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响-西安音乐学院学报(季刊)
Jiao Xiang-Journal of Xi’an Conservatory of Music
2021年03月第40卷第1期Mar.2021V ol.40No.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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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分类号:J607
文献识别码:A
文章编号:1003-1499-(2021)01-0029-06
●罗钢芹
客家唢呐“七盏灯”的符号隐喻与文化认同
(嘉应学院音乐与舞蹈学院,广东·梅州,514015)
摘要符号隐喻是客家文化里一种重要的思想表达方式,客家人常常通过不同符号的传递与表达来承载与之相对应的特定含义。客家唢呐“七盏灯”的命名,载灯、送灯等表演形式是客家民俗活动中重要的文化符号,其背后隐喻了客家族的文化认知观念、身份认同意识和社会结构关系。在七盏灯参与的各类民俗活动中,其背后蕴含的“中原文化因子”更是隐喻了一种中原传统文化和中原汉民身份。因此,从本质上来看,七盏灯的符号隐喻与客家人对中原传统文化的一种内在认同密不可分。
关键词客家文化;“七盏灯”;文化符号;隐喻;文化认同
“七盏灯”是指唢呐艺人在头顶、双肩、双肘、双腕各放一盏油灯(或烛灯),并吹奏唢呐、边舞边行的一种客家民俗仪式,它广泛流行于粤东的五华、兴宁、紫金、梅县等地。七盏灯仪式将中原汉调曲牌、载灯表演与岭南本土音调、民间风俗相结合,常常成为粤东客家人婚庆、寿庆和丧葬等民俗活动中的重要内容。
关于“隐喻”的研究,最早见于古希腊时期的著名哲学家亚里士多德(Aristotle)的相关论述,他认为:“
用一个表示某物的词来借喻它物,这个词便成了隐喻词。”
[1](P5)
从此以后,“隐喻”一直在语言学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进入20世纪后,随着认知科学的兴起,“隐喻”已经从一种单纯的语言修辞现象转变为一种文化认知现象,隐喻性思维也逐渐成为人们探索、认识事物本质的重要方法之一。在隐喻的认知理论研究方面,最具代表性的是美国学者乔治•莱考夫(George Lakoff)和马克•约翰逊(Mark Johnson)的研究,他们在《我们赖以生存的
刘宪华 陈都灵隐喻》(Metaphors We Live By )一书中指出:“隐喻是人类不可缺少的认知工具,其本质是一种思维和行为方式。”
[2](P153)
书中肯定了隐喻的认知功能,阐明了隐喻在探索
事物本质中的重要性。
隐喻在人类学的研究方面,最具代表性的是美国人类学家维克多·特纳(Victor Turner)的相关论述,他认为:“隐喻是一种从已知过渡到未知的途径。隐喻同时还是一条认知的途径,某一事物可以确认的特点是由于瞬间的洞见在一种几乎无意识的状态下被转移成了其他事物。”
[3](P14)
在客家文化里,符号隐喻是一种重要的思想
表达方式,客家人常常通过不同符号的传递与表达来承载与之相对应的特定含义。文化语境在隐喻表达方面又起着决定性作用,不同文化语境下的符号,隐喻了不同民族、不同族特有的文化内涵和思维方式。因此,只有充分的考虑客家文化语境,才能准确地解读七盏灯符号中隐喻的深层文化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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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罗钢芹(1978~)
