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池莉的婚姻⽣活(转载)
⼥作家池莉离婚的前前后后(转载)
2010-05-15 10:29
  《来吧,孩⼦:谢谢你给了我另⼀种⽣活》
  池莉
女主角  缘尽了,⼥⼉是⼼中永远的痛
  我和孩⼦的爸爸吕⼩涢1985年结婚,最初的婚姻可以说是冲着爱情⾛到⼀起的,⾮常不容易。1988年⼥⼉出世,家⾥⼀下⼦显得忙乱不堪,作为⽗亲他是合格的。我经常出差到各地去体验⽣活、积累素材,有时候已外出就是半个⽉多,他就被“晾”在家⾥。当我外出归来,看到他将家伺弄得井井有条,亦池也穿着整洁,我就附到他的⾝边,轻轻⽿语:“吕⽼师,⾟苦了!”他也回敬⼀个微笑。
  那时,我们还是⼀对不错的夫妻。他是个编剧家,⼩说写得扎实,还会画画。可是为了家庭,他再也没有写什么⼩说。往往,蹑⼿蹑脚⾛到他的书桌边,却发现他在专⼼致志地勾勒我的漫画像。后来刊载在《⼩说⽉报》的封⾯上。他的烟瘾很⼤,婚后却戒了烟,朋友们打趣说池莉真有⼀套,把丈夫降得服服帖帖的,实际上,不是我管他,⽽是他管我。
  其实我这桩婚姻,开始就符合中国的经典⽼话。太多戏剧性的因素缔结了⼀个“缘”,不久就遭遇了婚姻的“⼤限”。
  1995年我们爆发了婚后第⼀次⼤争吵,那天晚上我⼀时粗⼼把⼥⼉亦池从床缝⾥漏了下去,被他⼤喝:“你算什么妈妈?”我⼼⾥⼜⼼疼⼜委屈,两⼈开始吵得不可开交,他脾⽓⼤得吓⼈,拎起椅⼦摔伤了我的腿,我冲出了家门。那时我年轻果决,⼜有朋友和同事的⽀持,于是第⼀次有了决⼼离婚的念头。可事到临头,因为怀中有个吃奶的婴⼉,我⽆法坚持⾃⼰的决⼼,还是跟着孩⼦的⽗亲回了家。是我幼⼩孩⼦那天真⽆辜的脸蛋让我软了⼼,回了头。我就对⾃⼰提出了要求,⼋个字:忍字当先,⽩头到⽼。
  既然我舍不得我幼⼩的孩⼦失去⽗亲,既然舍不得孩⼦的⼩窝就此破裂,那么我索性就死⼼塌地算了,那么我就全⼒以赴地建设这个⼩窝,为这个⼩窝⾥头的孩⼦投⼊和守候⼀辈⼦!⼀辈⼦并没有多少时间!我不能够再折腾和浪费了!⼥⼈的决⼼就这么简单和凌厉。
  然⽽⼤争⼩吵还是在继续,排除掉⼀部分纯粹的因家务琐事的争吵之外,剩下的都是说不出原因的龃龉。他告诉我⼥⼈不要唠叨。我为某事闷闷不乐,他不仅不帮着我说话,反⽽怨我太计较。在某种时刻我的⾃我感觉良好,他会冷冷地说很⼀般,我始终很清楚⾃⼰是⼀个普通⼩⼥⼦,⾝上有许多弱点。⽐如,好胜⼼强,虚荣⼼强,过于敏感,凡事总认为⾃⼰对,⼜派⽣出嘴尖和嘴碎的⽑病。
  随着⼥⼉的成长,我和孩⼦的爸爸在对孩⼦的教育⽅式上产⽣了很⼤分歧。我反对应试教育,不上任何培优班,我希望孩⼦快乐学习。她想画画,我就为她买彩笔、图画书籍;她想学英语,我就和她⼀起背单词;她想学钢琴,我就毫不犹豫地买了架钢琴摆在家⾥。⼩学毕业考试⼀天天逼近,我还是坚定不移地为她实⾏了“九点半就寝主义”。⼤量的作业,经常会没有做完,我就主动写假条和签名给⽼师,以保证亦池的充⾜睡眠。但是孩⼦的爸并不赞同我的做法。
  夫妻之间最怕的不是争吵,⽽是连架都不想吵了。2000年的夏季,我⼥⼉⼩学毕业。要参加外国语学校的考试。考场就在汉⼝某学校,是⼀个陌⽣的地段。临考前⼀天,我为⼥⼉准备⽂具纸张⼿表,我对孩⼦的爸爸说:“要不你先去熟悉⼀下路线。因为考试通知书上醒⽬地写着:迟到10分钟,考⽣不再有资格进⼊考场。”他说:“多此⼀举!”为了⼥⼉的复习,家⾥绝对安静,因此连公开的争论也不曾发⽣,那⼀刻两⼈的眼神却都是横的。
  结果,翌⽇清早,我们果然遭遇了反复的迷路和⼀再的塞车。母⼥俩跑步前进!在残酷的铃声中,我们浑⾝⼤汗地冲进考场,⼜冲到楼上与楼下,寻到了孩⼦的考场,威严的⼥教师⼀直把我逼到校园⼤门之外的⼜⼀道横线之外,说:“想考好学校就早点起床啊,现在睡醒了?”
