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书满架”语用意义考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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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媛可资料来源:《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2022年第10期
赵丽颖滚出娱乐圈初中班级工作计划        陈明洁,华东师范大学语文教育研究中心研究员。
        归有光的散文名篇《项脊轩志》,因描述自己在书斋的活动“借书满架,偃仰啸歌”,而引发当代学界对其含义的不同理解,专业期刊上针对这两个语句的辨释文章,其数量之多堪称“百家争鸣”。该文早年即被各地出版的语文教材收入,最近又为全国统编高中语文教材选择性必修下册(人民教育出版社,2020年6月第1版)继续选用。由于较长时期以来,广大语文教师对此语句的诠释心存疑惑,歧解未消,给教学带来一定的影响。为此,我们特对其中的关键语句“借书满架”进行典源考索,探寻其在文中的语用含义,以期提供一个较为合理的说法。
        关于“借书满架,偃仰啸歌”,统编教材只对后一句的两个词语作了注释:
        偃仰:俯仰,这里指安居、休息。
        啸歌:长啸歌吟。
        这样的注释其实是不准确的,而问题恰恰在于未能真正理解“借书满架”的含义。教材对前一句既然不作注释,则意为“借书”就跟现代汉语的短语“借进书籍”(这里不可能为“借出
”之意)相同,因而在配套的《教师教学用书》“参考译文”中译为:“借来的书籍摆满书架。”对于归有光在书斋中满架子都放着借来的书,这正是广大语文教师对文意存在的疑惑:他家里没有自己的书?这么多书从何处借得?借来的书难道不用还?怀着这样的疑惑,人们通过对“借书”含义的各种查考,从而形成了不同的理解和解释。
东阿阿胶的副作用        一、“借书”的版本异文
        从版本异文中寻求解决疑惑的依据,这本是值得肯定的一条途径。但是,对版本异文的鉴别和取舍,还得遵循古籍版本学和校勘学的基本原理及规则,并非随便什么版本都能作为依据。从目前学界提出《项脊轩志》的版本异文来看,主要有以下几种:
        1.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吴建豪前女友        2.钱伯城主编《古文观止新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
        3.徐中玉、金启华主编《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
        以上古文选本皆由当代人编纂,所选《项脊轩志》的文本都依据1920-1936年中华书
局编辑排印的大型丛书《四部备要》所收归有光的《震川文集》,“借书”的异文为“积书”。不少学者和语文老师竭力主张应遵从这一异文,认为“积书满架”方能合理解释。然而从专业的古籍版本学和校勘学角度看,类似现当代人对古书重排或选文编录的版本,非但不能作为版本校勘依据,而且其中的文字异文,完全有可能是因择取底本不精,或排印过程疏误所致,更不能据以为勘正之用。就《四部备要》来说,业内早就论证过如下事实:在排印所用底本方面,大量存在“所题版本实非所据版本”“所题版本言之未详”“选用版本明显不善不当”等现象;在校勘方面,“学术界已公认《备要》校勘不精”[1]。若以《四部备要》收录的《震川文集》来验证此语,恐也是如此,如《四部备要》称此书“据家刻本校刊”,这首先就属于“所题版本言之未详”,所称“家刻本”而不言年代,则只要是作者后代主持刻印前辈家人的著作都可以称之,而不顾其时间跨度和底本来源。殊不知,时间跨度和底本来源是衡量其文本文字可靠性价值的重要特征之一。以现存《震川文集》的版本来说,收录较为齐全、版刻质量较高的,当数康熙十年至十四年(1671-1675年)刻竣的本子,该本由明末清初文坛领袖钱谦益选定,归有光曾孙归庄校勘,归庄之侄归玠编辑,“校订助刻”者80余人,很多诗文名家如王崇简、曹溶、刘体仁、吴伟业、叶方蔼、徐元文等皆予其事,其中尤以“叶学亭(方恒)、徐健庵(乾学)两先生之力居多”[2]。要说“家刻本”,这才是首选的
最佳版本,但该版本中《项脊轩志》的上述句子是作“借书满架”。此后康熙二十一年刻乾隆时补修本、乾隆时修《四库全书》文渊阁本、乾隆时编《摛藻堂四库全书荟要》本、嘉庆元年常熟归朝煦玉钥堂刊本等,无不是作“借书满架”。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97年出版《丛书集成三编》,内收影印之《震川先生文集》未交待所据版本,但书前有牌记标明“光绪元年五月常熟归氏重刻”,其正文之《项脊轩记》中,是为“积书满架”。由此看来,《四部备要》的所谓“家刻本”倒还所言不虚。但同样都可称之为“家刻本”,光绪元年(1875年)的归氏重刻本,距康熙十四年(1675年)的归庄、归玠刻本,时間已相隔整整200年,有什么理由能认为晚出的“积书满架”是正确的,而相对较早的众多版本作“借书满架”是错误的呢?《四部备要》舍康熙本而取光绪本,岂不正是其“选用版本明显不善不当”的又一例证吗?
