场与观众见面，首先是通过鲁肃派去下书的黄文的眼中所见而写的，端然静坐的关羽是：美髯一尺八，面如枣红，青龙偃月刀，九九八十一斤，焉然是一座天降下来的武神。关羽一眼识破鲁肃的圈套歌一曲【石榴花】抒发了英雄气概，意犹未尽又唱出【斗鹌鹑】曲，尽情抒发自己的豪情壮志。他唱道：“安排下打凤牢龙，准备着天罗地网；也不是待客筵席，则是个杀人、杀人的战场。若说那重意诚心更休想，全不怕后人讲。既然谨谨相邀，我则索亲身便往。”
沈泰女友是谁【上小楼】“…你道他兵多将广，人强马壮。‟大丈夫敢勇当先，一人拼命万夫难当。…‟你道是隔着江
起战场，急难亲傍；‟我着那厮鞠躬、鞠躬送我到船上。”
关羽心中十分清楚，这个两军阵前的所谓宴会，绝不是什么良辰美景中的赏心乐事，而是特殊的战斗，是鲁肃安排下的“打凤牢龙”的圈套。因能对形势作出正确的判断，所以得出了正确的结论，决不是什么待客宴席，而是充满了刀光剑影、杀机伺伏的战场，一语道破宴会的实质。作者接下去刻画关羽性格中特有的将领素质，用兵不厌诈的常规断定，两国交战中“重意诚心更休想”，而且那些用欺诈取胜的人，从来不怕后人怎样评论他们。作者写关羽面临这样严重的形势作出了抉择。虽然你摆出一副谦恭的架子来请，我明知穴有虎，偏向虎穴行。这就表现了关羽只身入虎穴，绝不是不知底细的蛮撞冒险行为，而是军事家经过周密准备后的果敢行动。虽然鲁肃兵多将广，人强马壮，而关羽是以寡敌众，由于他谙熟军事斗争特点，在一定条件下寡必敌众。于是唱出“大丈夫敢勇当先，一人拼命，万夫难当。”刻画出关羽军人必备的勇敢精神。接下去写比这更重要的大将谋略。只身一人，战斗在敌人心脏，把敌方的首领人物抓在手上是确保自身的良策。使鲁肃不能离开自己，让鲁肃亲自送行，鞠躬，再鞠躬送关羽安全返航。
这两曲朗朗上口，句句都写出关羽的勇敢和谋略，句句都唱在观众的心坎上。作者笔下所写，剧中人口中所唱，观剧人心中所想，三位一体同步发展，颇为扣人心弦。【上小楼】一曲采用欲问欲答的修辞方式，极为简练的写出对营内不同态度的回答，既表现关羽在营内的周密思考，也照应了关羽那美髯飘，虎躯摇，马疾刀快，英勇厮杀，万夫不当的气概。同时又写出关羽思维精细，韬略过人，料敌
如神的主将气质。这两支曲子，前曲迭用“杀人、杀人”，形容鲁肃的重重杀机；后曲迭用“鞠躬、鞠躬”，形容关羽打乱鲁肃的阴谋计划，扭转局面胜利归来。
写关羽赴会是全剧的高潮。剧中是把关羽放在只身入虎穴的险境中，来表现他的思想性格的。关羽登场已是船行在大江中流，西对着浩浩江水发出慨叹，他高歌一曲【双调·新水令】
“大江东去浪千迭，引着这数十人驾着小舟一叶。又不比九重龙凤阙，可正是千丈虎狼穴。大丈夫心别，我觑这单刀会似赛村社。”
这一曲首句写景，化用了苏轼的千古绝唱【念奴娇】《大江东去》的开头，这滚滚东流的长江对关羽来说正是赤壁鏖兵之后旧地重游，是写景也是抒情。此时关羽想到，当年刘备、孙权联合，一把火烧了曹操八十万大军的壮举，而今却不再是孙刘联合，自己领着区区几十名水兵驾着一叶孤舟入龙潭闯虎穴，联合已成过去，破曹已成历史。大江泛孤舟，只身入敌营，关羽心中依然是一团厮杀的烈焰。作者用一个“别”字写关羽的心情，这杀机伺伏的单刀会在关羽看来却别有情趣，不过是农村祈神赛社表演一番玩意儿，热闹热闹罢了。此情此景把关羽临战前的情怀，在抚今追昔的对比中极为深刻的表现出来。“虎狼穴”的险境，“赛村社”的开心，两厢对比活画出关羽乐观的神态。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古往今来的作家难以迄及的惊句“大江东去”怀古，抒发胸中豪放的情素，关汉卿站在剧中人关羽的立场，让剧中人对景忆旧，对比出今日之行的人少力单，词同情异。后人以“大江东去”曲(亦称《单刀会》【
双调·新水令】)与苏轼“大江东去”词比美，作者写关羽纵目大江，忆旧之情愈演愈烈，遂又唱一曲【驻马听】
