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子:外篇·守塉原文及白话文翻译。怡尔执待兔之志,坦然无去就之谟
作者:葛洪 全集:抱朴子
抱朴子曰:余友人有潜居先生者, 慕寝丘之莫争, 简塉土以葺宇, 锐精艺文, 意忽学稼, 屡失有年, 饥在颜。 或人难曰:“天知礼在廪实, 施博由乎货丰, 高出于有余, 俭生乎不足。 故十千美于诗人, 食货首乎八政。 躬稼基克配之业, 耦耕有不改之乐。 奇士之居也, 进则侣鸿鸾以振翮, 退则叁陶白之理生, 仕必霸王, 居必千金, 是以昔人必科膏壤以分利, 勤四体以稼穑, 播原菽之与与, 茂嘉蔬之翼翼, 收麰秬之千仓, 积我庾之惟亿, 出连骑以游畋, 入侯服而玉食。 而先王之宅此也, 亢阳则出谷飏尘, 重阴则滔天凌丘, 陆无含秀之苗, 水无吐穗之株, 稗粝旷于圌廪, 薪爨废于庖厨。 怡尔执待兔之志, 坦然无去就之谟(计谋、策略)抱着守株待兔的心态仍怡然自乐,没有去职就官的谋划还恬然自得。 吾恐首阳之事, 必见于今;丹山之困, 可立而须。 人为子寒心, 子何晏然而弗忧也? 夫睹机而不作, 不可以言明, 安土而不移, 众庶之常事, 岂玩鲍者忘兰, 而大迷者易性乎! 何先生未寤之久也? 鄙人惑焉, 不识所谓。 夫兖冕非御锋镝之服, 典诰非救饥寒之具也。 胡不眎沃衍于四郊, 躬田畯之良业, 舍六艺之迂阔, 收万箱以赈乏乎? ”
潜居先生曰:“夫聩者不可督之以分雅郑, 瞽者不可责之以别丹漆, 井蛙不可语以沧海, 庸俗不可说以经术。 吾子苟知老农之小功, 未喻面墙之巨拙, 何异拾琐沙而捐隋和, 向炯烛而背白日也。 夫好尚不可以一概杚, 趋舍不可以彼我易也。 夫欲隮阆风陟嵩华者, 必不留行于丘垤;意在乎游南溟, 泛沧沧海者, 岂暇逍遥于潢洿。 是以注清听于九韶者, 巴人之声不能悦其耳;烹大牢飨方丈者, 荼蓼之味不能甘其口。 鹍鹏戾赤霄以高翔, 鹡鸰傲蓬林以鼓翼, 洿隆殊途, 亦飞之极。 晦朔甚促, 朝菌不识。 蜉蝣忽忽于寸阴, 野马六月而后息, 鯈鲋泛滥以暴鳞, 灵虬勿用乎不测, 行业乖舛, 意何可得。 余虽草梨餐之不充, 而足于鼎食矣。
列子不以其乏, 而贪郑阳之禄, 曾叁不以其贫, 而易晋楚之富。 “夫收微言于将坠者, 周孔之遐武也, 情孳孳以为利者, 孟叟之罪人也。 造远者莫能兼通于岐路, 有为者莫能并举于耕学, 体瘁而神豫, 亦何病于居约? 且又处塉则劳, 劳则不学清而清至矣。 居沃则逸, 逸则不学奢而奢来矣。 清者, 福之所集也;奢者, 祸之所赴也。 福集, 则虽微可着, 虽衰可兴焉;祸赴, 则虽强可弱, 虽存可亡焉。 此不期而必会, 不招而自来者也。 故君子欲正其末, 必端其本;欲辍其流, 则遏其源。 故道德之功建, 而侈靡之门闭矣。 姜望至德而佃不复种, 重华大圣而渔不偿网, 然后玉璜表营丘之祚, 大功有二十之高, 何
必讥之以惰懒, 而察才以相士乎! 夫二人分财, 取少为廉, 余今让天下之丰沃, 处兹邦之偏埆, 舍安昌之膏腴, 取北郭之无欲, 诚万物之可细, 亦何往而不足哉! 北辰以不改为众星之尊, 五岳以不迁为望之宗。 蟋蟀屡移而不贵, 禽鱼餍深则逢患。 方将垦九典之芜草岁, 播六德之嘉谷, 厥田邈于上士之科, 其收盈乎天地之间。 何必耕耘为务哉! 昔被衣以弃财止盗, 庚氏以推譬厉贪, 琉广散金以除子孙之祸, 叔敖取塉以弭可欲之忧, 牛缺以载珍致寇, 陶谷以多藏召殃。 得失较然, 可无鉴乎! ”
于是问者抑然, 良久口张而不能嗑, 首俯而不能仰。 慨而嗟乎, 始悟立不朽之言者, 不以产业汨和, 追下帷之绩者, 不以窥园涓目。 子以臭雏之甘呼鸳凤, 擗蟹之计要猛虎, 岂不陋乎! 鄙哉 , 子之不夙知也!
