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教育 — 爱的过程与内容
樊雪春
「爱得很痛苦」这句话诠释了生命的两个重要部分,一个是「生命的内容」,另一个部分则是「生命的过程」。爱这个字代表了一种美好的事物,但是为什么好的事物会令人痛苦呢?
最近参加一个心理剧研习的活动,大伙儿都是来自四面八方追求内在成长的人。在一次的团体讨论中,大家讨论「爱」这个主题。我们这一人都不是年轻的寻爱者了。大部分的人都历经了许多人生的考验,有人有失子的痛苦;有人刚离开她的婚姻;有人夫妇一起来研习,想要为彼此折磨的婚姻到出路;有人为了追求心灵成长而来。一经历人生重大事件的人们聚在一起,最后的结论是:人生之路,爱得很痛苦。寻如何能爱得自在,成为我们一伙人共同的目标。
爱得很痛苦
「爱得很痛苦」这句话全是了生命的两个重要部分,一个是「生命的内容」,另一个部分则是「生命的过程」。爱这个字代表了一种美好的事物,但是为什么好的事误会令人痛苦呢?当一位父亲疼爱他的孩子,为了让偏食的孩子吃下一片冬瓜,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冬瓜,挖开孩子的嘴,努力把它放进去。
孩子极力反抗,硬要把冬瓜吐出来,父亲一面塞一面说着:「这是为你好,不要偏食!」
最后,在一挣扎之后,孩子吞下了冬瓜,带着一张痛苦的脸,吞下了父亲的爱。
此刻,孩子吃下了冬瓜,然而在这孩子往后成长的岁月中,他再也不吃冬瓜了,因为看到冬瓜就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
这是一个爱的很痛苦的例子,痛苦主要来自给爱的过程。
当父亲的人很辛苦,当孩子的人也很痛苦,而这一切皆源自于「爱」孩子。
这种爱令人困惑,为什么好的心意竟成为彼此的负担?
当辅导老师的过程,我听到许多父母的心声。他们非常爱他们的子女,为子女尽心竭力,却总是得到子女的埋怨。
我也看到有一学生,面对父母强加的好意,不知是否要拒绝,还是要接受。在选择科系的过程中,孩子最容易经历这样的冲突。父亲爱孩子,用成人社会的眼光为孩子选择合适的科系,却往往和孩子的兴趣有所出入,这时候,孩子该如何选择呢?选择父亲所爱还是自己的兴趣?
爱的过程出差错
这些爱得很辛苦的例子多半是在爱的过程中出了差错。
好的心意用了坏的过程和方式,常会给彼此带来矛盾与冲突。
一位母亲爱她的孩子,希望他用功念书,对他说:
「看看你现在还在玩,都要考试了,你能不能好好念点书?」语气中带着不满。
这个爱的过程带着责备。
一位妻子爱她的先生,希望他早点回家休息,对
他说:
「不要再加班了,学学隔壁的林先生,早点回家不是很好吗?」
这个爱的过程带着比较。
一位先生爱他的妻子,担心他晚上跑业务容易出事,对她说:
「妳如果出事了,别怪我没事先警告妳!」
这个爱带着威胁。
爱的内容容易了解,爱的过程却不容易察觉。我们很容易说出自己为对方做了什么事,却很难发现自己是「如何做」的。年纪渐长,愈来愈发现了解过程比了解内容重要,就像生命的过程比生命的内容往往更有趣味。在助人的工作中,仔细了解爱的过程时,我惊讶地发现,有各式各样的爱,有责备的爱、批评的爱、交换利益的爱、硬塞的爱、悲伤的爱……等。
爱透过不同的型式在呈现,在给予对方。而我们往往看不到过程,只有看到内容。
透过责备表达爱,令接受者感到冲突,如果收下来,可能会内疚,如果不收下来,又失去了一份爱意,这也是爱得很痛苦的原因所在。
一个好的心意透过一个好的过程给对方,这样的爱才是幸福的、一致的、没有冲突的。
正如一位父亲对孩子说:
「我很希望你念些将来实用的科系,这是我的期待,但是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的意愿,毕竟人生是你的,我会尽力支持你的决定。」
这个爱的过程带来尊重。
