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渚文化陶罐“图画文字”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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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寻根》2022年第02期
        “图画文字”是人类文字起源和形成过程中的一个重要发展阶段。1987年,在浙江杭州
余杭南湖良渚文化遗址出土了一件陶罐腹部刻画的一圈“图案”,为研究我国史前时期的“图画文字”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资料。本文谨在前贤研究的基础上,试对这则“图画文字”略作讨论。
        陶罐文字的发现和探索
        这件陶罐被编为C3-658号,敛口折沿,圆肩鼓腹,圈足外撇。制作规整,胎薄表黑。通高26.4厘米,口径12.8厘米,腹径25厘米,足径19厘米。值得注意的是,这件陶罐“烧成后在肩至上腹部位按顺时针方向连续刻出8个图案”。这些图案“如此集中且紧密相连,应具有一定的意义”(余杭县文管会:《余杭县出土良渚文化和马桥文化的陶器刻画符号》,《东南文化》1991年第5期)。
        刘俊男教授指出,这些“字符各不相同,同时出现在一个陶器上,排列有序,虽然今人不能准确释读,但应具文字性质”(刘俊男:《生业与文明》,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1年)。这件陶罐的年代距今约5000年,腹部刻画的“图案”,实为一组“图画文字”。因其是围绕陶罐腹部旋转刻画而成的,若猛一看,颇显杂乱无章。那么,这组“图案”到底是由几个基本符号组成的?这些符号是如何排列组合的?目前,学术界尚有不同的认识。
        (一)陶罐“图案”符号数量及其基本构图的争议
虎二
        首先要弄清楚的是,这件陶罐的腹部到底刻画有几个“图案”。最初的报道说是“按顺时针方向连续刻出8个图案”。牟永抗先生说:“自右向左排列着11个符号”(牟永抗:《良渚文化的原始文字》,载《文明的曙光——良渚文化》,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沈德祥先生说,依“順时针方向连续刻出图文十个”(沈德祥:《余杭南湖良渚文化陶文初探》,载《文明的曙光——良渚文化》)。必须指出的是,其中,说有“8个图案”的,是没有把“箭镞形”符号和两根“绳索形”符号计算进去;说“11个符号”的,是把“箭镞形”符号和两根“绳索形”符号各算成一个符号,并与“8个图案”相加的结果;说有“图文十个”的,则是把两根绳索看成一根的结果。
        其次是关于这幅“图画文字”的基本构图和排列顺序,主要有李学勤和牟永抗的两种不同摹本。牟永抗摹本见于牟永抗和吴汝祚两位先生的文章。牟永抗先生曾于“1989年3月偶然在余杭文管会觅见此器”。我们将陶罐的图像放大后认真观察,发现牟永抗摹本将两根“绳索形”符号与图中的大网连在一起,当是科学合理的正确判断。
        (二)陶罐“图形文字”的释读
        李学勤先生认为“这些刻画符号实际上是环着罐口刻的,应当从上方观看,朝向罐口的是符号的下端,符号由左向右逆时针排列,并试释为‘朱戋石,网虎石封’”8个字。并指出:“把这八个符号连起来读,便成为有意义的语句。‘朱’是红的旗子,在此可能是族名或人名。‘戋’,读作践,意思是行、往。‘石’是地名。‘封’,训为境。”这则刻画符号“带有文字画的味道”,意思“是朱旗去到石地,在石的境界网捕老虎。用网捕方法捉虎,见于甲骨文,如《殷墟文字合缀》387。”(李学勤:《试论余杭南湖良渚文化黑陶罐的刻画符号》,《浙江学刊》1992年第4期)李学勤先生的释读,为我们解读这则“图画文字”的具体含义,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陶罐“图画文字”文化蕴含解诂
        我们依据牟永抗摹本,认为这则“图画文字”当有9个基本元素,自右至左可厘定为:“朱践矢厂(),网虎。厂()封。”因此,试在李学勤先生释读的基础上,略作补充说明。
        (一)陶罐“朱践矢厂,网虎”文字解读
        陶罐是盛放祭品用来祭祀神灵的礼器。这则“图画文字”的寓意,应与其载体的用途相符合。其中,开篇的“朱践矢厂(),网虎”句,反映的是良渚先民到山崖上用弓矢和张网来捕捉老虎的生动画面。
