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极夏彦说,⽆论你读多少书,⼈是不会成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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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震东 陈妍希
本⽂是京极⼤神本尊对“书楼吊堂”系列的剧透,请各位⼩伙伴⾃⾏选择阅读。建议读过原书(《书楼吊堂:破晓》《书楼吊堂:炎昼》)之后再来品尝,味道⼀定鲜美!
东京郊外,⼀栋让⼈联想到陆灯塔的神秘三层建筑,其实是⼀间名为“吊堂”的书店,堆着浩如烟海的古今东西各类书籍。吊堂主⼈是⼀个不明来历、绝尘拔俗的书痴,⼀袭⽩⾐坐镇其中。⾝份不凡的探书者造访吊堂,⼈与书⼀旦相遇,书和⼈都活了过来。以明治时代出版业为背景的京极夏彦“书楼系列”,继《破晓》之后,迎来第⼆册《炎昼》,为爱书之⼈筑造⼀间理想书店、⼀位绝尘书痴、⼀个阅读之梦。
在令⼈期待的第⼆册《炎昼》中,⽥⼭花袋、柳⽥国男、添⽥哑蝉坊、福来友吉、平冢雷鸟、乃⽊希典等⼤家纷纷登场,对于他们来说⼈⽣的那⼀本书究竟是什么?作者京极夏彦亲⾃谈《炎昼》:
《炎昼》主⼈公:初识书籍魅⼒、觉醒的年轻⼥性
01
Q “书楼系列”第⼀册《破晓》的故事背景是明治⼆⼗五(1892年),第⼆册《炎昼》开始时间是明治三⼗(1897年)。时间线上,过去了五年呢。整个“书楼系列”的结构是怎样的?
京极:这个系列的基础说到底是“书与⼈关系的变迁史”。其实,我预计⽤四部书,每部故事跨度五年,来呈现⽇本整个明治出版业的变迁史。主书名为“书楼吊堂”,副标题:01 破晓、02 炎昼、03(未定)、04(未定),以表⽰时刻的词作副标题,预⽰⽇本出版业⼀步⼀步⾛向黎明。
01《书楼吊堂:破晓》始于明治⼆⼗五年,串场主⼈公是⽆业游民⾼远。
02《书楼吊堂:炎昼》始于明治三⼗年,串场主⼈公是⼠族千⾦塔⼦。
03《书楼吊堂:(未定)》明治三⼗五年开始,串场主⼈公我想写⼀位⽼⼈。
04《书楼吊堂:(未定)》明治四⼗年开始,这本是完全还没想好(笑)。
现在的出版业体系可追溯⾄⽇本的明治中期,⽽发展到⼤正时期基本上就形成了与现代相同的流通形态。在当时的潮流中,“吊堂”作为书店,是⼀个特别的形态。在上⼀部作品《破晓》所涉及的时间点上,⼀般⼈才刚刚开始能够⽐较⽅便地买到书。到了明治三⼗年代,沟通出版社与书店之间的渠道体系逐渐完善,报纸也⼏乎到达在全国统⼀发售的规模。虽然这时期,书店和出版社之间的区别依旧⽐较暧昧,还处在过渡阶段,不过正在向⼀个相当接近现代出版业的形态发展。
Q 《炎昼》的主⼈公塔⼦正是活在那样⼀个时代的⼥性,⽣在⼠族家庭,祖⽗是前萨摩藩⼠。在祖⽗严格管教下,塔⼦从未读过⼀本⼩说。偶然踏⼊吊堂,才被书籍的世界吸引。为何设定了如此⼀个⼥
性⾓⾊作为主⼈公?创作时⽐较难的地⽅在哪⾥?
京极:明治年代,⼥性的地位发⽣了很⼤变化。虽从根本上说,⼥性地位⾄今仍未得到全⾯改善,但要呈现“书与⼈关系的变迁”,我想⼥性读者的视⾓是必不可少的。即便模式延续上⼀部作品《破晓》,但假如改变主⼈公视⾓、⽴场以及说话⽅式,故事本⾝也能带给读者不同印象吧。
当时,书籍价格昂贵,不是任何⼈能轻松买到的东西。更何况塔⼦此前从未读过书,后来⼜瞒着家⼈偷偷读书,所以不像现代⽂科⼥⽣那种感觉。每章都要跟书扯上关系,其实是很难的。
Q 为什么设定吊堂主⼈推荐给塔⼦读的第⼀本书是《⼩爵爷》呢?
