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编版高中语文雪莱《西风颂》赏析
《西风颂》是一首颂歌。颂歌是一种题材严肃、格调崇高、结构复杂的长篇抒情诗,可追溯到古希腊,用于庄严的仪式或庆典场合,可伴随音乐吟唱。以古希腊诗人品达(522442 BC)而知名的古希腊颂歌又被称为品达体,多为酒神仪式和奥林匹克运动会庆典而作,诗风激昂崇高,情感热烈,结构严谨,由三节构成:歌队从右向左回舞时吟唱的为第一节(strophe),从左向右回舞时吟唱的是第二节,或称反诗节(antistrophe),歌队最后站立吟唱的部分为终曲(epode)。古典颂歌另一传统源自古罗马诗人贺拉斯(658 BC),贺拉斯体题材更为宽泛,多书写友谊、爱情等题材,更具个人化性质,针对个体而非剧场公众发言,较之品达体更为亲切、平和,更富于冥想和哲思的特点。就英国文学而言,颂歌至17世纪流行一时,英国诗人考利(Abraham Cowley, 16181667)打破品达体的形式规范,使得结构、形式更灵活多变,至18世纪,颂歌在英国发展成一种表达崇高思想和超越精神追求的诗歌体裁,而浪漫主义诗人则承袭了贺拉斯体的个人化风格,将景物描写和富于情感的个人沉思有机融合起来。
《西风颂》兼具品达和贺拉斯两种颂体的品质,它是一曲献给西风的赞歌,情感热烈庄严,
但又是贺拉斯式的个人化颂歌,诗篇情景交融,诗人的主体经验与客观世界相互投射。但在结构上,它并未沿用品达体“起”(turn)—“反”(counter-turn)—“收”(stand)的三段模式,也非贺拉斯体的直线推进式,通篇由五个诗节构成,在第、第四节之间出现一个意义的转折,由此可划为两层,就这点而言,更接近十四行诗的两段结构。再者,五个诗节又以十四行诗体写成,整首颂歌读来又如一组十四行诗体组诗,十四行诗体又以三、三、三、三、二的方式编排,即包括四个交错押韵的三行诗(terza rima)和一个对句(couplet),每一行的节奏为五音步抑扬格,韵脚为ABA BCB CDC DED EE,三行诗体源自但丁的《神曲》,但雪莱在此基础上做了革新,使三行体以对句的形式结尾。可见,《西风颂》在形式上相当复杂,雪莱诗艺的高超之处在于在承袭传统的同时,灵活自如地革新体裁,将古典颂歌、十四行和三行诗体熔铸于一炉,获得一种完美的表达,使得形式与主题相得益彰。
全诗分为两个部分,前三节表现西风在大自然中的威力与影响,依次渲染西风激荡大地、天空和海洋的壮阔景象,后两节围绕西风与诗人自我的关系展开。诗人至始至终采用“顿呼”(Apostrophe)方式,直接面对“西风”说话,这也使得西风被拟人化,它是“狂野的精灵”,是统摄全篇的核心意象
第一节描写西风卷过大地,扫荡落叶,播散种子的情形,死亡和新生两组对立的意象呈现了西风作为“破坏者”和“保护者”的双重特性。西风被比作“秋之生命的呼吸”,无形却能作用于自然万物,它横扫“枯死的落叶”,“仿佛巫师驱赶着鬼魅四处逃避”,然而,它也“以车驾把有翼的种子催送到/黑暗的冬床上”,等待春风“吹出遍野嫩,处处香飘”。西风不仅摧枯拉朽,它也是除旧布新、孕育新生的力量。