抱朴子 外篇 卷五十五 守塉 原文及白话文翻译
【原文】抱朴子曰:余友人有潜居先生者,慕寝丘之莫争,简塉土以葺宇,锐精艺文,意忽学稼,屡失有年,饥在颜。或人难曰:天知礼在廪实,施博由乎货丰,高出于有余,俭生乎不足。故“十千”美于诗人,食货首乎八政。躬稼基克配之业,耦耕有不改之乐。奇士之居也,进则侣鸿鸾以振翮,退则叁陶白之理生,仕必霸王,居必千金,是以昔人必科膏
壤以分利,勤四体以稼穑,播原菽之与与,茂嘉蔬之翼翼,收麰秬之千仓,积我庾之惟亿,出连骑以游畋,入侯服而玉食。而先王之宅此也,亢阳则出谷飏尘,重阴则滔天凌丘,陆无含秀之苗,水无吐穗之株,稗粝旷于圌廪,薪爨废于庖厨。怡尔执待兔之志,坦然无去就之谟。吾恐首阳之事,必见于今;丹山之困,可立而须。人为子寒心,子何晏然而弗忧也?夫睹机而不作,不可以言明,安土而不移,众庶之常事,岂玩鲍者忘兰,而大迷者易性乎!何先生未寤之久也?鄙人惑焉,不识所谓。夫兖冕非御锋镝之服,典诰非救饥寒之具也。胡不眎沃衍于四郊,躬田畯之良业,舍六艺之迂阔,收万箱以赈乏乎?
【译文】抱朴子说:我的友人有一位叫作潜居先生的,追慕寝丘之地无人争抢,简选瘠薄的土地修建房子;专精于文化典籍,而忽视耕种田地,连续几年略于此事,已经面带饥。有人责难他说:懂得礼仪在于粮仓充实,施舍广泛是由于财产丰厚;高洁是从生活有余产生的,节俭是从生活不充足产生的。所以“岁取十千”就成了诗人笔下的优美诗句,食、货在八政中占据开头的位置。亲自耕种乃是大禹与后稷可与文王相配的事业的基础,并肩而耕有不能替代的快乐。有突出德才的人处于世上,进仕就与鸿雁鸾凤为伴振翅高飞,退隐就参照陶朱公和白圭治理生计;为官一定要让国家称霸称王,居家一定要富有千金。所以从前的人一定选择肥沃的土壤以求获得利益,勤奋四肢来耕种收获,在原野上播种豆子
长得很繁盛,茂密的菜蔬也生得很茁壮,收获的大麦和黍子有千仓之多,上亿的库房都装满了。出门就有众多的骑马仆人跟随游猎,进家就穿列侯的衣服享用精美的食品。而先生住在这里,干旱了走出山谷就尘土飞扬,水涝了就滔天大水淹没丘陵。旱地里没有扬花的禾苗,水田中没有吐穗的植株;粮囤仓房中连稗子粗米都没有,厨房里停止了烧火作饭;抱着守株待兔的态度仍怡然自乐,没有去职就官的谋划还坦然自得。我害怕伯夷叔齐饿死首阳山的事要在今天重演,王子搜出逃困于丹穴的事马上就会发生。别人为您感到寒心,您怎么还安然自得毫无忧虑呢?看到了时机而不奋起,不能叫做头脑清楚;安居本土而不迁移,只是众多平民的常见情况。难道习惯了鲍鱼的腥臭就忘记了兰花的幽香,过度的迷乱改变了本性吗?先生怎么这么久不醒悟啊?在下很糊涂,不知道您怎么想的。礼服和礼帽不是抵御刀刃和箭头的衣服,典籍也不是救饥饿御寒冷的东西。为什么不看一看四郊肥沃平坦的田野,亲身去从事农夫们的良好职业,舍弃迂阔无用的六经,收获万车粮食来解救困乏呢?
