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改造计划:21世纪⼥性对“美”的追求
  从⼀年⼀度万众瞩⽬的维秘⼤秀,到⽇常⽣活中⽆处不在的商业⼴告,⼥性⾝体⼀直以来都是话题的焦点。加拿⼤⼥性研究专家Carla Rice在其论⽂中指出,⼥性⾝体是限制和可能性并存的双重性场所。针对⼥性⾝体不同部分的化妆品、护肤品、药品产业通过⼴告、产品包装使得主流理想型⼥性形象悄⽆声息地被植⼊⼥性受众的意识当中。政府通过公共宣传健康运动以“他化”所谓不符合“健美”标准的社会公民,使得“肥胖”与“瘦削”变成⼀种“病症”。本⽂将根据不同的⾝体部分来简析这样⼀种“社会化”的⾝体改造计划,以及这项计划所带来的⼼理⽣理问题
头发
飘逸柔顺的长发常常是理想型⼥性形象的配件之⼀。据调查,美国社会中百分之⼋⼗的⾮裔⼥性拉直了⾃⼰原本卷曲的头发。相应地,头发拉直产品⼴告中,卷曲的⾮洲式头发被贴上了“坏头发(bad hair)”的标签,譬如1993年的Rio公司的⼴告。Rio的产品并没使⾮裔族摆脱“被歧视”地位,却使得不少产品使⽤者开始⼤量掉发、头⽪损伤。在34000个产品购买者当中,有超过3000的顾客向公司投诉,在美国化妆品公司投诉历史上创下了纪录。
在国内媒体中,飘逸、柔顺、流动的及腰长发也常常是洗发护发产品⼴告中的主⾓,以及⼴告中⼥主⼈公对异性吸引⼒的来源。流动的秀发在垂坠过程中⽆意触碰到了男主⼈公的⼿,由此展开⼀段姻缘的⽼套剧情被这类⼴告反复使⽤,剧情、演员、细节都可以变,但是“柔顺长发”,这个作为⼥性魅⼒来源的象征却从未变过。
乳房
丰满的乳房是理想型⼥性⾝材绕不开的元素。出租车背座椅背后的丰胸⼿术⼴告,罩杯中⼀层⼀层的胸垫,“聚拢”胸罩的兴起,都在下意识地在⼥性的意识中植⼊丰满挺拔的理想型胸型,⽽这些丰胸⼿术所带来的并发症⾃然不会在⼴告中出现。
据调查,在加拿⼤社会中,⼤部分进⾏过丰胸⼿术的⼥性都会因⼿术并发症再次进⾏⼿术,譬如假体破裂、假体泄露、假体收缩。与接受其他整容⼿术的⼥性相⽐,接受乳房⼿术的⼥性具有两倍患脑癌的风险,三倍患肺癌的风险,以及四倍的⾃杀倾向。
体重
Carla Rice在“苛求的美:探索20世纪⼥性⾝体改造计划及其问题(Exacting Beauty: Explore Women"s Body Projects and Problems in the 21st Century)”⼀⽂中指出,⼀个社会中的主流⽂化常常将肥胖与“⽆吸引⼒、⽣理与情感上不健康、⾛下坡路、⽆⾃制⼒”挂钩。媒体常常使⽤“⾻头的⽃争”、“名⼈的秘密减重⼿术”、“明星在海滩边最好与最差的⾝材”等标题,使读者将眼光聚焦于⼥性⾝体并对其进⾏评估打分,在当今微博等社交媒体的⼴告中也常常能看到⼀⽶六的⼥性超过50公⽄即为“肥胖”的荒唐⾔论,基于外貌⾝型的相互⽐较与竞争由此散播开来。
除了媒体在背后推波助澜,政府也在想⽅设法将“健美”形象植⼊公民的意识当中。⾃上世纪六⼗年代以来,不少西⽅国家政府发起了公共教育运动来推⼴体育运动。譬如前任加拿⼤总理Pierre Elliott Trude
au就曾在上世纪七⼗年代早期发动ParticipACTION运动。在该运动的宣传⼴告中,⼀位三⼗岁的加拿⼤⼈的⾝材与⼀位六⼗岁的瑞典⼈的⾝材被放在⼀起⽐较(瑞典⼈以“⾝材健美”著称),健美的⽩⼈形象被描述为理想的加拿⼤公民形象,⽽与该种形象不符的公民则被描述为“不利于国家竞争⼒的提升”。
在Carla Rice所采访的被定义为“肥胖”的⼥性中,⼏乎所有⼈都有饮⾷问题,问题的起因可能是幼时在家长限制饮⾷的压⼒下形成的私密饮⾷习惯,也可能是年龄增长后为解决⾝材问题⽽采取的不规律饮⾷。“瘦”被描述为“魅⼒”的必然条件。许多受访者坦⾔只有在摆脱“肥胖”的阴影后,才有可能吸引到异性。
胸最大的女明星⽽当体重问题与种族问题挂钩后,“肥胖”不再是唯⼀的问题体型,“过分瘦削”也被定义为问题体型。在许多⾮主流族裔体中,理想型⾝材所覆盖的范围较主流族裔所倡导的范围要更为⼴泛,⾝材瘦削或丰腴的⼥性亦可被视作“有魅⼒”。上世纪七⼗年代,许多印着“饥饿的⾮洲⼈”形象的公益⼴告在主流西⽅媒体中⼴为流传,“过分瘦削”与“贫困、绝望、第三世界”挂钩。对于少数族裔有⾊⼈种来说,“过分瘦削”所带来的⼼理恐慌并不亚于“肥胖”。