,男,嘉应学院音乐与舞蹈学院副教授,音乐理论教研室主任。基金项目: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三五”规划项目“粤台客家礼俗音乐与中华文化认同研究”
(编号:GD18CYS05);2020年广东省普通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客家研究院招标课题“两岸客家礼俗音乐与中华文化认同研究”(编号:20KYKT18)阶段性研究成果。
收稿日期:2021-03-20
交响-西安音乐学院学报(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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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表面上来看,七盏灯表演的娱乐性极强,它常常以惊险刺激的载灯、送灯表演来吸引大量众前来观看。但从七盏灯表演的场合来看,无论是婚庆仪式、寿庆仪式,还是丧葬仪式,它往往只在民俗活动的核心阶段才会表演。那么,除去七盏灯的表象特征,七盏灯在各类民俗仪式核心阶段的参与是否还蕴含了一些更深层次的文化含义呢?鉴于此,笔者将立足于文化人类学视角,对客家唢呐七盏灯仪式作深入的文化解读。
一、“七盏灯”及文化属性
(一)“七盏灯”简介
客家唢呐“七盏灯”仪式主要分为“祝福”“上灯”“送灯”“接灯”四个环节,其中又以“送灯”环节最为重要,表演难度最大。“送灯”是指载灯艺人在头顶、双肩、双肘、双腕共放七盏灯,并吹奏唢呐,以走舞的形式来完成表演。
[4](P62)
七盏灯的整个表演过程惊险刺激,
载灯艺人不仅需要掌握娴熟的唢呐吹奏技术,更需要掌握高超的平衡能力。
客家人是南迁的中原汉民,他们对“唢呐”的称呼一直与中原祖籍地保持一致,将“唢呐”称之为“笛”,将唢呐乐班称之为“笛班”。七盏灯笛班一般由两支唢呐和数件打击乐器组成,表演时呈三行排列。第一行是一名载灯艺人(兼中音唢呐手)和两名护灯手;第二行是一名高音唢呐手和一名小钹手;第三行是一名扁鼓手和一名云锣手。在乐器配置上,七盏灯笛班有严格的规定,即唢呐为核心乐器,在仪式表演中缺一不可,但打击乐器可以根据表演环境的变化来适当增减。在仪式用乐上,七盏灯仪式音乐虽取自汉乐曲牌,但在长期的实践中又形成了一套独特的二声部唢呐曲牌。“两支唢呐的曲调常常以支声
式加花、上下旋律声部的互换交替、承接和即兴的节奏型填充等方式进行展开。两支唢呐常常是若离若合,相互陪衬,有时仿佛在一问一答、诙谐风趣。”
[4]
(P63)
在对客家唢呐七盏灯表演的源流考察中,笔者发现我国中原一带的丧葬仪式中至今还流传着类似的唢呐载灯、送灯表演。在表演方式上,中原唢呐七盏灯与客家唢呐七盏灯极为相似,都是在唢呐艺人身上摆放七盏油灯(或烛灯),并吹奏唢呐来完成送灯仪式。但从唢呐七盏灯运用的仪式场合来看,中原唢呐七盏灯只运用在丧葬仪式中,而客家唢呐七盏灯的运用范围则更广,在客家社会的各类红白喜事中,均能发现唢呐七盏灯的身影。虽然我们至今无法从文献资料中到两地唢呐七盏灯之间的联系,但从中原文化的流播路径和客家人迁徙的历史轨迹来看,不难判断出两者之间的渊源关系。
(二)“七盏灯”的文化属性
客家学者房学嘉认为:“客家文化的形成是一个动态的历史过程,它不仅以汉文化为总体背景,而且很大程度上吸收了中国南方各地的区域文化以及土著文化。”
[5]
(P1)
因此,客家文化的形成是在中原汉文化(大传统)的
背景下,不断与南方土著文化(小传统)互动、融合的结果。
