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克尔顿”话当年
    事情要从指挥家曹鹏与女高音歌唱家林明珍久别重逢说起。
廖昌永    2011年11月1日下午在衡山宾馆,著名指挥家曹鹏去看望回沪的著名女高音歌唱家林明珍。两位音乐家是在1962年排演普契尼的歌剧蝴蝶夫人》结下的友谊,当时曹鹏任此剧排演的指挥,林明珍在剧中扮演女主角蝴蝶夫人巧巧桑。此后他们又有过多次合作,其中包括1975年曹鹏率上海交响乐团赴澳大利亚、新西兰、中国香港访问演出,林明珍是出访团中的主要演员。尽管林明珍现定居在澳大利亚多年未回国,但她一直铭记与曹鹏合作演出《蝴蝶夫人》的种种美好际遇。这次回沪,她立即打电话给曹鹏,说要去看他,可年过八旬的曹鹏非常体谅别人,说还是我来看你吧。
    于是两位音乐家在衡山宾馆愉快见面。林明珍高兴地说:“我回来,就是要看你一眼,看到你现在健康,我很开心。”他们随意聊开了,并不约而同地回忆起20世纪60年代排演《蝴蝶夫人》的一些往事。
    隔了一段时间,曹鹏对我说他遇见了当年在《蝴蝶夫人》中扮演男主角的著名男高音歌唱家饶余鉴,也谈到排演此剧的一些经历,建议我去采访饶余鉴一次。
    于是在某一个上午,我到复兴中路一幢被戏称为“白宫”的高层住宅,去拜访饶余鉴教授。在布置有许多艺术照片、演出海报、获奖证书等物件的一间朝南琴房里,饶余鉴马上切入正题,回忆起排演《蝴蝶夫人》的一些人和事。
    “排演这部歌剧距今差不多有半个世纪了,年代久远,有不少事情已经淡忘,能够记住的可能就是当年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接着饶余鉴说到上海歌剧院那年为什么要排演《蝴蝶夫人》,“某种程度是受到了北京那边的激励”。在20世纪60年代前后,中央歌剧院陆续排演了《茶花女》《蝴蝶夫人》等西方经典歌剧,而上海歌剧院在新中国成立后还没有排演过一部外国歌剧,没有一部自己站得住的歌剧作品。因此在那时还算比较宽松的文化氛围中,上海歌剧院决定排演《蝴蝶夫人》,当然也同时是为了把西方经典歌剧艺术介绍给我国观众。
    饶余鉴1960年从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毕业,被分配到上海歌剧院任独唱演员。由于他长相高大英俊,时年风华正茂,擅于演唱和表演,在上音学习时,曾排练过《茶花女》等歌剧片段,所以担任此剧导演的张拓即选中他扮演男主角平克尔顿。
    张拓是一个非常有想法、有办法、有能力的歌剧导演。他由国家派往苏联进行过短期访
问,看过一些苏联音乐家演的歌剧。在排演《蝴蝶夫人》时,他把平时积累的知识、修养等艺术手段全用上了。比如在剧中第一、二幕有一段间奏曲连接过渡,为了增加间奏曲的视听效果,渲染剧中优雅哀伤的悲剧气氛,张拓设计在间奏曲的音乐声中,于台口从上到下挂起一幅隐隐约约的纱质竹帘,上面缀着星星点点的闪光花朵,制造出一派梦幻的戏剧场景,从而展现美国海军军官平克尔顿回来重逢昔日恋人巧巧桑悲喜交集的复杂心态。“这个纱幕竹帘的运用,令我们和观众都一致称好。”当时排演此剧很艰苦,所拨的经费有限,而张拓又是一个要求舞台制作趋向完美的导演。请来的舞美设计是上海电影制片厂的著名美术师韩尚义,他在剧中设计的日本乡村夜晚纷飞的萤火虫效果非常优美、非常有诗意。张拓和韩尚义合作得默契和谐。