尊重的爱使人成真,发展自我,接受这样的爱是温暖的,滋润生命与心灵的。
通常令我们感动的,都是这一类的爱。
有另外一类的爱,是坏的心意带着好的过程的。许多人在情感的路途上受骗,曾经有一则新闻报导指出,一个男人骗了六位女士的感情,还骗了她们数千万的积蓄。
有些人听到这样的事,会说:「这些女人太笨了!」而事实上,当我有机会听到这一类事件的详细过程时,我不禁感叹,这个男人是懂得经营「爱的过程」的人。
当他要去约一位女士时,他开着进口车,请司机开车,手捧鲜花,翩翩然而至;因此很少有女人不动心的。
痛苦渐渐累积
坏的意念透过好的过程使人受骗。
好的意念透过坏的过程使人受伤。
在我们身边常常看到许多的夫妻,相爱却不快乐;就像我的父母,母亲总是为父亲准备三餐,缝补破损的衣物,不等父亲回家,绝不会先吃饭。她是如此看重她与父亲之间相聚的时光。
而父亲,也总是回家吃三餐,即使在外开会,也要将便当拿回家,给孩子吃,他只吃母亲亲手煮的饭菜,他也是真心在乎彼此的相处。
但是,从当孩子的我们有记忆以来,餐桌上就常常是他们争吵的战区。争吵的原因不外乎是一个碗、一双筷子,或是电锅盖。
他们的争端常常是这样开始的:
父亲看到一个碗。
「我不是告诉妳,碗要放进碗盘中吗?」父亲
不悦地说着,眉头也皱着。
「你不会帮忙放一下,没看到我在忙!」母亲也没好气的回答。
「讲了一百遍,妳还是不会做。」父亲更激动了。
「我每天够忙了,还要听你骂!」母亲也更生气了。
结果当然又是一阵争吵。
这一幕争吵剧,下一次的第一句台词可能是:
「我不是告诉妳,筷子要放进碗盘中吗?」
筷子、碗、杯子、盘子、报纸、…等任何事情都可以成为争吵的原因。原因次次不同,但过程却每每一样,造成的痛苦却是刻骨铭心。这样的痛苦演了三十多年。
对婚姻的失望与无奈也这样点点滴滴累积起来。
因爱受重伤
他们彼此都在爱的过程中受伤。
我想起心理剧研习中的那一对夫妇,当先生诚恳地祈求太太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愿意在婚姻中重新来过,愿意再努力一次。
诚恳的语言和态度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众人静默等太太的回答。
我心中想着,这对夫妻就要有新开始了,幸福指日可待了。
就在大家的期望下,妻子痛苦的神情,低沈的说出了一句话:
「我不相信。」
当时的我不敢相信这个回答,心中震撼极了。为什么在丈夫那样诚恳的爱的告白之后,妻子竟冷冷地说出不相信。
现在的我逐渐了解,有些人在爱的过程中受了重伤,任何爱的语言都很难进入他的内心了。他需要的是,有人重新以爱的过程,尊重而呵护地对待她,尊重她的「不相信」。
接纳对方的不相信,是相信的开始,尊重的爱才有机会萌芽茁壮。
生命中的内容很容易被看见,生命的过程却很难被了解。
我们可以看见痛苦,却很难看到痛苦如何一点一滴的形成,这一点一滴的过程才是我们每天面对的历程,也才是生命的本质。
我也学习在自己不相信、失望、痛苦中,看到「过程」。觉察到过程,永远是改变困境的开始,也是真爱的所在。
回 家
樊雪春
回南部的路上,我不断摸着我的车票,确定它的存在,使我安心的往外望,车经西大桥,一粒粒的西瓜躺在沙地上,我内在思乡的情绪也蠢蠢欲动。
回到家,下午时分,照例父亲已经到学去练网球,小孩自北部回家,从来未曾影响他的作息,他不是那种会在家里守候小孩的父亲。
傍晚,他回到家,看到我,他说:「我们家的女儿越来越漂亮了!」我看到他笑着的神情,感受到一丝亲情的温暖,正当我要给他一个反应时,他已经走向餐厅,坐在他的「大位」上,喊着人给他拿筷子、盛白饭。望着他的背影,我收拾一下自己的心情,跟到餐厅,给他盛饭。外加听他已经讲了数十篇的老故事。有时候,他也会知道我们当孩子的不喜欢听,因为他常常说着说着,我们就跑的
一个不剩,当然也包括远离家乡,在外地工作求学这种跑法。
