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册页(组诗)叶丹
天鹅湖大数据中心
天鹅湖的湖面是个巨型显示器,播放着合肥成长的全息影片。
她不平凡的奔跑速度
和所有记忆的切片都存储在
水面的硬盘里,成为一个
数据大容器,并预见着她的
未来和喜悦。如果要将这
喜悦告诉太平洋,再也不用依靠光纤般的十五里河、
数据交换站般的巢湖、
网络拥塞的长江航道,只需一瞬,云就完成了计算和精准传递。
在科学岛度过某个下午
通往岛上的连接桥像一个公式把我送到了象牙塔般的岛。
那日,我本是去钓鱼,却忘了
带饵,所以我在岛上游荡。
那里岛民的学者气质暗示我,
他们是天底下最聪慧的岛民。
清风也会剥除树叶最外层的
电子,送往圆顶的实验室,
我猜测氕原子因为最少的束缚最先从午睡中醒来,像个老练的钓手,在托卡马克的环形跑道里抛出电子,释放自己的极限
能量。提前回家的决定让我从后视镜里看见强烈的阳光
铺在树盖上,似在加冕。
浮庄的磁场
浮庄像颗黑珍珠,悬浮在包河公园
中央,它的肤,拒绝引力的
勇气,黑白分明的基因,无一例外地
都能追溯至北宋,铁面的遗传。
似乎这位同乡赋予它一个稳态强磁场,
无数硕大的荷叶也簇拥着它,将它
托举在空中,荷叶下的荷秆中空,
上下相距千年,怀着对自我的戒律
不弯不曲,仿佛真理是它们的
营养土,又由正直哺育长大。
每次路过浮庄,我都觉得庄内的雷竹
因为根的正直又离云朵近了一寸。
银河公园
银河公园是另一座湖,半年来,
每个工作日,我必绕着银河公园
散步,以固定的线路,假定我
也是一颗星子,漫步银河。
渐渐地,我认出这里银河系的气氛,
以一种我尚不知晓的秩序运转,
水中有太阳也有月亮、木星,金星
来得比我还要频繁,它一天两次
游览这里,我的倒影和星星的
倒影成为同类。傍晚,水面平静
有声诗歌
开始复制星图,好几次,同一只灰鹭向我演示对水杉体外诊断的技艺,“我的喙能发出一种超短波。”
几乎是炫耀般地,它冲破水面
造出漩涡,好似星恪守的轨道。紫蓬山秋意
我曾因橡子的邀请目睹过紫蓬山秋日的盛景,满树的红叶
将落未落,仿佛天空的红河。
那些红叶因为聆听过晨钟
和暮鼓的教诲,半点杂尘也不染,叶脉清晰,红得很透彻,
它曾经历过春日暖阳的沐照,
也经历过夏日山风的洗礼,
积攒了大半年的喜悦
催促它的脸变成红润,
它的红,几乎有本地的口音。
云的故乡
紫蓬山,像一顶伞降落
在庐州城的郊外,
好似一颗遥感卫星
守护着平坦的省会。
“它是一道动态的屏风,
风物全都刻录在视觉里。”
山上有白云寺,早上,
山间生白云,白得像一些人
没有杂念,有的远游,
有的干脆化掉,消逝。
傍晚的云如赤潮,从各处
赶回,聚拢在紫蓬山顶,
好像有一条隐形的线
被攥在山的手中。
它们在这里定锚,不再游动,
从容自得,像是游子
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
就好像紫蓬山就是云的故乡,就好像云的根
就深埋在山脉的底下。
它们以清洁的山岚为食,
云那么红,似乎是因为有人
耐心地捶打,越来越红,
仿佛因为看云的人
内心不间断的炙热。
雪后访紫蓬山
隆冬,大雪连日,天空昏暗如
灰的蹼。庐州被积雪埋没,
不得动弹,仿佛一支在封冻的
海域上等待破冰船的舰队。
两只留鸟在院中觅食,只因这之中定会有守年的人,她的仁慈
已将新枝弹回雪前的姿态,“树枝