■《⼩爵爷》(⽇版译为《⼩公⼦》)
明治⼥翻译家若松贱⼦译
京极:让⼥主⼈公第⼀次读什么书好呢?我再三考虑了很久。《破晓》的主⼈公⾼远本⾝是个书痴,不管是⾼深的哲学书,还是关于风俗店的实地报道,他都读。可我总不能让完全没有读过书的⼥孩第⼀次就读到什么奇怪的书吧。当时⼤众流⾏的尾崎红叶感觉也不是特别合适。《⼩爵爷》应该就差不多。尽管明治时期的译本,塞德⾥克喊⽗母爹娘,书封上画的怎么看都是像⾦太郎⼀样的孩⼦(笑),但当时读这本书的⼈⾮常多。
六个章节,不同的探书者
02
Q 《炎昼》六个章节分别出现不同的探书者。第⼀章《事件》中登场的是对⽂学充满热情的⽥⼭花袋,以及⽥⼭的朋友——新体诗⼈松冈国男。为什么写⽥⼭花袋?
京极:那个时候,“⾔⽂⼀致”运动初显成效才不过五六年。彼时的⼝语和书⾯语完全不同,经历了相当多的曲折才最终确⽴⾔⽂⼀致的规则。那个年代的⽂学创作者在熟悉全新的语法体系之外,还必须创造新的词汇,他们的⾟苦⼤概是今⼈⽆法⽐拟的。
■⽥⼭花袋与《棉被》
在这样的背景下,⽥⼭花袋读到埃⽶尔·左拉、居伊·德·莫泊桑的作品后,⾃⼰逐渐成为⽇本⾃然主义旗⼿。原本左拉的⾃然主义也不是说“暴露本真的⾃我”,但⽥⼭花袋却通过披露真实的⾃我,来完成了他⾃⼰的⽂学运动。读⽇本“私⼩说”,⽥⼭花袋的《棉被》是绕不过去的。
Q 新体诗⼈松冈国男⼏乎六个故事⾥都出现了。松冈这个⾓⾊的设定有何⽤意呢?
京极:我刚才也提到,⼥主⼈公塔⼦不怎么读书,仅⽤塔⼦⼀个⾓⾊来串起六个故事是⾮常困难的。
所以,必须让松冈打辅助(笑)。他也就是后来的柳⽥国男,书读得很多也买很多。我认为,柳⽥后来的很多思想⾔论,其根基在他年轻时就已经形成。假如把那个过程写下来应该会很有意思吧,所以我就把和柳⽥之后的⼈⽣密切相关的詹姆斯·弗雷泽、新渡户稻造、南⽅熊楠的书,安排出现在书楼⾥,让国男君在故事⾥遇到它们。
■柳⽥国男
Q 第⼆章《普遍》中,造访吊堂的是当时的⼈⽓演歌师添⽥平吉,也就是此后因《愉快节》等歌闻名的添⽥哑蝉坊。添⽥哑蝉坊是哪⾥吸引京极⽼师呢?看不了视频
京极:最近我光写柳⽥国男了,因此有很多⼈猜测,说我特别中意柳⽥,但绝⾮如此。其实,我喜欢的是添⽥哑蝉坊。我跟你说,哑蝉坊这个⼈,是真的很好。他的歌有⼀种⼒量,就像⼤笑着把不幸呀哀伤呀统统踢飞⼀样,我有⼀段时间⼀直在听他的歌,反复听 (笑)。他的演歌和我们现在普遍意义上的演歌⼜有所不同。因为当时他被禁⽌在⼤街上演说嘛,他就想办法呀,“不让我发表⾔论,唱歌总可以吧”,这才开始了演歌⽣涯。所以他的歌,芯⼦⾥是有⾻⽓、有主张的。
■添⽥平吉
后来歌曲作为流⾏⾳乐被⼤众接受,普通⽼百姓怎么来听这些歌,已经不是作者本⼈能控制的了。我
突然想到,这种情况其实和松冈的烦恼颇为相似。松冈写下恋慕之⼼、苦闷之情的诗句,却被当作浪漫派新体诗受到追捧。于是,我想假
况其实和松冈的烦恼颇为相似。松冈写下恋慕之⼼、苦闷之情的诗句,却被当作浪漫派新体诗受到追捧。于是,我想假如让原本没有任何交集的演歌师和诗⼈在“吊堂”这间书店相遇,会发⽣什么有趣的事?你想啊,这两个⼈在吊堂以外是不太可能偶遇的吧(笑)。
Q 第三章《隐秘》,帝⼤⽣福来友吉随松冈⼀同造访吊堂。福来这个⼈物⾮常特别,好像是研究催眠术、千⾥眼和念写(即所谓超能⼒⼀类的东西),还因此被⼤学开除了?