客家人的各种人生礼仪、宗教信仰、岁时节日等民俗活动,大多体现了中原传统文化与南方土著文化的交融。在客家唢呐七盏灯的表演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南北文化和音乐曲风的互动与融合。如七盏灯曲牌中频繁的四、五度音程跳进,曲调对商调式彩的强调,这些是中原唢呐粗犷豪放曲风的一种体现,而曲调中的级进与小跳以及常用的羽调式曲牌,这些又是岭南畲族小调婉转细腻曲风的一种体现。再如七盏灯的载灯、送灯表演,呈现出中原戏曲、杂耍的表演风格,而在乐器配置方面,七盏灯又符合客家八音乐班的组合特点,即在突出核心乐器的基础上,灵活组合。在七盏灯表演中可以看到南北文化的互动与交融,而正是由于这种互动和交融,赋予了七盏灯仪式多重文化象征功能,七盏灯也由此变得更具有文化内涵。
此外,通过大量的民俗调查,我们发现客家文化虽集合了中原汉文化与南方土著文化于一体,但在客家人的各类民俗活动中,中原汉文化始终占据了主导的地位,客家人常常通过还原中原民俗仪式来复兴和坚守自己的文化传统,这也使得客家人的各类民俗活动中都流露出强烈的中原文化认同意识和汉民身份认同意识。
二、“七盏灯”名称的符号隐喻
英国著名符号学家特伦斯·霍克斯(Terence Hawkes)指出:“隐喻是指一套特殊的语言过程。通过这一过程,一物的若干方面带到或转移到另一物之上。”
[6](P1)
笔者
认为,客家唢呐“七盏灯”的命名正是如此,它以各种语言的象征含义来赋予仪式更多的文化内涵,再以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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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内涵来满足客家民众内心的诸多需求。
首先,客家人为什么热衷于送灯仪式?在众多的客家民俗考察中,我们发现客家人非常热衷于在民俗活动中“迎灯”“送灯”,如粤东五华县流传的“下坝八音迎灯”仪式,闽西长汀县流传的“踩船灯”仪式,赣南
石城县流传的“灯彩”仪式等等。通过调查,我们发现客家文化里的“灯”隐喻了众多的美好含义,如“灯”与“火”相通,而“火”历来就有“驱邪避恶”“迎祥纳福”之意。因此,客家文化里的“送灯”表演,既能驱邪避恶,也能象征家族事业的“红红火火”“兴旺昌盛”等含义。另外,客家话中的“灯”与“丁”谐音,“丁”即“男丁”,“送灯”自然就象征着“送丁”的含义。
其次,唢呐艺人为什么会选择在身上摆放七盏灯进行表演,而不是五盏灯或三盏灯?当我们带着这个问题进行探索时发现中原和客家丧葬仪式中都有“做七”的习俗,而中原唢呐七盏灯只出现在丧葬仪式中,这不得不让人将“七盏灯”与“做七”习俗联系起来。另外,丧葬仪式中的七盏灯带有明确的指向性,即七盏灯代表着北斗七星,被赋予了北斗七星的神力,成为了引导亡灵升天的重要仪式。因此,客家唢呐七盏灯又是对中原传统文化的一种承继、认同和追随。据客家唢呐七盏灯传承人彭炽宏介绍,有些七盏灯艺人表演时,由于技术不娴熟,只能载五盏灯或三盏灯表演而遭到了主办方的嫌弃,逐渐被市场淘汰。可见,客家人不仅看重这种“载灯”“送灯”的表演方式,也看重这七盏灯背后隐喻的美好文化内涵。
三、各类礼俗仪式中的“七盏灯”符号隐喻
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卡西尔(Ernst Cassirer)把“象征符号”看作感性实体和精神形式之间的“中介物”。他认为,象征符号是从可见物质世界的符号,过渡到不可见的精神世界之符号。
[7](P235)
笔者认为,客家唢呐七盏
灯仪式中的各种形体、语言、器物等可见物质世界之符号,往往通过艺人的神圣性表演过渡到了不可见的精神世界之符号,而这一过程其实就是各类隐喻含义不断转移的过程。
(一)客家婚俗仪式中的“七盏灯”符号隐喻婚礼是重要的人生礼俗仪式,也是人们身份转换的重要时刻。美国著名人类学家维克多·特纳(Victor
