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中国古典审美意识里，美的胸乳，都像尤三那样的“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含而不露;好的胸乳，是小乳，古人又称丁香乳。所以女子不但不隆胸，反而束胸。从宋代开始直至战争，社会对女性的控制，逐步加强。女子衣衫蔽体，束胸缠足，一不怕暑，二不怕苦。为保名节，“乳疡不医”，虽死犹荣。
  凤凰卫视3月28日《凤凰大视野》，以下为文字实录：
  陈晓楠：在女性解放史上，1924年颇值得关注，这一年国际奥委会准许女子参加这年秋季举行的巴黎奥运会，而在东方巴黎上海，也正在上演着一场女性解放运动，这一年，一些新潮女子开始放胸，这在当年被称为是“天乳运动”所谓“天乳运动”就是放开束缚胸部的白布，不穿内衣，让女子乳房自由呼吸，自主生长。这事件后来成为了女性解放史上的一个重要事件，而事件的主角则是性学博士张竞生。
  解说：对于今天的很多人来说，张竞生是个并不熟悉的名字，这位中国思想文化界的风云人物，一边享受着哲学家、美学家、文学家、教育家等诸多光环，一边却承受着被中国文化界长期边缘化的命运。张竞生的遭遇与其另外一个身份息息相关，性学家，正是这个迄今仍令国人很难正视的职业，使得张竞生毁誉参半，也将他一生最重要的贡献淹没在历史的烽烟
中。然而，1924年却正是他率先提出，要解下裹在女性胸口上千年的那一抹白布。
  张培忠（《张竞生传》作者）：有一件非常紧要的事，他要提出来，它叫做束奶帕，以及跟这个有关系这些束缚物都要把它抛弃掉，他常常说，什么时候这个反文明，不卫生，无美术这样一个束奶帕这个东西，他说要跟缠小脚这些东西，是一个恶俗的东西，要把它抛除。
  解说：此时的张竞生是北大哲学系教授，他的这些建议很快出现在了他所编写的讲义《美的人生观》上，并悄悄在北大校园内流传。在这篇讲义中，张竞生还提出，束胸使女子美的性征不能表现出来，胸平扁如男子，不但自己不美，而且使社会失了多少兴趣。他倡导裸体行走，裸体游泳，裸体睡觉，认为性欲本是娱乐的一种。在风气未开的中国，这一观点一经传播，立刻引来骂声一片。
姚霏（中国近代社会研究中心 研究员）：应该说这个天乳运动推行过程中，其实它遇到的抵制是很强烈的，就是这个东西显示出来一种非礼教化，那么首先第一大条就是裸露和曲线的暴露，简直就是一种颠覆以前的一种传统，是完全的一种反动，所以当时一般女性，也不太能够接受这一点，几千年的封建的思想观念，认为就是应该要保守，应该要把自己
的身体包裹起来的。
  洪晃（《世界都市》主编兼出版人）：儒家的传统的一个社会里头，就是男人的主导意识还是非常非常强的，他们所喜欢的这些东西，就很容易变成一个主流。
胸最大的女明星
  解说：中国古典审美意识里，美的胸乳，都像尤三那样的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含而不露，好的胸乳是小乳，古人又称丁香乳，所以女子不但不隆胸，反而束胸。从宋代理学兴起直至战争，社会对女性的控制逐步加强，女子衣衫蔽体，束胸缠足，一不怕暑，二不怕苦，为保名节，乳疡不医，虽死犹荣。
  毕淑敏（《拯救乳房》作者）：乳腺得了病不去医治，不让别的男子看到自己的乳腺，这就是一种贞烈观，是一种贞洁的表现，居然就可以谈到虽死犹荣。我对这个觉得这句话真的非常的残忍，有了病去医治是天经地义的，人身体的所有的器官有病，应该一律对待，都去及时的疗治，但是因为乳腺有病，却为了保持一个贞节，把自己的性命都搭上去，这不仅仅是一种愚昧啊，我更觉得是非常残忍的一种，封建道德对女子的束缚。