  就是在这⼀刻,我的悲愤⽆法抑制地爆发了。我把⾃⼰⼈⽣的四⼗三年,武断地做出了⼀个悲观的总结:我觉得⾃⼰活得⽜马⼀般,猪狗不如,⼏⼗年所有⽇⼦都在劳作从⽆歇息,却是于⾃⼰的⾃尊都
毫⽆帮衬,所受屈辱数不胜数。我断定⾃⼰的婚姻已然失败。我认定⽣孩⼦是⼀念之差导致的错误。我成为作家并⾮个⼈理想的成功实现,不过与从事任何劳作⼀样平庸⽆聊,唯为养家糊⼝⽽已。我觉得我的婚姻⾥有⼀种悲壮感,我觉得⾃⼰不拧巴,唯独拧巴了⾃⼰的婚姻,⾃从当年回头,⼀直拧巴到现在。
  2000年的3⽉,我开完北京的全国⼈民代表⼤会回来,⼀进家门,放下⾏李,两个⼈⾯对⾯,只须⽚刻的⼯夫,我的本能和嗅觉就告诉我:这个婚姻依然彻底破碎,我和孩⼦⽗亲的婚姻,再也⽆法维持表⾯的平和了!我忽然明⽩其实我从前并不认识我丈夫,这种醒悟着实让⼈⼤吃⼀惊!就在那⼀瞬间,我整个⼈是纹丝不动哑⼝⽆⾔,⼼头却是风云翻卷悲喜交加。喜的是我全⾝⼼突然沐浴⼀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由:该来的终
于来了!悲的是孩⼦!孩⼦啊孩⼦,孩⼦该怎么办呢!
  婚离了,⽇⼦在“伪装”中流逝
  夫妻本是同林鸟,⼤限到时各⾃飞。再是千头万绪的⼀团乱⿇,都可以简单归结到⼀个字:缘。缘分尽了就是尽了,犹如地上的⽔被太阳晒⼲了。但是婚姻牵涉到孩⼦,那就是⼀个字,万个字,⽆数个字,也难以排解的⽭盾和艰难。
  2000年我和孩⼦的爸爸通过协商采取了折中的⽅式:先签定离婚协议,同室分居。我没有坚持让孩⼦的⽗亲离开家门。
  孩⼦的⽗亲,当然也是这个家庭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与我共同抚养孩⼦,⾳乐与绘画⽅⾯的才艺,他对孩⼦影响更⼤;为孩⼦营造这⽚绿⾊森林,他也付出了不少⼼⾎。我们这个家庭,对于孩⼦来说,是唯⼀的,是她的草原牧场。如果就在她即将扬蹄冲刺之际分崩离析,⽆论孩⼦如何通情达理,现实都将是⾮常⽆情和残酷的。
  有⼀天早上,我悄悄推开孩⼦的房门,她四仰⼋叉⼤睡其懒觉,⼩⿊狗⽪⽪依偎在她脚那头的被窝上⾯,与她⼀同酣睡,呼噜声此起彼伏。我不忍⼼叫醒她们,这是只有对母亲的守护深信不疑的孩⼦,才会拥有的糊涂⼜甜美的睡眠啊!
  那是怎样的挣扎啊!⼀个⼜⼀个的不眠之夜,我是母亲!我只能⼀再告诉⾃⼰:你是母亲!你是这个⼥孩⼦的母亲!现在你不能是⼥⼈!也不再是妻⼦!只是母亲!母亲的职责就是重⼤到没有道理可讲!你得让你的孩⼦以及你的狗,在你守护的家庭空间⾥,拥有夜夜的好睡!