在家的日子,我总会到附近的田里去走一走,说是去散步,其实是小时候养成的避难习惯,在父母的争吵的战火落荒而逃,这一逃,倒是在往后的岁月中和田间作物,有了一份生命的联系。
这几年田里的作物变化很大,不再像以往油绿的稻田,现在的田里什么都长,也不太能叫做田了,田,好像说是种着水稻的土地,所特有的名词。这几年稻米不好卖,有些地种起了泰国番石榴,有些种木瓜,还有人把田地挖成池子,种起荷花。说起村尾的那两池荷花,倒成了我假期中的好伙伴。有一池开
满了粉嫩的荷花,把整个池子挤得要满出来,另一池则是无声无息,只长叶子不开花,我一面欣赏着百花争艳的美景,另一方面,我倒是替那没能开花的池子担起心来。
农人们种作物是要顾及经济效益的,如果一个作物的收获与成本,收支间不能平衡,那下次就看不到这个作物了。我对那一池不开花的荷花有经济效益上的担心,我不想失去一池好伙伴,我期待年年莲子收成好,种荷花的农人可以年年种荷花,我则可以不行耕种之苦,年年看荷花,我和农人目的不同但期待却一样,一起求老天帮忙。
那一池只长叶子的荷花还是没有开花的迹象。
等着等着,我的心里有些急了,拿了相机,准备帮它们拍「遗照」,我心想再这样下去,明年铁定没人种荷花了。
拍照时遇到老农,我好奇的询间他,他说,那一池没有开花的荷花,是收莲藕的,开白花。他一面说着,一面在荷田中调节着水量,拔着野草,一下子,身影就没入高大的荷叶中,我这个农人眼中的闲人,也不好意思打扰他干活,带着他给的解答,有一份安心,就径自拍照去了。
正当我专心摄取镜头时,「呼!」的一声,荷叶中又走出了老农,他手中拿了几朵白的荷花,白的荷,衬在他黑亮亮的皮肤上,有一种特殊的对比美感,他说是要送我的,我受宠若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拿去吧!反正不收莲子。」他带着笑意简单的说。
男人塞进去是什么感觉最后我收下他的白荷花,和他的善意。
回到家,看着插在瓶中的花,我回想到自己多日的担心,原它的经济效益是在地下,而不是地上。有一些领悟从心底升起:有些人的好是外在看不到的,就像农人对社会的贡献常是埋在土里,哺育众生,表面上却看不到明显的经济效益。一枝草一点露,老天爷总会给每个创造物一点用处。
这一次回家,和上次又隔了几个月,自从高中北上求学以来,回家的次数就像候鸟到台湾一样,每年两次。而父亲打来的电话,好像是请信
鸽传的,总要三五个月才能飞到北部,因为疏于回家,所以,每次回到家里,就成了他的指定劳动者,半年没办好的事,他会一件一件的交代,到银行存定存、修修房子、办办保险、洗洗车、扫扫大院子……。
小时候在记忆中最鲜明的,都是和替大人做事有关的。
小学二年级时,他生病开刀住在市区医院,他要我替妈妈送便当,因为从我们住的地方到市区,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如果妈妈送便当,就要打全票,每天来回个把次,车钱就要不少,我那时个头小,脖一缩,背一弯,没到半票的高度,根本不必打票,跟着大人就混上车、混下车。麻烦的是,混上车时容易,下车难,上车时我总是可以等到有大人要坐车才充当一下人家的小孩一起上车,下车时就没有那么
容易了,有时候,我们那个小站没人下车,所以快到站时,我总是很紧张,左顾右盼,要跟着人家下车。有时候,实在没办法了,看到车上的人文风不动,心想没指望了,只好硬着头皮去补票。有票,车子才会停下来,让人下车,补票时,大部份的车掌小都像抓到贼一样,而且狰狞的把我训一顿。
「小小年纪就学逃票,将来还得了!」这样一句话就刻在我心里,久久不去。那时候还不了解大人的事,父亲要我送便当省车钱,我就做了,车掌说我逃票,我也认为我逃票,可能是个坏孩子,小孩的心糊里胡涂的,大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我也不知道,如果没有遇到后来那位车掌,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