【原文】潜居先生曰:夫聩者不可督之以分雅郑,瞽者不可责之以别丹漆,井蛙不可语以沧海,庸俗不可说以经术。吾子苟知老农之小功,未喻面墙之巨拙,何异拾琐沙而捐隋和,向炯烛而背白日也。夫好尚不可以一概杚,趋舍不可以彼我易也。夫欲隮阆风陟嵩华
者,必不留行于丘垤;意在乎游南溟,泛沧沧海者,岂暇逍遥于潢洿。是以注清听于九韶者,巴人之声不能悦其耳;烹大牢飨方丈者,荼蓼之味不能甘其口。鹍鹏戾赤霄以高翔,鹡鸰傲蓬林以鼓翼,洿隆殊途,亦飞之极。晦朔甚促,朝菌不识。蜉蝣忽忽于寸阴,野马六月而後息,鯈鲋泛滥以暴鳞,灵虬勿用乎不测,行业乖舛,意何可得?
【译文】潜居先生说:耳聋的人不能够要求他区分雅正的音乐还是靡靡之音;眼瞎的人不能够要求他辨别颜是红还是黑;井中之蛙不能够跟它谈论大海,平庸世俗的人不能够和他谈论经学。您只知道农民的小的贡献,却不明白他们无知这大的拙陋,这和拾起了小砂粒但扔掉了隋侯珠、和氏璧,面朝熊熊的火炬却背向明亮的太阳有什么区别呢?人们的爱好崇尚不能整齐划一,取舍也不能互相交换。想登上阆风山、嵩山、华山的人,必然不会在小土丘止步;志在到南方的大海中去漂游泛舟的人,怎么会有空闲在池塘中逗留呢!因此把听力倾注于《九韶》雅乐的人,《下里巴人》的音乐不会让他感到悦耳动听;烹煮牛羊猪享用方丈宴席的人,苦涩的野菜不会让他感到入口甘甜。鹍鹏到了九霄云外才展翅飞翔,鹡鸰小鸟在草丛之中骄傲地拍打双翼。高低悬殊,但各自都是飞翔的极致。每月的末天到下月的初一是很短暂的时间,但是朝菌仍然不懂得。蜉蝣小虫匆匆忙忙度过它的短暂光阴,林中的雾气六月以后就消失了。白鲦和鲫鱼在大水泛滥时就会暴腮,威灵的虬龙则
邈不到不可预料的地方去。所从事的事业是相互矛盾的,思想怎么能够相互理解呢?