  解说：当时的女性为了让自己的身形扁平，都需要用束奶帕紧紧束缚自己的身体曲线，其实就是用一大块布条把胸部紧束起来。许多女性都深受其苦。
  黄强（《中国内衣史》作者）：有一些文学记载，当时有一个女子叫卫清芬，身体发育得比较好，那么这时候家里面就开始要对她进行束缚，束奶布束缚她的胸部，那么束了束奶布以后，身体发育，呼吸比较困难，白天呼吸比较困难，她感觉非常难受，但是到了晚上以后，她就放开这个束奶布，或者叫束奶帕，就是她的胸部，就是女子在十几岁以后胸部发育得比较好，它就自然的弹了出来，弹了出来以后她就感觉非常地舒服。
  解说：卫清芬女士90岁时还清楚记得年轻时的束胸经历，当时母亲给她束胸时，有时束得太紧，甚至让她疼得腰也直不起来。
  毕淑敏：一方面是蓬勃的生命力，一方面是一个外力的压迫，这当然是很痛苦的一个过程。我作医生的时候，会看到有的那个年轻时候束胸过的女子，她的乳头就已经被压得凹陷下去了，所以当她生育以后，乳汁分泌，那个小孩子小小的那个婴儿，他根本就吸不到这个乳汁，然后乳腺管里面有那么多乳汁，婴儿吸不到，一面是挨饿的孩子，那一面呢乳汁的瘀积，就会引起乳腺的炎症，所以是一个很糟糕很麻烦的处境。
  解说：对于这一上千年的传统，国人大多早已习以为常，然而在张竞生眼里，这却是活脱脱地对女性的迫害，作为中国最早一批留法博士，八年的留学生涯，给张竞生的身上刻上
了鲜明的思想解放的烙印，他特立独行，甚至离经叛道，与国人普遍推行的中庸格格不入，他加入同盟会，曾被孙中山委任为南方议和团首席秘书，协助汪精卫与袁世凯、唐绍仪参与南北议和谈判，促成清帝退位。
  1921年，他被蔡元培力邀加入北大，担任哲学系教授。出于对礼教盛行的中国现状的不满，张竞生决定开风气之先，倡导女性身体解放。
  张培忠：有一次他开会的时候，跟教授开会的时候，他说，我们进行风俗调查，其中，性是作为风俗的一类，也应该列入调查的类型，所以就1925年的冬天，张竞生在京报副刊，发起了征集性史。
  解说：征集性史的广告名为《一个寒假的最好消遣法》他极富激情地写道，天寒地冻，北风呼啸，百无聊赖，何以度日，最好的消遣法，就是提起笔来详细而系统地记述个人的性史，而他的初衷，不过是将分散的材料汇集起来，方便教授们的学术研究，同时打破性的禁忌，恢复性的常态，却不知这一举动，将给他招来灾难性的后果。
  陈晓楠：鲁迅说过，在中国，改革是极难的，哪怕是要挪动一个火炉子的位置，也往往要
流血，更何况张竞生所提倡的放乳以及打破性的禁忌，是对千年传统制度的挑战，性学研究在当时的中国也根本是个禁区。性学它不是作为一种现代科学来被看待的，而是跟淫秽基本上是同一个概念，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张竞生却在京报副刊上公开征集性史，当时的他或许并没有意识到，他的这一举动将改变他一生的命运。
  解说：《性史》出版后，在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口诛笔伐，铺天盖地，报纸杂志，骂声一片，批判声中不仅有普通读者，还有学术界的同仁。
  张培忠：所以张竞生这个名字，在这个时候就受到极大的损害，一般的读者都把他叫做所谓性欲博士，那么后来学术界对他打开杀戒，大张挞伐，对张竞生认为，作为一个大学教授，编这个东西太离谱，甚至号称最开放的广州市，广州《民国日报》在半个月内连登了五篇批判张竞生的文章，所以应该说这个书出来，从社会效果来说，这个是不好。
  解说：天津南开大学则把看《性史》的学生记大过，校长张伯苓还致函警察厅，要求查禁此书，称悔淫之书，以此为最，青年阅之，为害之烈，不啻洪水猛兽。胡适则指出张竞生之《性史》不过淫秽之书，毫无价值，书犹如此，人何以堪，而曾与张竞生同批留法的宋子文，在南京教育会议上，更是点名斥责张竞生倡导乱爱和。很快，这本有伤风化的