交叉的地方会是留鸟的居所。”
其中一只低头啄枝,“作为勘探专家,我偏爱舔舐石墨烯中难以捕捉的
微焰。”另一只则站在枝头,
调校本地的纬度,它专注
严谨的神情,活像一位地理学家。冬日吴大海观巢湖
那次在渔村吴大海,我学会了
两样本领:倾听和惋惜。
山路的曲折仿佛在提醒我们
可能来到了语言的边陲,
湖湾像一张弓,蓄满了拓荒者
投身渔业的激情。远远地,
耳道之中就被倾注了波浪
投掷过来的数不清的东西。
向南望去,视线穿过树枝之网
落入湖面,树条摇曳,不知
是因寒风而生的颤栗还是
因为夜巡的矮星落尽了鸟窝。
所以通往湖边的小径满是枯枝,
踩得作响,像壁炉里柴火的
爆裂声。“枯枝,轮回的抵押物。”
响声持久,和呓语一般古旧。
“无论你对沙滩的误解有多深,
都不会削减波浪的天真。”
湖底仿佛有个磨坊,浪托举着
不竭的泡沫,像个女巨人
翻开她的书卷,续写每个
何其相似的瞬间。“镶钻的浪花,
是一种离别时专用的语言,
仿佛告别是它唯一的使命。”
最后,暮混入了愉快的交谈,
我们起身时,注意到了星辰
隐秘的主人,发髻散乱的稻草人
独自回到石砌小屋,饮下
一次追忆之前,他指挥星升起,
他并不打算将口诀教授予我,
直到我寄身山水的执着赛过湖水
女巨人
亿万次没有观众的表演。
在吴大海村口再观巢湖
四顶山下,巢湖有最美的一瞥。
夏末的时候,我绕远路过
吴大海,像是重温一个做过的梦。
在村口,夕阳让最远的湖面
看起来更像是一面铜镜,
而最近的湖面则呈现一种淡蓝。
比淡蓝更近的是人工谱写的金黄,
稻田中蛙鸣的辐射因为杂音的
稀薄无损地涌入我的耳道,
蛙鸣并不是因为梯田之琴才有了起伏,所以,那日一切的幸福都要归功于
夕阳的仁慈和蛙鸣的本真。
江淮分水岭
去年春天刚冒芽的时节,
我们去长丰县义井镇万亩樱花林里觅春。
我被告知此处是江淮分水岭,
某个随机的时刻,我的双脚
落在不同的大河流域:
南面的水渴望在速度里
注入长江的主流,北面的水
要仁些,往北献给低水位的
淮河。无论是几乎没有海拔的
丘陵,还是稍有高度的山岗,
蓄水的能力仅和一朵云相当,
所以此地缺水易旱。
每当我回想起此地时,
我的内心总有一丝波动,
我并不担心此地的年成,
而是一个假设困扰了我:
假如我在这分水岭的山脊上
种下一棵橘树,会不会
向阳一面的枝条长出的是橘,
向北一面的长出的是枳。
记一次郊游
“郊游是对日常重复的小额补偿。”这是夏日近郊的农庄,
绿几近沸腾,内陆的
人造的绿海,整齐的杨树林
和毯子式的葡萄藤,
还有接天的荷叶,都是海
存在的形式。
绿和郊游的意义交替冲刷
你的感官,仿佛这无尽的绿
是从叶托的泉眼溢出,
如果说风掀动的是绿的海,
那么葡萄架就是你能
准确到海的索引。
“短暂的雨季催熟了最早的果粒。”你俯身,果园就能接纳你
“这普通的道理近乎永恒的奖赏。”
观星
每年盛夏,我都会去巢湖北岸观星,在书本仓促的辅导下
学习星象,获取与繁星对话的机会。每一次,从明净的天空我都能用肉眼看见
比上一次更多的璀璨星子。“如果你无法反证,
那么巢湖北岸的沙子
就和银河系的恒星一样多。”他们大小不一,亮度各异,
如果天空继续因古老
而蔚蓝,那么是否意味着我们每个人将分配到更多的恒星,这样的算法增加了儿子的喜悦。
郊外信使
你来到郊外之外,多重
世界的交叉点:城市的,
田园的,人工的,原始的,
鸟类的,昆虫的,水面的,
水下的世界一一显现。
就好像,它们早已认定
你是个可靠的信使。
