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红楼里的那些村言粗语
说起红楼,多数人想到的是它“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的雅。可那不是完整的红楼,红楼也有“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的俗。想书话网友,盖也以雅自居者为多。我自认是俗人一个,就单说说红楼的村言粗语。
曾经跟人谈起红楼,她说,“红楼梦里连骂人的话都写得那么美”,此话不虚。红楼梦中那些骂人的粗话脏话,多是出自婆子小厮这些下人之口,完全合乎人物的身份。你看茗烟骂金荣,几句话,活脱脱一个淘气的小厮就出来了。不过要说红楼梦里最会骂人的,自是非凤莫属。她骂赵姨娘的那一大篇话堪称经典,至今我想引用还得去翻书。宝钗说“世上的话,到了凤丫头嘴里也就尽了”。凤之骂人,也是受她身份之限制,李纨说得好,“这东西亏他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这就让人想到秋桐。雪芹写秋桐,似乎专门就是让她来骂的。每次看到秋桐骂尤二,我都忍俊不禁。生儿子还有带不带掺杂的,难为她怎么想来!再说那挨骂的尤二,开口就把猴子跟兴儿建立起来了爸爸和儿子的关联。平儿是公认的和善人,可就是她骂雨村“饿不死的野”,这可以说是整部红楼最恶毒的一句骂人话了。
还记得十多年前上班的时候,在我的带动下,几个同事也都迷上了红楼。没事几个人聚到一起,总要交流读红心得。一有机会,就要引用几句红楼经典的词句。当然,多数是来自凤丫头和林妹妹的。比如“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哎呦,我来得不巧了”之类。一个女同事更是放言,要把整部红楼前八十回输进单位的电脑里,藉此来表达对红楼的喜爱之情。输着输着就遇见了难题,红楼的好多字字典里是查不出的。那次她竟然拿着书煞有介事地赶着我问,鸳鸯骂她嫂子,还有春燕娘骂春燕时说过的那个字是什么字,五笔拼音字典都查过了,就是不出来。弄得我好尴尬,只好闪烁其辞的告诉她,“我也不认得,应该是骂人的话,你自己想吧!”。也不知道她后来可想出来了没有。反正我十五六岁第一次读红楼,看见那些个字,只是略微一想,就知道什么意思了。低头暗叹:原来还真有这个字啊!后来甚至还会拿去向别人卖弄。什么指头告了消乏,贴烧饼,撅草根抽长短之类,也全是自己领悟。那时看到蓉蔷捉弄贾瑞以及贾琏跟多姑娘偷情那段文字,都会脸红耳热,忍不住多看上几遍。那么单纯的一个少年,生生就这么被红楼给教坏了。曾经有那么一阵子,一觉得自己说话语言贫乏苍白无力了,就去读红楼梦。红楼梦真的成了语言的宝库。知道了原来有一个叫“càonǎng”的词可以代替吃饭,让喝醉的男人去睡觉,可以说他
夹着你那骂人的一段话liáo子挺尸去”。那次,一个朋友——男的,工作上的关系,在一起处了一段日子,熟悉了,知道他也是极爱红楼的——指着薛蟠酒令里说出的那两个字,问我怎么念。我知道他是明知故问想拿我来取乐,就故意说,是“棒槌”吧,众皆笑倒。
看到这里,一定要有人骂我低俗下流了,我只有拉林妹妹来顶缸。我是先看的红楼,后读的西厢。读到“把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一下子就想到了林妹妹,不知她跟宝哥哥一起看到这里该做何反应,难道仅仅就是“辞藻警人余香满口”?呆霸王村姥姥们口中说出什么粗话都不让人意外,最没想到的就是林黛玉也会爆粗口,骂宝玉“放屁”。仅这两个字,一下子就把林妹妹从仙界拉回到了凡间。原来林黛玉不只是满腹文章,她也是会放屁的。王夫人够一本正经的吧,木头一样的人,也会骂宝玉“放屁”,立马感觉她身上多了些许生机。宝玉的屋子几个外人能进去,可雪芹偏让刘姥姥拉完肚子就蒙进去了,还躺在宝玉床上鼾声如雷,弄得满屋子酒屁臭气。可见雪芹对那些假清高,是多么的不屑。
红楼能有如此魅力,这些粗言村语功不可没。如果把这些话过滤掉,红楼怎还能成其为红楼?想那红楼之俗,并非真俗,反倒超越了红楼之雅,正所谓大雅若俗是也。说到这里,我越发觉得“红楼梦”这三个字竟有些俗了,《石头记》这名字才更能体现雪芹文字的精髓。
最后又想到续书。前八十回多次出现的那些脏话粗话骂人话,偷情狎妓娈童搞基,在续书里再也没有出现过。看着是干净了,却没有了生活气息,再也读不出红楼的味道,只散发出一股酸腐气。一个个人物,就像是一具具僵尸,在那里故作高深地呻吟着。一个字,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