        李学勤先生将“图画”右侧上面第一、二两个“图案”释为“朱”,当是如此。“”实即字。《说文·方部》:“,旌旗之游,蹇之。”“朱”,是良渚古国中一个部族的名号,亦可视为这个部族首领的名字。因为在远古时代,部族名和部族首领的名称,往往是不分的。
        第三个是“践”字,《礼记·曲礼上》“毋践屡”,孔颖达疏“蹋也”。《说文·足部》:“蹋,践也。”《汉书·陈胜项籍传》“然后践华为城”,颜师古注引晋灼曰:“践,登也。”“践”有蹋登之义。
        第四个“像箭形”的图画,当是“矢”的象形字。《说文·矢部》:“矢,矢也。”《楚辞·大招》“执弓挟矢”,王逸注:“矢,箭也。”《楚辞·七谏·谬谏》“机蓬矢以射革”,王逸注:“矢,箭也。”弓箭是古代田猎时常用的工具。
        第五、第八两个“图画”都是“半月形”,李学勤先生释为“石”字,未尽确当。我们细审其
图形,与甲骨文“厂”字的构形相类,而与“石”字的构形明显有别(《甲骨文编》卷九),故当是“厂”字的初文。《说文·厂部》:“厂,山石之崖岩,人可居。象形。,籀文从干。”《广韵·翰韵》:“厂,山石之崖。”“厂”,同。《广雅·释丘》:“,崖也。”是“”有山崖之义。
        第六个图形位于全图的中心位置,乃是一个张开的巨大绳网,右侧有两根牵拉的绳索。网是捕捉猎物的重要工具。我国古代在山谷间围捕野兽的绳网,被称为“”。《国语·鲁语上》“兽虞于是乎禁罗”,韦昭注:“,兔罟也。”《尔雅·释器》“兔罟谓之”,邵晋涵《正义》引舍人曰:“,兔自作径路,张网捕之也。”《礼记·月令》“田猎罘”,郑玄注:“罘,兽网也”。曹植《七启》说,田猎时“缘山置,弥野张罘”,吕延济注:“、罘,皆网也。”(《文选》卷三十四)所谓“缘山置”,是说田猎时在野兽经常出没的山谷间,设置网来围堵捕获的意思。
        第七个图是个动物的象形字,从其身上的斑点看,显然是一只老虎。殷墟甲骨文屡见有田猎捕虎的记录。例如:《合集》10197擒“虎二”,《合集》10198“获虎一”(杨升南:《商代经济史》,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即是其例。
        这段图画的大意是说:朱蹋登到山崖上,用弓矢和网来捕捉老虎。
        (二)良渚先民张网捉虎的缘由
        良渚先民为什么要张网捉虎?从图画末句“厂()封”二字的寓意,便可得到可靠的信息。
        “厂”同“”,通作崖,即在山崖上。
        “封”指“封土为壇,柴祭告天”之义。《礼记·乐记》“封王子比干之墓”,郑玄注:“积土为封。”《周礼·春官·肆师》“封于大神”,郑玄注:“封,谓坛也。”《大戴礼记·保傅》“是以封泰山而禅梁甫”,卢辩注:“封谓负土石于泰山之阴,为坛而祭天也。”《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封狼居胥山”,《正义》:“积土为坛于山上,封以祭天也。”《后汉书·祭祀志下》载:“封者,谓封土为坛,柴祭告天,代兴成功也。《礼记》所谓‘因名山升中于天’者也。”。“封”是在山崖上设坛燔柴来祭祀天神的意思。
        (三)殷墟卜辞有燎祭捕虎的记录
        殷墟甲骨文屡见“从网从虎”,即设网捕虎的象形字,其中,还有贞问燎祭“虎”的卜辞:
        甲□□,燎于(厉)曾,虎?(《合集》20710)
        这里的“燎”,《说文·火部》谓“放火也”。中国古代有“燔柴”祭天的习俗。《吕氏春秋·季冬纪》“收秩薪柴,以供寝庙及百祀之薪燎”,高诱注:“燎者,积聚柴薪,置璧与牲于其上而燎之,升其烟气。”《尔雅·释天》说:“祭天燔柴。”《尚书·尧典》载:“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马融注:“祭时积柴,加牲其上而燔之。”《周礼·春官·大宗伯》载:“以祀祀昊天上帝。”所谓“祀”,就是将玉帛及牲体放在积柴上燔烧,使其升烟,来祭祀天神的意思。
        “曾”,地名,在今湖北随州市北。“”,当是“”字初文,通“厉”。《尔雅·释水》“深则厉”,《经典释文》:“厉,本或作。”《楚辞·九叹·离世》“舟杭以横兮”,洪兴祖补注:“,履石渡水。通作厉。”是其证。《左传·僖公十五年》:“齐师、曹师伐厉。”《汉书·地理志》“南阳郡”有“随”县。班固自注“故国,厉乡,故厉国也”。“厉国”在今湖北随州市北。“曾”,姒姓曾国在今河南方城县以及湖北随州市境。西周初年,姬姓曾国分封于姒姓曾国故地(今湖北随州市境)。考古发现战国早期的曾侯乙墓,就是姬姓曾国的君主。“燎”祭多在山顶举行,《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厉山”条说:今随州市城北有厉山(亦名烈山)。卜辞“厉曾”可能就是指这里的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