作为中继站,向你发送讯号。
前提是你要重新做回野蛮人,并获得一个陌生的绰号,
多重世界才放下戒备,
你才能分辨它们的边界,
听懂它们的语言。
但也不是没有捷径,如果你
学会抛弃自己,快速地
出神,一切将变得容易。
出神能让你变得透明,
就好像变透明才是信使的绝技。暑日顺南淝河入巢湖
“两座内河港之间,埋藏我
航海的雄心。”你用这古老的
方式出行,缘于河水的诱惑。
它像图书馆般丰富,多页。
你从露水中拆出船长给你的
邀请信,你得拒绝入梦的邀请
早起,半夜里在车灯的协助下
出发,登船,满满的一船
未脱壳的粮食计划运往南方。
天空中的星辰因没有成熟
而未落下,夜被船头顶开
一个豁口,河上泛着青田石
的水雾。黎明时,你最先
望见的一艘逆流而上的
砂船开足马力,引航塔像一叠硬币立于圩区的边缘,你还能遇见
发电厂、水泥厂以及杈枝般
忠诚的支流,遇见灌浆的草
向开裂的土鞠躬,一只水鸟
在你的注目中返回笼中
饮水,渔村的院门紧闭,
像一只蚌壳,合法的风景
在小院之中爱抚自己,
一枝探出院墙的石榴
慢慢下坠,它的内心满足。
观众席
在巢湖北岸的十九楼办公,
起身回望,就能看见
几公里外无为的堤坝,
没有破绽的堤坝。
天气好的时候,能看见
湖湾对岸温顺的岸线,
再远一点,可以看见
湖上的岛。“好像是云的
浮力将岛屿悬置在半空中。”
岛屿极有耐心,以自己的
一个“内陆航海家”的诗歌生活(访谈)
刘义叶丹
问:叶丹,你好。好久没有和你聊诗歌了。最近在忙些什么?想看看你的新作。
答:刘义兄好。这两年来都在忙着养家,几乎没有新作。最近写了一组,请你过目。
问:你这组诗风格上和之前的诗有很大不同啊,你是怎么考虑的?
答:是的。这组诗有两个明显的特点。第一个特点是主题相对集中,基本上都是关于合肥的诗,有比较明显的合肥元素,比如巢湖、紫蓬山、包公园、科学岛、天鹅湖、吴大海等。合肥有很多颇有诗意的地名。第二个特点是这些诗几乎都是没有“褶子”(指意象互相折叠、交叉,形成关联)的诗,我曾设想在写作的晚年,在所谓的可读性上做点努力(此类型诗作的典范也许是美国诗人杰克·吉尔伯特)。不过,我现在的主要写作方向还是去写“建筑样式”的诗歌,巴洛克式的、楼式的诗歌,体积庞大、结构复杂、形式稳固,又不乏雕刻之美,还可以从多个角度去观看、去拆解的诗歌。这组诗显然没有这样的气质,不过这样的方式仍值得尝试。
清晰度为空气的质量投票。不过最绝的,要数波浪,
如果空气经过雨点的捶打,波浪的情绪就能走出虚构,在我的视线投射闪电
碎屑般的反光。
诀窍
城市里待久了,时常
想去郊外走走。
巢湖还未封湖的
那几年,我喜欢跟随渔民下到湖里打鱼,夜里泛舟湖上,增加一点漂泊感。
这几年,那几位喜欢在晚上喝白酒暖身的渔民
退湖上岸,在临河的镇上开饭店。作为替代项目,
我学会了放风筝,
风筝线从最初十几米
暗暗长到现在两百米。
风筝毫不在意微弱的引力,在风里起伏,冒险
代替线这头的我
在高空短暂地自我放逐。
肥西丰乐镇观荷
我无法告诉你肥西丰乐镇
荷海中究竟有多少朵荷花
被更多的荷叶簇拥着。
你目睹那么多粉脸蛋的女孩保留着古代的羞涩。
风顽童般吹过来,掀起叶的绿裙边,荷叶举着中间的露珠,尽力地维持最纯洁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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