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花海向阳开
作者:王国华《光明日报》( 2020年01月17日 15版)
当我蹲下身给这些花拍照的时候,我发现它们每一朵都动个不停,仿佛挤在一起的一小老鼠,你推我搡,勃发着原始的生命力。风大的时候,它们摇摆得剧烈。风小的时候,它们摇摆得轻巧。莫非风是始作俑者?可没风的时候,它们依然悄悄地动,伸一伸胳膊,歪一歪脑袋,或者扒拉一下旁边的花。力量应该不是源自外部,而是内心。它们各种理由要动一下。我端着手机耐心等待它们安静的时刻。小时候,在冬天的雪地里支一个箩筐,下面撒些麦粒儿。馋嘴的麻雀一蹦一跳在下面啄食,边吃边警惕地左看右看。我躲在远处,伺机猛拉手中的绳子,麻雀就被扣在了箩筐底下。现在,我也在和花朵比赛,看我是否捕捉得足够快。
唯阳光能让它们平静下来。阳光有重量,金,从天而降。好像遥远的上空有个人,拴一条绳子,放下一坨一坨的金块儿,压在花朵上。叶片都乖乖就范。阳光越亮,按得越紧。我对着它们啪啪猛拍。回头看那些照片,花朵都闪着金光。我知道,那其实是两件事物:一个是花朵,一个是金块。
这片花海坐落于深圳市一个叫“光明”的地方。当年此地为华侨农场,现在成了一个独立的区。
两千亩的花田,极目远眺,让天空显得特别低,天和地几乎连在一块儿了。花田像一个一个的方格,有的方格大,有的方格小。每个方格一种颜。红的、白的是百日菊,粉的是波斯菊,深黄的是黄秋英,浅黄的是油菜花。红、白、粉又分几个层次,所以姹紫嫣红,非一词可以描绘。只有到现场,才见其斑斓。
一同赏花的朋友说,每一朵花其实都不高兴的。它们不愿意和相同颜的花挤在一起。他是一位有个性的作家。人们常常以物言志,以物喻人,然而我相信,事物有不同于人类的逻辑。如眼前的花,它们长在大地上,一辈子不离开扎根的那个小坑。它们生命短暂,一岁一枯荣。它们靠天吃饭,对水、太阳以及肥料有相当的要求。它们招蜂引蝶以繁衍后代。人类和花朵差别这么大,生活逻辑怎么能一样呢?我喜欢拍花,从各个角度拍各种各样的花,早晨拍,晚上拍,每个季节都拍。我希望看到立体的它们。我不知道彼时的它们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也不愿去猜测。
正逢三九节气,北方已是极寒,大雪压青松。人们总以为花草树木跟着季节走,其实它们
是在跟着温度走。在深圳,木棉一般三月开花,如果一二月份过暖,木棉也会毫不犹豫地变红。炮仗花本是四月的宠儿,去年二月份它们就绽放了,爬在墙头上,红得耀眼,一嘟噜一嘟噜的,仿佛在为春节炸响。在深圳,温度和季节本不亲昵,各行其是。花朵随着自己的心情开放或者凋落,季节并不怪罪它们。
在一些乡村,花海并不稀奇,远比光明的花海更漂亮,种类也多,面积也大,周围还连着农田。然而深圳的花海与高楼大厦比邻,这厢散发着现代化的气息,那厢散发植物的清香,更显得壮丽、耀眼。
两个小时对两千亩花田的打量,必然是浮光掠影。站在海边,只看到了蔚蓝和波澜壮阔,无法探知每一朵浪花的喜怒哀乐。在我上班的路上,有一株美丽异木棉,每年冬季开得特别灿烂,大朵大朵粉的花挂在半空中,一挂就是两个月。我就像学习射箭的纪昌,每天看着这些花朵,似乎越看越大,花瓣都伸到了我的车窗里,花蕊划到了我的脸颊。整个冬天,我都被这一株异木棉笼罩着,直到花儿凋落殆尽。眼前这片花海中的花,我来不及看够,便要离开了。
那么多的游人集中在道路上,并不显拥挤,花田稀释了他们。人如蜜蜂一样簇拥在一起,
点缀着花田。阳光在他们的皮肤上跳跃,每个人的脸都被花朵映照着。一个中年男人拄着双拐,凝望着大片的油菜花,一动不动。我走出好远,忍不住回头,见他还是原来的姿势。
>花海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