Turner)认为,人生礼俗仪式与人们获得更高的地位有关。洛克王国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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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P168)
在客家社会里,“重男轻女”“男尊女卑”是客家
人一贯的传统思想,这也使得许多客家女性从小就会受到父母的歧视,不能得到很好的家庭地位。“婚姻”往往是客家女性重新获得更高地位的重要方式,但要获得更高的地位,就必须承担起为家族传宗接代的重任。另外,客家人的婚育观还与客家移民的历史密切相关。作为南迁的中原汉民,客家人在与迁入地的原住居民畲族的长期冲突、互动中,深刻地感受到男丁兴旺的重要性,正是由于这一思想的
不断强化,客家人才逐渐反客为主,成为了当今客家地域的主人。据清朝光绪年间温仲和《嘉应州志》卷七《方言》记载:“故《太平寰宇记》载梅州户,主一千二百一,客三百六十七,而《元丰九域志》载梅州,主五千八百二十四,客六千五百四十八,则是宋初至元丰,不及百年而客户顿增数倍,而较之于主,且浮出十之一二矣。”[9]
这里所谓的“主”指的是“畲民”,“客”指的是“客民”,客家人在不到一百年的时间,就从原有的人口劣势转变为人口优势,而这一现象与客家人“重男轻女”的婚育观密切相关。
“七盏灯闹喜堂”是粤东客家地区最为流行的一种民间婚俗仪式。在仪式中,司仪喊道:“要灯不要灯?”夫妻则齐声喊道:“要灯”。紧接着,唢呐艺人在身上摆放七盏油灯,从主家大门前的空坪出发,一边吹奏唢呐,一边以走舞的形式环绕主屋一圈,最后来到主家神龛前等待接灯。当接灯时,司仪口念祝词:“一盏灯送新娘,一对情侣入洞房;二盏灯送新郎,两人同心结鸳鸯;三盏灯送新娘,三朝过后把家当;四盏灯送新郎,四季平安身健康;五盏灯送新娘,五福临门喜满堂;六盏灯送新郎,六六大顺万世昌;七盏灯齐送上,早生贵子状元郎。”
[10](P133)
主家从司仪手中接过油灯并摆放在神龛上,
艺人们朝主家神龛三叩首,主家则逐一答谢艺人,并奉上红包,以示谢意,整场仪式结束。
民俗学家曲彦斌指出:“物理意义上的声响,即便是万钧雷霆,也不强大,也并不让人畏惧;而民俗、神话意义上的语词却有着强大的魔力,被抬到至高无上的地位。”
[11](P28)
客家唢呐七盏灯表演正是如此,它常常以民
俗、神话意义上的象征性语词来赋予仪式更多的象征含义。如仪式中司仪口中的“要灯”即隐喻了“要丁”的含义,客家人通过“灯”与“丁”的谐音,将七盏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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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经典语录
“送灯”仪式隐喻成了“送丁”仪式,七盏灯仪式也由此成为了客家人祈求“香火延续”“血脉延绵”的重要场域,被赋予了神圣的含义。为了达到这一超自然的“影响”和“目标”,七盏灯仪式还以祝词的方式来赋予每一盏灯不同的隐喻含义,以此来增强仪式的神圣性效果,此时的七盏灯成为了客家人对新婚夫妇生活美满、事业兴旺、子嗣繁茂等美好祝愿的重要载体。
英国学者安德鲁·奥托尼(Andrew Ortony)指出:“任何不考虑语境而给隐喻下的定义都是不准确的,任何一个词或表达本身都不具有隐喻性。”
[12](P73)
客家唢呐七盏
灯符号隐喻的表达与客家社会的文化语境密切相关,当我们进一步追索为什么七盏灯在客家婚俗仪式中最为常见时,我们还发现这与七盏灯中两支唢呐的符号隐喻密不可分。在客家婚俗仪式语境中的两支唢呐,一支高音领奏,一支中音附和,声部间又偶尔交替、承接、合奏,两支唢呐本身就具备了“如影随形”“夫唱妇随”的“公婆”象征意义,即带有主导性的高音唢呐象征着“公”的角,而带有附和性的中