京极:知道福来友吉的⼈虽然很少,但他也曾是帝⼤⽣,和松冈在校的时期重合过。两⼈应该没有接触。不过我想,假如他俩认识该多有趣啊。两⼈的对决就像“贞⼦vs伽椰⼦”。他们谈话要⾼深多了,实在没有塔⼦插⾜的余地,我只能拉上胜海⾈了。现在⼤家对福来友吉的评价也有点微妙,这也难怪,传闻他是研究类似组织的东西被⼤学开除了。然⽽,福来⾃⼰是秉承追求科学的信念在认真搞研究的。哎,⽣不逢时吧。他与主张“民俗学是科学”的柳⽥国男背道⽽驰,如此两⼈的对⽐也饶有趣味。
■福来友吉
Q 第四章《变节》中,塔⼦遇到了少⼥时代的平塚雷鸟。故事中的⼀段对话似乎也暗⽰着雷鸟这个笔名的由来,以及《青鞜》创刊时刊登的“元始,⼥性实为太阳”这句话的出处。这些都是真的吗?(笑)
■平塚雷鸟
京极:这部作品⾥所写的全部内容都是虚构的,但你知道,史实是⽆法扭曲的。即使没有这间古怪的书店,雷鸟还是会成为雷鸟。我只是捡拾历史的碎⽚将它们重组,⽐如雷鸟⽗亲啦,⽹球啦,逃课啦,或是《少年维特的烦恼》。我以拼凑的史实构建⼀座虚假的吊堂,是假,亦真。书楼⾥的⼈物虽然活在明治年代,但我也会让他们讲⼀些明显不是那个年代的话,使⽤更现代、更通俗的词汇,但我也会留⼼不要太出戏啦。不过,⽼实说,吊堂给平冢⼩看雷鸟的画那⾥,确实有点过了(笑)。难不成历史上所有决定性的瞬间都发⽣在你这家吊堂吗?哈哈。
Q 在⽇本,似乎男尊⼥卑是传统。但松冈却说:“这个国家并不是这样的,应该是更多彩多姿的。那种整齐划⼀⽽扭曲的过去,只是幻象。”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想想看,到了明治三⼗年代,有越来越多的⼈不知道江户的事,因为三⼗岁以下的⼈都是明治才出⽣的,年轻⼈根本没有经历过江户。有⼈告诉他们,过去江户怎么怎么样,他们也没办法反驳,因为不了解嘛。然⽽,那些话往往都是谎⾔。即便现在,某些曾被认为是⽇本传统的东西后来证实也是有
⼈捏造。江户与明治之间的断裂虽然缓慢却在持续进⾏,《破晓》和《炎昼》之间也发⽣着不⼩的改变。
Q 感觉松冈的台词,即便放在我们这个时代,也⾏得通呢。
京极:有很多读者反馈说,《破晓》有的地⽅和现代很像,“明治时代的‘堂折连’,简直就像AKB的粉丝团嘛。”其实我没有故意这样设定,只是描写明治风俗,没想到确实和现代惊⼈地相似。
但这次反过来,我有意将现代的东西以“明治风”来写。⽐如,近来普遍存在⼀种风潮:错误的东西你就尽可以抨击,说得再过分好像都是正义,犯了错的⼈就理应被谴责。其实我不赞同,但这种情况⽼早就存在吧,所以我让主⼈公在当时的背景下去思考现象发⽣的根源。不过,在⼩说中强加⾃⼰的主义主张说到底是不成体统的,读者也不⽤在意这些。
Q 第五章《⽆常》中,众⼈敬仰的“军神”陆军⼤将乃⽊希典造访吊堂。通过他和⽼相识吊堂主⼈的对话,意外地展现了乃⽊懦弱的⼀⾯,谁会想到他竟然是个爱哭⿁呢。
■乃⽊希典
京极:我觉得吧,乃⽊希典绝不是世⼈⼝中的“愚将”。也怪他⼈设不稳,有时孝顺,有时不孝;有时沉溺酒⾊,有时品⾏端正。如果不是偶尔⾛偏,其实是个很好的⼈。《炎昼》⾥我写到⾔及后醍醐天员工福利管理制度
中国恐怖片排行榜前十名皇得失的《中兴鉴⾔》,乃⽊将《中兴鉴⾔》献给当时的皇太⼦确有其事,那可是⼀本记录统治者失误的书啊。乃⽊应该不是没有察觉到⾃⾝过失,他是⼀个智者,只是不适合当军⼈。
Q 最后⼀章《常世》,失去⼼爱之⼈的松冈与新体诗诀别,选择以柳⽥国男的⾝份活下去。能否详细谈谈他转变的契机?