        古籍的版本异文,有时因后人对善本中的文字难以释读,而较差版本中的异文则易于理解,于是很可能会弃善本文字而取差的版本异文,这在专业领域是有前车之鉴的。例如,欧阳修《醉翁亭记》中写“泻出于两峰之间者,让泉也”,多个宋元刻本中都作“让泉”,但到了清嘉庆间欧阳衡重新编校刊刻的《欧阳修全集》中却成了“酿泉”,中华书局2001年据此本整理出版点校本,亦沿袭其讹,可能就是因不明“让泉”的含义而受下文“酿泉为酒,
泉香而酒洌”影响;又如魏征《谏太宗十思疏》中“竭诚则胡越为一体”句,从最早记录这一文本的唐代吴兢所编《贞观政要》,直到清代初期,所有辑载和引用此文的书籍中,无一不是写成“胡越”的,但到了康熙后期随着避讳渐严,出现将“胡越”改成“吴越”的避讳现象,今人则以为“吴越”指的是南方吴国和越国,以致这一因清人避族讳而刻意擅改古书文字的现象,一直延续至今。
        以上两个例子,由于都曾长期出现在语文教科书中,足以给教材编者和语文教师敲响警钟:对文言文中一时不能理解的字词语句,即便探寻版本异文,亦须掌握版本学原理,遵循校勘学规则,切忌轻率作出判断并进行改易,否则很可能会以不误为误,影响语言知识的正确传播并误导学生。比如有关《项脊轩志》中“借书满架”的版本异文,绝大多数人都未发现的一例:清代黄宗羲编辑明代文章总集《明文海》,在卷一百四十二收录《项脊轩志》,该句作“措书满架”。要是认为“措”有“安放,置放”之义,会不会又觉得归有光说的是“置放了满架子的书”呢?虽说黄宗羲也是清初的大学者,但他在收录《项脊轩志》时会不会看走眼,确实也是个问题,因为毕竟“借”和“措”字形很相近;再说《明文海》在黄宗羲身前身后都没有刻版,今留存下来的都是一些抄本,最初写成“措”的究竟是谁也已无法证实。这一版本异文,在校勘学上因其来源不明和仅为孤证,同样不能率尔信从。何况,差不多同
时由清人薛熙编辑成书于康熙年间的另一明代文章总集《明文在》,内收录的《项脊轩志》就是作“借书满架”。
        在很多主张“借书满架”应是“积书满架”的文章中,还提出另一条所谓证据,即《康熙字典》“借”字条下引用《唐韵》《集韵》《韵会》《正韵》云:“又资昔切,音积,义同。”以此来证明“借”就是“积”(或认为是“积”的通假字),指积聚或堆放的书籍摆满了书架。不得不说,这完全是误读了《康熙字典》的意思。《康熙字典》只是列出了“借”字在古代韵书中的两种读音,一为“子夜切”即“借”的读音,一为“资昔切”即“积”的读音,这两个读音的字义是相同的,所谓“义同”是指“借”字两个读音的意义相同,与“积”的意义是没有关系的。《广韵》和《集韵》著录“资昔切”的“借”字,释义都是“假借也”或引《说文》“假也”,足以说明这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借”既没有“积”的“积聚”或“堆叠”之义,古书中也未见有通“积”之例。认为“义同”是与“积”的意义相同者,盖因不明《康熙字典》释义体例且对古代韵书疏于查考,遂造成这一错觉和误解。
        二、“借书”的典源考索
        关于“借书满架”的“借书”究竟该作怎样的理解,除以上所谓版本异文的说法外,我们从
历年的期刊论文60余篇文章中,归纳出以下若干种诠释意见:
        ①“借书”无需强作解释,古代家富藏书者仍以“书非借不能读也”为信条的大有人在,好学之人都要借书来读,归有光也应是其中之一。
        ②“借”的繁体为“藉”,“藉”与“积”古音相通。“借书满架”中的“借”,正是由于古音通假而在此应为“积累”的“积”字,其义应是“堆积”或“摆放”等。
        ③“借”可以通“藉”,为叠韵通假。“藉”的本义是古代祭祀朝聘时陈列礼品的垫物。既然是垫物,他物可置于其上,因此引申为“置;置放”。“借书满架”就是“藉书满架”,直译就是“置放的书排满了书架”。
        ④“借”通“藉”,其中读为“籍”(jí)的“藉”就是“狼藉”。《辞海》注为“错乱不整貌”“按狼籍与狼藉同”,并转引古注云:“故凡物之纵横散乱者谓之狼藉。”据此,这里的“借书”应解为“纵横交错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