  有⼀天,亦池穿着旱冰鞋,像闪电那般蛇形⽽迅急冲进家门,她脸腮红彤彤,湿透的短发粘在前额,神情是那样的兴⾼采烈忘乎所以。和往⽇⼀样,⼥⼉⼀进门我就会往她后背塞⼀块⼲⽑⼱,她浑⾝湿漉漉的,像泥鳅。饭菜摆在桌上,我开始⽤⼀种轻描淡写漫不经⼼的闲话⽅式告诉她:“亦池,妈妈需
要写作,每天夜⾥都写得太晚,影响两个⼈的睡眠,反正家⾥另有房间,分开睡觉有利于健康。”我精⼼设计的话语,在孩⼦那⾥,等于⽿边风。亦池也就是给了我⼀个表情,表⽰知道了⽽已,她继续狼吞虎咽,我⾼兴到⼼酸的程度,赶紧低下眼睛,⽣怕泪⽔冒出来。
  就这样,打开的家门,我⼜去把它合拢了。
  ⼥⼉获得录取之后的那个夏末,我开始绵延不断地感冒发烧。经常头痛,乏⼒,⾎尿,肺部不适,⼈也⽇渐消瘦。躺在床上,⼥⼉总是乖巧地守在我床边,给我端⽔,擦脸,还不声不响给我熬了稀饭,放很多糖。⼤⼝⼤⼝吃着⼥⼉快熬成了⼲饭的稀饭,我说:“真好吃!”秋天,我发现了⾃⼰的第⼀根⽩发和⼤把脱落的⿊发。冬季的⼀天,出差,在机场,忽然就失声了。以后的⽇⼦,我更加急躁、敏感和焦虑。睡眠极其不踏实,噩梦连贯得像电视连续剧⼀样⽆法打断。类似于以上那样的⾃我爆炸,⼀旦遇上诱因就会发⽣,发⽣了之后,不久就会⾝体不适。⼀个我⾃⼰可以亲睹的恶性循环开始了。
  母爱对孩⼦的⼒量是⽆限的,对破碎的婚姻却极其有限。⼀年熬过去了,⼆年熬过去了,三年却再也熬不过去。⽆法等到孩⼦的初中毕业了。
  2003年4⽉,在那个恐怖的⾮典疫情袭击中国的⽇⼦⾥,我选择了离开。在汉阳买了别墅独居。之所以变成是我的主动离去,是因为我只能要求我⾃⼰。只有我的主动离开,不带⾛任何物品,才能够让这个家庭完全保持原状;也只有我,才会在孩⼦周末回家之前,能够主动赶回这
个“家”⾥,照旧买菜做饭,料理家务,装作这个“家庭”丝毫没有变化。
  结婚⼗多年来,主要由我掌勺。亦池说:“妈妈是个作家,可我觉得她最擅长的不是写作⽽是做菜。她做菜总是能让我胃⼝⼤开,吃得肚⼦圆溜溜的,胀得我坐在那⼉好半天都动弹不得。”
  家⾥的脏⾐服由我包办。从⾐服的洗晒熨烫,到折叠收拣,亲⾃动⼿,务求⼲净、整洁、有序。每个周末回家,⼥⼉还是要与⽪⽪热烈玩耍,还要溜旱冰到天⿊回家。当天⽓好,阳光明媚,当花草盛开,当⼼情不错,她还会在钢琴上忘乎所以地弹奏,还要听⾳乐和流⾏歌曲,坚决戴着⽿机写作业。那段时间我觉得幸福就是往常的⽇⼦依旧。
  2003年7⽉16⽇,⼥⼉送给我⼀份⼩礼物,是她画的画:我⼀⼿拿勺⼀⼿端菜,⾝后饭桌上却是⼀本本的书,⼥⼉⽤稚嫩的笔迹题词:妈妈:万能⼥⼈——中国制造。我看了忍俊不禁。⼥⼉似乎过得相当平静,有时候还拿我和她爸爸开开玩笑。她对我每天在汉阳别墅写作⼀点不表现惊奇,她对她爸爸戏称那是妈妈的“乡下写作屋”。
  2004年初夏,我参加了⾼中同学聚会,⼤家的婚姻状态震动了我,离婚者占三分之⼀,准备离婚者占三分之⼀,有⼈借酒盖脸,望天呼吁:请婚姻幸福者站起来⼀下,让⼤家看到光明与希望。⼈⼈四顾,竟⽆⼀⼈站起。于是,举座皆讪然,满脸尽是过来⼈的⽆奈。
  晚上回家之后,我⼀边给⼥⼉准备宵夜,⼀边试探着和⼥⼉闲谈那天的同学会,不想她竟搂着我的脖⼦说:“我的⽼爸⽼妈真了不起,竟然没有离!我真幸运!”看着她⽆邪的⾯孔,眼泪就那么不争⽓地掉下来。
  ⽇⼦在“伪装”中流逝。2004年5⽉31⽇,我⾸次推出短篇⼩说集《武汉故事》,这本由昆仑出版社出版的⼩说集共收录了《细腰》等⼗余
部短篇⼩说。许多媒体开始对我采访,问我是不是离婚了,我冷静地表⽰没有听到任何传⾔,如果有的话,那也是某些别有⽤⼼之⼈的猜测。我只说写作的事情,对于家事我不想多谈。
  孩⼦的中考就要到了。中考才是最重要的!