音唢呐象征着“婆”的角。在人类社会中,“公婆”是孕育生命的一种象征符号。在客家社会里,“公婆”更是客家族延续血脉、孕育壮大的重要基础。因此,在客家婚俗仪式中,这种“公”“婆”合奏的仪式场景即象征了生命孕育的前奏。
(二)客家寿庆仪式中的“七盏灯”符号隐喻在客家社会中,祝寿是一件家族大事,每逢家族长辈大寿时都要举办隆重的寿庆仪式。通过热热闹闹的寿庆仪式,寄予了老人对未来生活的期望,也表达了客家儿女尊老敬老的思想美德。另外,客家人的寿庆仪式也是客家人彰显家族尊卑的一种重要方式,通过家族举办隆重的寿庆仪式来获得宗族、族的认可,提升家族的自豪感和荣誉感。
“七盏灯闹寿堂”是粤东客家地区一种常见的寿庆仪式。仪式中,司仪口念祝词:“一盏灯到寿堂,椿萱并茂寿年长;二盏灯到寿堂,八一诞辰乐洋洋;三盏灯到中堂,寿星福气确系强;四盏灯到中堂,福星高照寿满堂;五盏灯寿延年,椿萱寿似彭子年;六盏灯颂寿仙,福如东海乐无边;七盏灯亮堂堂,寿比南山幸福长。”仪式同样以民俗、神话意义上的神圣语词来赋予仪式更多的象征含义,仪式中的每一盏灯都作为一种祝福的载体,承载了晚辈们对长辈健康长寿、幸福生活的美好祝愿。(三)客家丧葬仪式中的“七盏灯”符号隐喻客家社会历来就有灵魂不死的观念,他们认为人活着就是灵魂依附于肉体,而死后灵魂就会脱离肉体,获得一种神圣、超人的力量。他们相信,得到奉祀的灵魂会对家族和子嗣后裔形成保护。因此,客家人一直把灵魂当作神明一般加以崇奉。
在粤东客家人办丧事时,唢呐七盏灯仪式中的七盏油灯象征着天上的北斗七星,艺人会利用油灯(或烛灯)摆出北斗七星的图形,以“七星引路”的仪式来引导逝者亡灵的升天。仪式中,唢呐艺人在身上摆放七盏油灯,吹奏唢呐进行拜灵转棺,每转一圈,献上一盏灯,孝子贤孙们则伴随着司仪的口令进行接灯,并依据北斗七星的图形摆放在灵堂上,此时的七盏灯被赋予了北斗七星的神力,象征了逝者亡灵的升天和家族香火的延续。
四、仪式音乐与表演在符号隐喻“转移”
中的作用
在客家唢呐七盏灯仪式中,仪式音乐与表演常常被赋予了神圣的宗教性象征含义,它成为了沟通祖先、沟通神明的重要媒介,同时也成为了七盏灯符号隐喻“转移”的重要媒介。
文雅的游戏名字七盏灯仪式音乐非常讲究“专曲专用”的特点,即每一类仪式对应不同的仪式音乐,如婚俗仪式中常用[朝天子][洞房]曲牌,寿庆仪式中常用[将军令][百鸟朝凤]曲牌,丧葬仪式中常用[行行泪]曲牌。因此,在各类仪式场域中,七盏灯仪式音乐本身就具备了特殊的文化象征意义,它赋予了仪式特定的文化内涵。此外,客家人举办各类民俗仪式的目的无非是祈求神明保佑家族添丁、血脉延绵,祈愿家族兴旺昌盛,祈盼家族长辈健康长寿等等,但要达到这一仪式目的,除了艺人的神圣语词、族人的虔诚祷告之外,也离不开仪式音乐的介入。在七盏灯仪式中,仪式音乐往往作为一种人与神明交流的中介,传
递着各种“信息”,并赋予这些“信息”宗教性象征含义,以此来完成一种符号隐喻的转移,此时的仪式音乐成为了客家人众多美好愿望达成的关键因素。
七盏灯仪式表演分喜事类和丧事类两种,不同的表演类型对应不同的象征含义。如艺人在喜事类活动中表演时,唢呐口要朝上,走舞的步伐较快,表演的动作也较大,而且必须面带微笑。而在丧事类活动中表演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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唢呐口要朝下,走舞的步伐缓慢、沉重,艺人的面部表情也要严肃。因此,客家唢呐七盏灯通过艺人的表演也在传递着一种特殊的“信息”,并赋予了这些“信息”不同的宗教性象征含义,以此来完成一种符号隐喻的转移和表达。
五、“七盏灯”符号隐喻折射的文化认同思想
中原是客家人生命的祖地,客家文化是对中原传统文化(大传统)的承继与发展。因此,当我们讨论七盏灯的符号隐喻时,离不开中原传统文化的大背景。笔者认为,从本质上来看,七盏灯的符号隐喻与客家人对中原传统文化的一种内在认同和汉人身份的强烈认同密不可分。如婚庆仪式中七盏灯隐喻
