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箱方法是中医身上披的一张虎皮
作者:黑水城
中医捍卫者一直在宣称中医最大的特是整体方法,例如就说过中医是控制论,中医是系统论等等。1956年,控制论创始人艾什比(William Ross Ashby)提出了黑箱法的概念,很快就有国内的学者套在中医身上,认为几千年前的中医早就使用了黑箱方法。
教材《中医学》是这么写的:”有人认为,司外揣内方法与现代控制论的‘黑箱方法’类同,此方法可以预测研究对象内部大致的联系与变化”。
黑箱方法是什么呢?《辞海》的介绍:”通过观测黑箱外部输入信息(外界对黑箱的影响)和输出信息(黑箱对外界的反应),以研究和认识其功能、特性、结构、机理的科学方法。黑箱法注重以整体和功能考察事物和系统,便于研究完整状态下和解剖状态下具有不同性质和功 能的高级复杂系统。它根据输入(因)和输出(果)建立黑箱模型(数据或图框模型)进行分析、预测。化繁为简,便于研究规模庞大、结构复杂、因素繁多的系 统,如生态、经济、社会、脑等。”
乍看起来非常匹配:
– 中医把人体当作一个黑箱系统。
– 黑箱模型依靠外部的输入输出信息研究,而中医通过”尝百草”等方式观察输入中药对身体影响。
– 黑箱只能从外部观察,中医也是通过“望,闻,问,切”四诊观察外在症状,获得输出的信息,并用”司外揣内”的思维来推测人体内脏状况。
– 黑箱不打开对象系统内部,中医也不采用解剖方法,打开对象系统的是西医的做法,是白箱方法。
“中医很早就应用黑箱方法理论”,这个说法打了一个空档。普通人不了解黑箱方法,所以对此不明觉厉;中医捍卫者也不了解科学原则,对此归类也很笑纳;有些理工科出身的控制论学者,因为不了解中医的背景,对此也没有质疑。一位著名的控制论学者甚至专门写了一篇《中医奇迹与黑箱方法》,其中写道”与西医体系不同的祖国医学,正是一种不打开黑箱来调节控制人体的医学理论体系。”,”祖国医学和西医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医学体系。前者采
用了不打开黑箱的研究和控制方法,后者采用了打开黑箱的方法。它们分别建立了不同的人体模型。这两个模型是互为补充的,但决不是等价的。”。而一些自动控制专业的教科书上,都加入了类似表述:”
黑箱方法可以说古已有之,例如我国的中医看病,通常是通过“望、闻、问、切”等外部观测来诊断病情,并不进行开刀解剖,这就是典型的黑箱方法。”
从此,这种跨界的说法几乎成为了共识。看起来好像中医又一次领先了现代科学数千年,又为祖国和民族贡献了一项自豪感。
且慢,有一个逻辑问题:人是有鼻子有眼并且两条腿走路的动物,那么有鼻子有眼并且两条腿的动物就是人吗?这是个逆命题,必要条件不等于充分条件,特征符合不等于本质符合。我们需要反问一下,中医方法有些特征很像控制论的黑箱方法,那么中医就一定是黑箱方法吗?
黑箱方法首先是一种科学方法,这是它的本质,因此必然要求遵从科学方法必备原则。
一,中医实践经验能否满足因果关系?
《辞海》里说到:”它根据输入(因)和输出(果)建立黑箱模型”,这里就提到了一个原则,黑箱方法研究对象得出的输入输出信息应当具有因果关系。医学上输入就是服用了某种药物,或者做了某种刺激,如针灸火罐,输出就是病症的变化,一条医疗实践经验相当于一种输入输出的关系,这就需要问:中医的医疗实践经验,能否满足因果关系呢?