【原文】余虽草梨餐之不充,而足于鼎食矣。故列子不以其乏,而贪郑阳之禄,曾叁不以其贫,而易晋楚之富。夫收微言于将坠者,周孔之遐武也,情孳孳以为利者,孟叟之罪人也。造远者莫能兼通于岐路,有为者莫能并举于耕学,体瘁而神豫,亦何病于居约?且又处塉则劳,劳则不学清而清至矣。居沃则逸,逸则不学奢而奢来矣。清者,福之所集也;奢者,祸之所赴也。福集,则虽微可著,虽衰可兴焉;祸赴,则虽强可弱,虽存可亡焉。此不期而必会,不招而自来者也。故君子欲正其末,必端其本;欲辍其流,则遏其源。故道德之功建,而侈靡之门闭矣。姜望至德而佃不复种,重华大圣而渔不偿网,然後玉璜表营丘之祚,大功有二十之高,何必讥之以惰懒,而察才以相士乎!夫二人分财,取少为廉,余今让天下之丰沃,处兹邦之偏埆,舍安昌之膏腴,取北郭之无欲,诚万物之可细,亦何往而不足哉!北辰以不改为众星之尊,五岳以不迁为望之宗。蟋蟀屡移而不贵,禽鱼餍深则逢患。方将垦九典之芜草岁,播六德之嘉谷,厥田邈于上士之科,其收盈乎天地之间。何必耕耘为务哉!昔被衣以弃财止盗,庚氏以推譬厉贪,琉广散金以除子孙之祸,叔敖取塉以弭可欲之忧,牛缺以载珍致寇,陶谷以多藏召殃。得失较然,可无鉴乎!
【译文】我虽然野菜都吃不饱,但是比列鼎而食的人还要充实呢!所以列御寇不因为生活困乏而贪图郑子阳给的俸禄,曾参不用他的贫穷和到晋楚为官致富相交换。整理将要失传的古圣贤的隐微之言,是对周公孔子的遥继之功;勤勤恳恳地追求利益的人,是孟老夫子的罪人。能够走远路的人也不能同时走分叉的两条路,有作为的人也不能耕种和学业并举。身体憔悴而精神愉快,又怎么会对身处贫困感到痛苦呢?况且身处困穷就勤劳,勤劳了,不学习高洁,高洁也自然会到来;身处富有就会安逸,安逸了,不学习奢侈,奢侈也会到来。高洁,就会使福气齐集;奢侈,就会使灾祸俱至。福气齐集,那么即使隐微也可以变得显著,就是衰败了也可以兴起;灾祸俱至,那么就是强大也能够变得弱小,就是存在也会灭亡。这都是不用预约必然相会,不用招致自然到来的。因此君子想要端正末稍先要从根本上入手,想要中断水流先要从水源处去阻遏。所以道德的功业成就了,奢侈淫靡的大门就关闭了。姜太公道德最为高尚但替人种田没人肯雇他第二次,虞舜最为圣明而打的鱼还不值渔网钱。这之后,玉璜表明了周封吕尚在营丘建立齐国的福祚,虞舜手下建立大功的人有二十人之多。何必要批评人们的懒惰,而凭财产考察和鉴别人才呢!两个人分钱时,拿得少的就算是廉洁。我现在让出了天下的肥沃土地,而处身于邦国的这一偏僻角落里,舍弃了张禹那样的富有,取北郭先生没有名利之欲的态度。这实在是细微的万物都
可具备,又有什么不充实的呢!北斗星因为不改方位而成为众多星辰中的首领,五岳因为不变位置而成为山仰望的宗主;蟋蟀不停地移动所以不尊贵,飞鸟和鱼类憎恶深居所以遭祸患。正准备要像垦荒一样开发古代经典,播种六种道德的好谷子。这个田地超过上等的土地,它的收获可以充满天地之间。为什么一定要以耕耘为最紧要的事情呢?古时贤者被衣用抛弃财物制止盗贼,庚市子以毁掉玉璧来整饬贪婪,疏广用散发金钱来免除子孙的祸患,孙叔敖以要瘠薄的土地来消除产生贪欲的忧虑。牛缺因为用车装着珍宝而招致强盗,陶荅子因为聚敛过多而引来灾殃。得和失相比是非常明显的,能够不以此为借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