  亦池依然没有上任何校外培训班,依然没有进⾏特别的强化训练。她还是要看电影,还是要⼊迷地喜欢“野蛮⼥友”全智贤,喜欢⼩甜甜布兰妮,喜欢孙燕姿,喜欢《飘》,喜欢海⼦的诗,⼘劳恩的《⽗与⼦》,樱桃⼩丸⼦、蜡笔⼩新、⾖⾖龙都是她快乐的朋友,她要反复地看他们,呵呵笑地看着他们,并且还要拽着我⼀起看,⼀起呵呵笑。
  中考前⼀天下午,我带着孩⼦住进了饭店。⼀路上,我们到处遇见她的同学和他们的⽗母。我觉得必要向孩⼦交待⼀下,必须替她⽗亲打个圆场。进了房间之后,亦池轮流在两张床上,上下弹跳⼀番,
乐呵呵的样⼦。我尽量稀松平常地对亦池说:“看来爸爸不来正好,咱们似乎不⽤他来,明后天我都可以包你及时吃上可⼝饭菜。你以为呢?”亦池顺⼝就说:“好呀。”出了饭店⼤门,我深深呼吸了⼏⼝。
  晚上九点,我终⽌了孩⼦的复习。我开玩笑地对孩⼦说:“花钱开饭店,空调开得凉爽爽的,不早点睡觉太亏了吧。”孩⼦赖⽪得很,把腿和胳膊都搁在我⾝上,要求“妈妈摸摸”。“好吧,看在中考的份上,今明两个晚上我就抚摸到你睡着。将来你得个男朋友,妈妈得有⼈顶职啊!”孩⼦得意洋洋,说:“我就不男朋友,就不男朋友,就要你摸摸⼀辈⼦!”我对⼥⼉说:“好好考,考完我们去吃披萨,淘影碟,看电影,看美⼥。”我们咯咯笑着。
  早知道了,妈妈的快乐就是⼥⼉的幸福
  ⼥⼉被外校录取之后,我们的⼼情平静了不少,不管中间有多少曲折,结果还算公平,我们母⼥俩决定外出旅游,这是我们早就计划好了的。
  那⼀天,我们已经旅⾏过苏州来到了上海。我带孩⼦在南京路附近的⼀家百年⽼店吃上海传统的本邦特⾊菜。我点了春笋腌笃鲜、雪菜⼤汤黄鱼、冬⽠咸⾁汤以及⼩碟。我们慢慢等菜,边吃边聊。
  我字斟句酌地对孩⼦说:“亦池,我得告诉你⼀件事情,我和你⽗亲——”
  亦池⽴刻打断了我的话,她说:“我知道。你就不⽤说了。”
  什么?我⼼⼀惊:“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的孩⼦,就那样,还很孩⼦⽓的⼩天使⼀般地微笑着,语⽓安详,她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上初中不久,⽆意间在书柜⾥看到了你们的协议书。”
  我顿时⾯红⽿⾚,窘迫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孩⼦连忙解释:“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看你不愿意让我知道。我觉得你们⼀定是担⼼我学习分⼼,担⼼我像别的孩⼦那样闹别扭,不同意你们离婚,抱怨你们不为孩⼦着想。所以我想算了,我也不吭⽓,我就成全你们的苦⼼,就当我不知道吧。”
  我扭过头去,南京路上的⼈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谁知这⼈⾥头有多少喜怒哀乐?我枉为⼀个作家,竟然不知道这⼈世间多少故事,个个都是唯⼀的,个个都是⾃⼰的,都是和任何别的⼈不⼀样的!孩⼦真是不可以⼩看的,在她⾯前装了聪明,我实在羞愧,也实在为这个孩⼦如此沉得住⽓感到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