书，就被北洋军政当局以淫秽书刊查禁，一切令张竞生始料不及。
  然而，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就在社会上层对张竞生进行作品批判加人身攻击时，社会下层却对这部有伤风化的作品表现出了少有的兴趣。
  张培忠：出版以后在社会上反响很大，它当时只是印一千册，但是可以说是万人争购，很快就脱销。张竞生在北大的同事林语堂，专门有个描绘，他说性史出版的时候，光华书店的两个小伙计，忙得不亦乐乎，一个人收钱，一个人发书，一个人包书，他说两三天之内就卖出一千多本，而且围观的人也很多，以至影响了交通。警察用皮袋灌水，然后驱赶观众。所以可以说这本书当时出来以后，影响很大。
  解说：因为《性史》空前的受欢迎，很多不法书商看到其中的商机，于是伪造盗印就多了起来。许多不明来历的出版社印书馆印造了此书，还冒用张竞生的名字出版了《性史》的第二辑、第三辑，乃至到了十几辑，还有性质相同的《性艺》《性典》《性史补》等等题目，尽管这给张竞生的名誉带来了致命伤害，然而旺盛的民间需求背后，却恰恰是社会下层已经开始逐渐松动的风气，而社会松动的背后，则是西风东渐带来的人性复苏。
  金一虹（南京师范大学金陵女子学院 教授）：在金陵女子大学，我们有一个校友她叫潘任秋，她有一次去一个老师那儿玩，这个老师是从海外读书回来的，用今天话说是海归，正在那里整理自己带回来的衣物，她在里面看到的一个文胸，以前从来没见过，她觉得非常受震动，她觉得世上原来还有这么美妙的东西，让你那么自由，但又那么美，所以她说就冲这一点，她也要去美国读书，后来她就出国去求学去了。所以我想，当时一个文胸可以给她带来一种自由的想象和一种追求的动力，我觉得确实胸，其实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它也是她身体体验的一个特别重要的部分。
  解说：而实际上潘任秋看到的胸罩，此时早已成为西方女性的新式内衣，这种新式内衣产生于1914年，这一年一位名叫克劳斯贝的美国女子用两块手绢和一条窄缎带制作了一种新式内衣，这种新式内衣不仅束乳，而不压胸，而且还突出了胸部的曲线，第一副胸罩由此诞生。很快，这种被称为胸罩的新式内衣，通过租界传入东方巴黎上海，并悄然在时尚女性中开始流行。紧接着这种新式内衣又登上了代表上海时尚风向的《良友画报》。
  姚霏：比较早的宣传西方这样的内衣的，是1926年创刊的《良友画报》，在《良友画报》上面，曾经就有介绍过，关于西方的这样一种内衣形式，当时应该说对在上海这一带的，大都市这样的女性是眼前一亮。
  解说：《良友画报》不仅刊登专题推荐，还对这种新式内衣的式样与使用方法，做了详细介绍。随着媒体的推广，这种新式内衣逐渐开始风靡。沪上百货纷纷引进这些舶来品，将其摆放在橱窗最醒目的位置。
  史蜀君（上海电影制作厂 导演）：实质上我觉得在二三十年代，电影是最早能够引进西方的东西，西方一些明星的一些服饰，或者她们的化妆、发饰，电影接收得最快，它有条件，它有化妆师给她，也有钱，提供给她，所以这些明星可以形成一种潮流，引领底下老百姓这样一种美学观念吧。
  解说：作为民国时代最耀眼的明星阮玲玉身着旗袍，风情万种的身影给后人留下了一个惊艳的瞬间，作为最早戴义乳的中国新女性，阮玲玉正是利用这种新式内衣，将旗袍之美和女性身体曲线近乎完美地结合，从而将一个时代的美凝聚在荧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