这是一个实践过程中需要反复评议的问题,需要逻辑思辨和具体实证来辅助判断,排除其他非因果的关系的干扰。
首先要排除”无输入有输出”的情况。我们主观上以为吃了某种药,病症就会消失,而实际上有时候即使不吃药,有些病症也会自行消失。这种情况医疗上称为”自愈”。科学已经发现,人体有一些自愈功能,比如普通感冒,即使不吃药,人体的感冒症状也会一周左右消失。又如面瘫,多是由于病毒感染所致,病毒感染是一种自限性疾病,因此无论用不用针灸,大部分面瘫过一段时间也会自然恢复。在这种情况里,吃药针灸和病愈如同鸡叫天就亮一样,只存在时间先后的关系,不存在因果关系,那么这种实践经验就不能作为黑箱方法所指的输入输出。
第二个要排除”输入偶然造成输出”的情况。有些输入输出的经验,某个时候放在某个人身上
据描述是有效的,但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没有同样的作用,甚至在另外一个时间放在同样一个人身上,同样的输出也没有重新出现。医学上把这种情况归为”个案”,无论是不是患者亲自描述,个案没有得到大概率复现之前,都是不能当做规律使用在其他人身上的。
中医在介绍功效的时候,喜欢讲个案故事,一种模板是”某某中医治好过某某名人的某某亲戚的病”,一种模板是”走遍了各大医院都没有到病因,后来到了一个老中医就神奇的治好了”在这些故事模板中,中医总是以一种神奇的面貌出现。之所以觉得神奇,是因为少见,在数学看来就是一种极低概率事件。对于这些神奇故事,与其花时间纠结讲故事的人描述是否真实,不如直接问关键问题:这样的神奇,能不能复现?我们都听过守株待兔的故事,几千年来总有那么几只兔子撞树上,这种事件碰上一次很神奇,但是不会复现,守株待兔显然就不能成为一种经验。中医想证明自己的实践经验有效,只谈个案是不行的,需要摆出数据,按照统计学原则拿出足够大的病历样本,给出治愈率数据,无效比例多少,治死比例又多少?中医号称有几千年的实践经验,也常说中药传播至全世界一百多个国家,但是当问及统计数据和治愈率时候,这个数据就拿不出来了。
第三个要排除”多输入造成单输出”的情况。医疗上要问,吃药治病的时候是否忽略了吃下去
的其他的东西?如果有效果,应该归因于哪个输入项?这就需要仔细的辨识,否则获得的输入输出关系可能就是一种伪经验,既不能当做有效的规律来应用,也就无法用于后面的理论建模上。
这种道理想想南郭先生的故事就理解了,南郭先生混在合奏队伍里,齐湣王是听不出来他的真实水平的,当齐湣王换成了齐宣王,合奏改成了独奏,要求对乐师一一检验,南郭先生的本事就混不下去了,只能逃之夭夭。
被孩子”湿疹”困扰的家长,可能都听说过首都儿科研究所中药制剂”肤乐霜”湿疹效果好。从说明书上看,肤乐霜是一款由荆芥穗,连翘等药材制成的中药,专治儿童湿疹,风疹。这让人觉得治好湿疹就是这些中药的功劳。然而从一些公开的信息上能查到,老版的肤乐霜配方里掺入了西药地塞米松,这本来就是有效湿疹的激素。那么中药能不能湿疹,这个因果关系就需要打个问号了。2010年北京市药监局禁止医院院内制剂使用中药掺西药的复方,从那以后,很多家长也开始抱怨,单独神药肤乐霜治湿疹没那么灵了。实际原因就是新版肤乐霜不再掺入西药激素,只是在说明书上补充了一句话”与醋酸地塞米松乳膏合用涂于患处”,儿研所每次开肤乐霜的时候,都会搭配上一款”艾洛松”(主含 醋酸地
塞米松),这些做法都证明了”肤乐霜”是靠其中的西药激素来治湿疹,而不是里面的中药成分。
疟疾的青蒿素是用什么提炼的中药掺入西药,这是中国普遍存在的一种不符合现代医学规范的做法,比如很多以中药为名号的复方感冒药,都掺入对乙酰氨基酚或者马来酸氯苯那敏。这很让人感到奇怪,如果中药自身是有效的,为何还需要掺西药呢?到底是中药起了作用还是西药成分起了作用,这就是一笔糊涂账。搞清楚这笔糊涂账也简单,就应该按照南郭先生故事里齐宣王的方法,让中西医分开,分别来表现自己的疗效。谁是南郭先生,如同”肤乐霜”的故事一样,很快就能搞清楚了。
第四个需要考察”单输入多输出”的情况。在医学上,考察一种药物要同时考察有效性和安全性,一个药材吃下去,有没有改善病情是一项输出信息,副作用是什么,毒性如何又是另一项输出信息。这些输出信息,医学上有责任研究清楚,才能保证由此在医疗方案能够安全可控的使用。
中医药关于副作用就流行三种不一致的说法。宣传的时候都说”中药副作用小”,一旦出了问题,挡箭牌的说法就是”是药三分毒”,而如果要求中药白纸黑字的把责任落实在说明书上,
那上面就只写了”尚不明确”! 至于”三分毒”也是一种没有医学专业精神的说法。朱砂和甘草都是三分毒?对归经的器官和其他器官都是三分毒?对成年和幼儿都只有毒三分?这些安全性问题都是”尚不明确”,那中药怎么还能用于人体身上呢?
典型的案例还有龙胆泻肝丸事件,也称马兜铃酸肾病事件。从1993年开始人们陆续就发现一些中药材如关木通、广防己、青木香等马兜铃属草药导致肾衰竭,1999年美国FDA、英国MCA和比利时政府等因此对中草药和中成药进行强烈抵制。而中国直到2003年才有相关报道,众多使用龙胆泻肝丸的患者发现,平时因为上火、耳鸣或者便秘所服的龙胆泻肝丸,竟然导致了自己缠绵不愈的肾病(肾损害甚至肾衰竭、尿毒症),据当时的报道,全国有200多家药厂都曾生产龙胆泻肝丸,致病人数10万人(最后肾衰死亡)。对古代医疗经验如果失去严谨考察,忽视其输出的副作用,那就救人不成反害人。
达不到输入输出的因果关系的实践经验只是就是一种粗经验,而除此之外,中医药对输入输出经验的真实性也是很值得怀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