的“香火延续”“血脉延绵”等文化内涵,其实就是中原传统文化中“重男轻女”“男尊女卑”思想的延续,客家人对男丁的渴望和对传承家族血脉的期盼,其实就是客家人对中原传统文化的一种强烈的认同意识。
客家学者谢重光认为“客家民系乃由南迁汉人与百越种族及盘瓠蛮等其他南方民族相互融合而形成。”
[13](P1)
因此,客家人应是中原南迁汉人与南方少数民族的融合体,但客家人在身份认同上,却一贯坚持自己为“南迁的中原汉人”。客家人有意回避了南方少数民族因素的影响,坚持选择“南迁中原汉人”的身份,这或许是客家民众对中原“大传统”主流文化的一种崇拜、追随和文化认同意识。正如客家学者房学嘉所说:“客家人这种牢固的自我认同意识和寻根意识,是一种十分奇特的文化现象。”
[5](P1)
客家人对中原文化的认同意识和寻根意识,
使得客家人的各类民俗活动中都融入了大量的中原文化因子。如客家人的丧葬仪式中,客家人常常邀请唢呐七盏灯艺人以“七星引路、拜灵转棺”的仪式来引导逝者亡灵的升天,而这与我国中原一带流传的“七盏灯拜灵送灯”仪式极为相似,两者都是在唢呐艺人身上摆放七盏油灯进行拜灵转棺,每转一圈,献上一盏灯,并按北斗七星图形进行摆放。在中原传统文化里,一直流传着“南斗注生,北斗注死”的说
法,即凡人受胎,皆从南斗过渡到北斗,所有祈求,皆应向北斗。因此,从这一点来看,客家唢呐七盏灯承继了中原传统文化的根脉,七盏灯仪式的展演就是对中原传统文化的一种追随和认同。
此外,在众多的田野考察中,我们一直未发现中原一带有唢呐七盏灯参与的婚庆仪式和寿庆仪式。笔者认为,客家唢呐七盏灯应是随中原汉民的南迁带到了粤东一带,最初在丧葬仪式中出现,后来在与岭南文化的不断交融中,吸收、融合了众多南方文化因素,逐渐延伸出七盏灯婚庆仪式和寿庆仪式等。因此,当下的客家唢呐七盏灯表演应是在中原文化大传统的基础上,不断融合、吸收南方少数民族小传统而逐步形成的,而从这一点来看,客家唢呐七盏灯又成为了构建客家区域文化认同的一种重要方式。
人类学家王明珂认为:族的“集体记忆”可以理解为“强化某一族的凝聚力”
[14](P45)
。在七盏灯仪式中,
七盏灯艺人的各种形体、音乐、舞蹈的表演都流露出浓厚的中原文化因子。“中原文化因子”作为客家族里一种文化记忆的“符码”,常常赋予七盏灯仪式特殊的文化象征含义,即象征着客家人“尊贵”的汉民身份和“尊崇”的社会地位等。“中原文化因子”作为客家人身份象征和地位象征的一种“符号”,又在客家
社会的文化认同和族认同中发挥着重要的凝聚作用。如七盏灯表演中激越高亢的中原唢呐曲风,七言格律的美好祝词,载灯、走舞、送灯等中原戏曲和杂耍的表演风格,这些都作为一种古老的中原文化符码,唤醒了客家人内心深处的“祖源记忆”。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些中原文化因子就是一种文化符号,它们隐喻了一种中原传统文化和中原汉民身份,成为了客家人寻根溯源的重要文化符号。七盏灯表演通过各种中原文化因子和音声符码的系列构建,重构了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中原文化记忆,加深了客家人对中原传统社会的祖源认同和文化认同的重复性与持续性。
结语
符号隐喻是客家文化里一种重要的思想表达方式,
客家人常常通过不同符号的传递与表达来承载与之相对应的特定含义。在客家文化语境下,唢呐“七盏灯”的命名,载灯、送灯等表演形式成为了客家民俗活动中重要的文化符号,它们背后隐喻了客家族的文化认知观念、身份认同意识和社会结构关系。笔者认为,客家唢呐七盏灯仪式中的各种形体、语言、器物等可见物质世界之符号,往往通过艺人的神圣性表演过渡到了不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