    国内的政治大气候,那时是要打倒美帝国主义。张拓唯恐排演此剧在政治上出问题,为了争取上演,他排演此剧打的竟是“反帝”的“旗号”。他要求在平克尔顿与巧巧桑结婚时,平克尔顿必须身佩手。此时客人发觉深表不满,向平克尔顿这种不平等的做法示威,反对他表现出来的美国霸权主义,以至叫平克尔顿滚出去。显然这是张拓为保持全剧顺利排演不得已而为之的“政治障眼法”。有次演出饶余鉴忘了佩带手,还事后作了检讨。那时饶余鉴较瘦,为了体现角的丰满形象,张拓便叫他在臀部绑上厚垫,在嘴里衬了棉花。
    在此剧中担任指挥的是著名指挥家曹鹏。他很早在部队就有许多音乐工作的经历,后来在1955年9月被国家选送到苏联莫斯科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学习交响乐和歌剧指挥,其中有一年是专攻歌剧指挥。因为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有一个规定:指挥系学生在毕业考试时,除了要指挥交响音乐会外,还得指挥歌剧演出。在一年里曹鹏学到了指挥歌剧的全部方法,他当时选学指挥的是罗西尼的歌剧《塞维尔的理发师》。果然在毕业考试时,他便成功指挥了罗西尼的这部杰作。学成回国后的1961年8月,他即被老一辈著名指挥家黄贻钧任团长的上海交响乐团委任为常任指挥。次年他又被上海歌剧院聘请为排演《蝴蝶夫人》的指挥。
    “在排演此剧时,他和导演张拓合作得很融洽,他与我们歌唱演员关系处得也非常好。在排练的8个月里,曹鹏抓紧时间排练乐队,训练歌唱演员。”饶余鉴说那时曹鹏亦不过30多岁,满头黑发,神采奕奕,全然没有从苏联留学归来的架子。“但在音準节奏上他抠得很紧,在音乐表现上他是一丝不苟、循循善诱。给我们讲剧情,讲人物,讲音乐,讲表演,使我们能感受得到,并努力按他的要求在演唱时认真准确地表现出来。他一指挥,就是不一样,整个音乐水平都上去了,歌剧内容都体现出来了。从与他的合作中,我们歌唱学员都不约而同地说过‘学到了许多东西。”
    《蝴蝶夫人》是新中国成立后,上海排演的第一部外国经典歌剧,在上海音乐史上留下了光彩的一页。1962年的一天,张拓、林明珍和饶余鉴等人在延安西路上的文艺会堂讨论此剧排练的诸多问题。在里面有事的市委书记陈丕显看到了林明珍,问她在忙什么,林明珍汇报了排练《蝴蝶夫人》的情况,陈丕显说“以后我来看啊”。可是以后陈丕显不知什么原因并未来看。1963年春节时,排练了8个月的《蝴蝶夫人》终于在人民大舞台公演,这原来是座演京剧的剧场,有三层观众席,演《蝴蝶夫人》时因一票难得,连三楼的票也都卖出去了,仍然供不应求。许多亲朋好友纷纷打电话给饶余鉴要票,个中盛况可谓空前。上海音乐学院副院长、著名作曲家丁善德教授看了此剧后,特写文章在《新民晚报》上发表,称赞毕业于上音的饶余鉴、林明珍分饰男女主角演得好,称赞此剧是新中国成立后上海成功上演的第一部外国歌剧。音乐理论家廖乃雄在维也纳观赏过《蝴蝶夫人》,那年看到此剧在上海演出时,他显得很兴奋,说这是自己看好的第二部《蝴蝶夫人》的演出。
    原本在上海的演出场次完成后,打算把此剧带向全国巡演。可是忽然冒出来一个“大写十三年”的说法,用所谓创作、演出新中国十三年来成就的作品,来排斥国内外传统的经典的节目上演。于是《蝴蝶夫人》连彩排在内演了5场后,只好在高压的文艺政策指令下偃旗息鼓,被打入“冷宫”。“直至现在还有不少人对我说,你们当年排的《蝴蝶夫人》水平很高,
舞美布景都好,这一段美好感受令我们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