京极:怎么说呢,柳⽥国男这个⼈,感觉他青年时代与之后的⼈⽣之间出现了断层。浪漫主义新体诗⼈抛弃⽂学、转向乡⼟学,最终研究起民俗学——这中间明显是有断层的,但好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要追究到底是什么影响了他,去读很多传记、评论,但还是不到确定答案。能到疑似个⼈成长契机的蛛丝马迹,但对他⼈⽣道路起决定性作⽤的经历,在他的⼈⽣故事⾥我还真不出来。失恋算⼀个吧。其他呢?没有。所以,会不会契机根本不是源⾃亲⽣经历?有没有可能是书改变了他的⼈⽣?我是这样推测的。
03
Q 塔⼦经历祖⽗逝世,内⼼也发⽣了动摇,很好奇她此后的⼈⽣呀。
京极:和上部作品《破晓》⼀样,不像热⾎漫画,主⼈公到最后也没有“完成成长”。我想,很多读者读到前半部分可能会预想,塔⼦后来也投⾝⼥性解放运动、作为新时代⼥性的形象成长起来吧,但完感谢老师辛勤付出与精心栽培
全没那回事(哈哈)。“⽆论你读多少书,⼈是不会成长的”是我这个系列的基本⽴场(笑)。⼀说起以明治时期为背景的⼩说,⼈们很容易想象如何奋⼒与社会做⽃争的传奇⼈物,但是,说到底世上也不全是那么优秀的⼈呀。你尽可以不优秀,没有任何⼈能够因此辱骂或蔑视你。并不优秀的⼈,不给其他⼈添⿇烦,就只是安安静静地读书,就这样活下去。我想,这样的故事也不坏吧。
Q《炎昼》之后的下⼀本,会是怎样的故事呢?
网页视频怎么下载京极:每部⼩说以五年时间为跨度,所以第三本从明治三⼗五年开始。这次的主⼈公是个⽼头,固执、怀古、很难适应新时代,不太招⼈喜欢。但是,你想,这样的⼈也会读书对吧。假如让⽼头遇上《破晓》中只出现过名字的那位犯胃病的⼩说家,应该会很有意思吧?《破晓》⾥出现了与我其他⼩说⼈物相关的⾓⾊,书楼系列第三本,我也会让⽼朋友登场的,具体是谁就暂且不表了(哈哈)。不过,胜海⾈已经死了,哎,确实有点寂寞啊。
Q 有关吊堂主⼈过去的谜团也逐渐明晰起来,好想知道接下来两本⾥会发⽣什么故事。书痴和历史爱好者⼀定会很喜欢书楼系列的,不管怎么说,⾸先读起来就很有趣啊,期待后续!
京极:这个系列是连载⼩说,此次《炎昼》成书,我因此重读了⼀遍,不免再次感叹,真是⼀个什么都不会发⽣的故事啊。既没有杀⼈事件,也没有风流韵事,⼏个有点古怪的⼈在⼀间有点古怪的书店⾥唠唠叨叨,然后故事就结束了。尽管如此,还是有些癖好特别的读者喜欢,觉得有趣,其实随时被
毙掉都不奇怪吧,也不知什么因缘际会,也⼀路写下来了。为不辜负喜欢这个系列的读者,我会继续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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