第二节展现的是西风撼动高空,撕扯流云的景象:“流云象大地的枯叶一样被撕扯”,“到处都在摇曳/欲来雷雨的卷发”,诗人在此节用典,以酒神女祭司(Maenad)来形容风舞流云的狂野姿态——“又如酒神女祭司闪亮的发丝飘起”,在古希腊罗马神话中,酒神狄奥尼索斯为葡萄酒、迷醉与狂欢之神,也被视为艺术的守护神,酒神祭祀仪式以狂欢、放荡为特征,酒神女祭司为追随狄奥尼索斯的信徒,在仪式上,她们披散着头发,如痴如醉地狂舞。酒神仪式隐含着僭越、打破禁忌和颠覆秩序的意味,也指向死亡与新生的母题。在雪莱的笔下,西风流云仿佛是以天地为剧场,上演了一场盛大的酒神仪式,西风被比作“雨和电的使者”,它预示着死亡与更新的嬗变,它“对濒死的一年”“唱出了葬歌”,而从“浑然之气”中,“迸涌黑的雨,冰雹和火焰”。
第三节铺陈西风激荡海洋,掀起巨浪的图景。诗人描写了巴亚湾(Baiæs bay)的浮石岛一带的风光,巴亚坐落于意大利的那不勒斯海湾,是古罗马的一处度假胜地,以火山温泉著名,古罗马帝王曾在此修建了很多宫殿城堡,后由于火山活动,大部分沉入水下。地中海犹在夏日的梦中沉睡,在巴亚湾的浮石岛附近,可以看见水光倒影中的宫殿城堡废墟,“都生满青苔、开满花朵”,而狂暴的西风打破了海洋睡梦般的宁静,“大西洋的汹涌的浪波/把自己向两边劈开”,海底的植物在西风的呼啸声中,花容失,颤粟不已。西风再次被确认为变革的力量。
在这三节中,诗人以三行诗一环扣一环的连锁韵律和频繁运用的跨行(enjambement)手法营造出一种强势推进的感觉,暗示着西风势不可挡的推进,而在这三节中,意象繁丽,隐喻密集,诗人的想象也极为丰沛,富丽的语言和高密度的喻象给人以一种强大的压迫感,与西风撼天动地的强力也正相称。诗人以心灵感应天地间的风云变幻,三节均以“听啊,听”(O hear!)收尾,在西风摧枯拉朽的阵势里,诗人以祈愿般的呼语传达出一种焦灼的期待。
从第四节开始,诗人笔锋一转,前三节中隐身的叙事人被推到中心位置,诗歌真正的关注向风而行多少集
由此浮现,如果说西风以强力作用于大自然,诗人渴望它也能带来自我的更新。“我”首先表达了追随西风共舞的愿望:“假如我是一片枯叶被你托起,/假如我是一片流云随你飞翔,/是一个波浪在你的威力下喘息”,枯叶、流云和波浪的意象呼应着前三节大地、高空和海洋的空间格局。“我”焦灼地向西风祈祷,因为“我跌在生活底荆棘上”,被“岁月的重轭”压服,不再能像少年时那样,那时,与西风为伴、“凌风而舞”似乎是触手可及的梦想。诗人祈愿自己摆脱岁月的重负,令原先那个“骄傲、轻捷而不驯”的“我”重生,而这种更新,更是他作为诗人的艺术更新,他祈求西风灌注他以神力,重焕艺术的活力。
第五节更明晰地表达了艺术生命再生的渴望,值得注意的是该节首行提到的“风奏琴”(aeolian lyre)意象,风奏琴以风神(Aeolus)命名,19世纪风行欧洲,将琴身迎风安置,能借风力引起弦振动,形成悦耳动听的音响效果,因而,人们常认为是它奏响的是自然本身的音乐,浪漫主义诗人常把风奏琴视为想象力和艺术创造的象征,柯勒律治的《风奏琴》(The Eolian Harp, 1795)一诗即以风奏琴为核心意象,探索心灵与自然、灵感与创作的关系。在此,诗人祈求“把我当作你的风奏琴吧”,“愿你,狂暴的精灵,/成为我的精灵!愿你,那猛烈的你,成为我”,诗人祈求他与西风合一,凭借西风的神力,推陈出新,获得诗歌的预言力量,在诗歌的结尾,诗人从四季的轮回中看得希望:如果冬天来了,春
天还会远吗?这成为雪莱传世的名句,设问里传达着诗人灼热的渴盼和热切的希冀,也激励了一代代的读者,于困顿中点燃希望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