⽪肤
在⼀则1930年的法国肥皂⼴告画报中,⼀名⿊⼈在⽤了Dirtoff公司⽣产的肥皂洗完⼿后双⼿⽴即变⽩。然⽽这则⼴告的⽬标受众却并不是⿊⼈,⽽是⼴⼤法国汽车机械师和家庭主妇。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这类⿊⼈被“洗⽩”的画⾯常常在肥皂⼴告中被运⽤,以显⽰肥皂“清洁”作⽤的效果之强。然⽽,“⽪肤洗⽩”(skin-bleaching)和“肤⾊提亮”(skin-lightening)这两个概念绝⾮⿊⾊⼈种的专有名词。
“肤⾊提亮”是⼀个全球化的概念,遍布⾮洲、拉丁美洲、南亚、东南亚、东亚、南欧、以及北美有⾊⼈种聚集区域。当今社会中“肤⾊提亮”产品(主要为化妆品、护肤品)在全球市场中的流动,与经济全球化、消费主义全球化以及西⽅审美霸权是分不开的。不可否认的是,“美⽩”这⼀概念在某些地域(譬如东亚)并不仅仅归因于殖民所带来的审美同化,在中国、⽇本,对于⼥性“⽩⽽美”形象的巩固由来已久。
然⽽,当今各个社会中对美⽩产品的集体朝拜却离不开⾃殖民时代以来⼀直断断续续以不同形式被巩固灌输的“⽩⼈⾄上”意识。
在加州伯克利⼤学⼥性研究专家Evelyn Nakano Glenn的⽂章“渴望⽩皙:⽪肤美⽩产品销售和消费中的跨国循环(Yearning for Lightness: Transnational Circuits in the Marketing and Consumption of Skin Lighteners)”中,她阐释了“⽪肤提亮”这⼀概念是如何在全球范围流通,⽽“美⽩”产品市场⼜是如何在跨国制药和化妆品公司的操纵下,在全球不同地区各成⽓候。
对于⼥性来说,“亮⾊⽪肤”背后各种内涵中最重要的⼀项是外表上对异性的吸引⼒。通过媒体这⼀有⼒扩散⼯具,跨国公司与政府潜移默化地将西⽅⽂化与产品放在全球各⼈种消费需求的中⼼。与上世纪借助⾎腥武⼒建筑起来的殖民系统不同,当今以西⽅为主导的全球贸易系统与市场建⽴在“虚伪”的平等的基础之上。表⾯上跨国制药与化妆品公司宣扬的是“⼥性的⾃主性”,并且通过推出各种化妆品药物以供⼥性选择来建构起⼀种⼥性⽇益饱满的⾃主选择权的假象。然⽽,“肤⾊提亮”这⼀概念背后就是“以⽩为美”的价值判断,这在很⼤程度上剥夺了⼥性的选择权。
除了政治经济原因以外,不同地域的历史⽂化也是“美⽩”概念形成过程的背后推⼿。Glenn在其⽂章中详细阐释了“美⽩”概念是如何在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社会阶层中被巩固的。以⾮洲与⾮洲⼈种聚居地为例,“⽪肤漂⽩”这⼀概念主要是欧洲殖民时代的遗毒与当今西⽅资本⽂化渗透的共同作⽤下的结果。
在殖民语境中,⾮洲⼈的⿊⾊⽪肤常常被与“原始、缺乏⽂明、⽆限制的性欲、污染、以及肮脏尘⼟”等负⾯概念联系在⼀起,只有肤⾊亮的⼈才有资格享受更⾼的社会地位。在当今⾮洲与⾮洲⼈种聚居地社会中,“⽪肤漂⽩”产品的使⽤依旧⼴泛,譬如⽔银肥皂。长时间接触⽔银所带来的是神经系统的损伤和肾脏的衰竭。在⾮洲南部,由于长期使⽤⽔银肥皂所带来的病变已成为当地的⼀个主要健康问题。⽽这些肥皂的产地并不是⾮洲本⼟,⽽是以意⼤利爱尔兰为⾸的欧盟国家。尽管法律严令禁⽌这些肥皂在欧盟国家范围内的销售,然⽽依旧阻⽌不了⾮洲⿊种⼈对该种“漂⽩”产品的进⼝,在欧洲国家⽣产出来的“漂⽩”肥皂被贴上“抑菌”、“除臭”的标签,依旧在⾮洲市场中肆意流动。
东亚的情况有所不同。在⽇本、韩国和中国,尤其对于⼥性来说,亮⾊⽩⾊⽪肤⾃古以来就被推崇为“美”的标准之⼀。在明治时代,来⾃社会较⾼阶层的⽇本男性⼥性会在脸上涂抹⽩铅粉。“被煮熟的⽩鸡蛋”,是当时⽇本社会对⼥性⽪肤理想状态的形象⽐喻,光滑,⽩暂,⽆暇。⽽在中国古诗中⼥性雪⽩的肌肤也常常被描述“美”的表征,譬如“皓腕凝霜雪”。进⼊现代社会以来,在跨国化妆品公司的推波助澜下,东亚地区已成为全球消费“美⽩”产品的主要地区之⼀。
作者:宛静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