那一次,当我怀着做贼的心情去补票时,车掌看了我,问了一句:「几个人?」
「一个!」我回答。
她不相信的摇摇头,再问了一次:「只有你一个?」
我点点头小声告诉她:「只有我一个!」我心里已经准备好要挨骂了,脸皮上也筑起防卫攻势,不断告诉自己,骂一下也不会死,走下车就没人认识我了。
没想到,她却温柔的说:「这么小就一个人出门喔!」
看到她心疼的表情,我对自己做的事突然有了一份疼惜,取代了原有的羞愧。
她拿了我一块钱就吹哨子让我下车,还一直告诉我出门要小心,不知道为什么,我那天觉得好快乐。
有时候,一个人的童年幸与不幸是很难说的。父亲为了教我独立、节省开支,要我单匹马假装别人的小孩上下车,给他送便当。他大概没想到,这么久以来,在我学到他要我学的独立与节俭之外,还学到了在坐车时担心没有票下车的心情。
一个孩子的命运往往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而形成,而是别人看到他做的给他什么样的评价,就像贴好的标签。我很庆幸在车票的事上,我的「坏孩子」标签没有
一路站到底,那位温柔的车掌改变了一个孩子对自己的想法。使我多年后领悟到,人生除了对错之外,还有体谅。
父亲退休之后也学农人开垦了一个小菜园。
每个回家的清晨,他总是把我从床上挖起来,要我到菜园帮忙。他的小菜园起初是从小白菜开始的,只是那一次努力的成果都进了菜虫的肚子,没进人的五脏庙。父亲认为原因是没有喷杀虫药,于是他就到农药铺去买了一些回来,兴匆匆的进行第二次的小白菜栽种计划,这次倒是成功了,每棵菜的叶子都留在茎上,只是我老妈看了说:「这是幼齿耶!炒一炒不够牙缝大。」
母亲总是很能泼父亲的冷水。
后来父亲从废料厂捡回一个旧浴缸,开始做堆肥,从此我们家人的排出物,真的都成了他眼中的黄金!无论液态或固态状的黄金他都有用,小白菜一棵一棵的长大,他的结论是:「还是天然的好用!」他的菜园也在天然肥料的运用下,欣欣向荣。
现在,他的总产业己经有茄子二十棵、包心菜四十棵、菠菜一坪、大树百棵,四季豆两坪大……最重要的,还有两棵木瓜树,这是水果类的代表。家里一年四季的青菜都在他的菜园拔,还可以分送邻居。台风来时更是奇货可居,他说这是他退休后最大的成就。他有时候也可以对着他的菜园讲讲话。
看到父亲对菜园那一份专注的神情,有时候真希望我能像他的菜一样得到他全心的照顾,小心翼翼的给它们防虫施肥。多年来,在他对长女的求好心切下,我童年的主题一直是学习独立,就像一棵没有喷药施肥的小白菜,他要我自己长得好,不要依赖任何人。
「春啊!来帮我把这棵木瓜树扳倒!」这是今天早上他指派的工作,我想也是这一次回家的重点工作。
「你奶奶的!这么大一棵不甜,还占我的地方。」他在嘴里咒骂着,「也不学学隔壁这棵小的,又不占地方又甜。」听到他这句话,我倒是差点笑岔了气。
这两棵木瓜树是有一些典故的,当年父亲种下它们时,我也开始一段恋情,半年后,我第一次把身材
迷你的男朋友带回家,那一天用愁云惨雾来形容父亲的脸真不为过。只见他叹气连连,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叫醒了我,要我到菜园帮忙舀堆肥,他看着两棵一高一矮的木瓜树,语意深长的对我说:「这高种的木瓜将来长得也是高种的木瓜,这矮种的就是长矮种的。」我知道他的意思,苦笑了一下,后来他又接着说:「女儿呀!别去改良别人的品种吧!」
他总是有属于他自己的一种独特幽默,话说的让人听起来酸酸的,而且正中要害,我无力反击,只有苦笑。
但是,他的幽默却没能解决他和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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