“水涌山迭，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樯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由然热，好教我情惨切！(云)这也不是江水，(唱)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关羽顺江望江水涌动连天，青山重迭障目，历历往事涌上心头。当年联合破曹的老朋友年少周瑜、老将黄盖已离开了人间，那些连成一片的曹军战船，顷刻间变成火海的战场也不见了。似乎这些都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熊熊大火赤烤过的江水还是热的。关羽想到孙刘联合抗曹的业绩，又想到孙刘今天成敌，意味深长的唱出：“好教我情惨切”。然而他清楚的知道，这以往的业绩是不可轻意断送的，眼前的江水就是流不尽的英雄热血。作者通过关羽忆旧，表现他并不是一介只知拼命的武夫，对于孙刘联合抗曹的重要意义有着足够的认识。这样处理关羽的思想境界，既刻画出了人物形象的深度，又体现出关羽是谙熟孙吴今昔、有战略头脑的武将。对下文关羽采取对鲁肃有礼有节的斗争设下伏笔。
以上二曲，前曲化用苏词的首句，后曲引扩苏词吊古战场的情怀，高歌大江，缅怀英雄，故属英雄之气，符合关羽的性格和当时的环境。
语言一经作者改造翻新，就取得了词为曲增，曲因词而生辉的效果，创造了戏曲借鉴诗词的成功先例，为后人提供了创作经验。这一借鉴使唱曲俗中见雅，为关羽这员虎将增添了文墨彩，使人物性
格更有深度、立体感。
关羽与鲁肃见面之后，经过故友之间的简单寒暄，便先发制人展开攻势，鲁肃因为早有准备毫不示弱，引经据典，旁敲侧击索要荆州。关羽握剑在手，据理反驳。眼前关羽正像鲁肃所预计的那样，“我一只手揪住宝带，臂展猿猱，剑掣秋霜。”鲁肃完全被制于关羽利剑之下，无计可施，只好按照关羽的要求，“好生的送我到船上者，我和你慢慢的相别。”鲁肃暗伏的甲兵，反作了送客的仪仗队，乖乖地送关羽上船，于是关羽高歌一支叙别曲【离亭宴带歇指煞】
“我则见紫袍银带公人列，晚天凉风冷芦花谢，我心中喜悦。昏惨惨晚霞收，冷飕飕江风起，急飐飐帆招惹。承管待，承管待，多承谢，多承谢。唤梢公慢者，缆解开岸边龙，船分开波中浪，棹搅碎江中月。正欢娱有甚进退，且谈笑分明夜。说与你两件事先生记者：百忙里趁不了老兄心，急且里倒不了俺家节。”
这一曲刻画了关羽临别时的心情。在鲁肃的护送下登舟，无不充满着胜利的喜悦。然而他心中非常复杂，心中的喜悦与孙刘关系的冷漠交织在一起。他看到江岸上明里是送行的行列，实际上是伺机而动的杀手。深秋的傍晓天冷风凉，加上芦花摇谢的景勾起他心中的寒冷。这里连用三个排比句“昏惨惨、冷飕飕、急飐飐”形容此情此景，节奏加快，感情强烈。“昏、冷、急”跟上迭词“惨惨、飕飕、飐飐” 绘声绘地描写渐逝的晚霞、乍起的江风、剪动的白帆，眼中的天，耳中的风声，身上的寒冷，
立体的烘托出这场宴会草草收场，不欢而散。鲁肃被迫送关羽安然登舟，并别有风趣的连声道谢，用迭句描摹语态，一个“承管待”，又一个“承管待”；左一个“多承谢”，右一个“多承谢”，自然熨贴中流露出讽刺。一个“慢”字写出了胜利者的风趣。“慢”是胜利者的从容不迫，不是侥幸匆匆脱险。“慢”才好以轻松的心情观赏那船分开的浪花，棹搅碎的月影；“慢”才呼应了关羽预计的“我着那厮鞠躬、鞠躬，送我到船上”的胜利结局。难怪明代贾仲明赞美关汉卿说：“珠玑语唾自然流，金玉词源即便有。”说关汉卿像珍珠般的妙语在唾液里都能不自觉地带出来，金玉般的好词藻也可以顺笔流出。这“慢”字当是“珠玑”“金玉”之词。
《单刀会》塑造了丰满而生动的舞台形象，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关羽“美髯公”的称号，枣红的脸谱，活神道的神态，成了后来小说、戏曲的固定模式、形象。特别是“活神道”的神态经过历代艺术家的揣摩，演出了关羽的精神气质，每次关羽登场双目闭合犹如活的雕像，走至台口瞪目亮相，宛如武圣显灵，观众为之报以热烈掌声。戏曲舞台上武圣人的成功形象就始于关汉卿的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