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阿拉善
阿拉善的大,超出了你的想象。在那里:你能真正体验到辽无边际的空旷与亘古未有的苍凉,你能真正感知到自然的强大威力与人的无比弱小,你能真正亲眼目睹古人所谓的“天圆地方”!
火车河西堡已是零点,怕火车随时启动,我们把铺盖卷、做饭用的盘子、半月的口粮快速从火车上扔下去,等站务员用手灯向这边照过来时,“套套帽”们已都在站台下怆惶地捡拾着各自简单的行装,很麻利地披上被子,提上编织袋向暗处跑去。站务员或是嫌冷,或是早已腻烦了偷趴火车的人,只是裹紧了厚厚的绵大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回佯巡视而不见,只有他呼出的一团团热气,在探照灯的逆光中忽快忽慢地升腾起来,掺和到鱼龙混杂的雾霾中。
我是最后一个从车上跳下来的,没把握好一米高的落差,一屁股瘫坐到路基上,伴随着浓浓白烟与巨大“昂……昂……”的轰鸣声,火车车箱擦着头皮疾驰而去。
河西堡大街商铺门口,是我们睡觉过夜的地方。第二天早上,我们就被一个嘴碎的婆娘吵醒:“别看这些人大冬天睡在大街上,他们可有钱了!”
“!”瞬间就像老鼠钻进风箱、我四处来气!正想爬起来骂人,又觉饥肠辘辘,怕耽误去雅布赖运盐的汽车,再说穷人脖子里没犟筋,遂浇灭了吵架的念想。来到了一家
熟悉的牛肉面馆,面馆老板不等我们开口要汤,就主动挨个加汤。我们用加足的牛肉清汤再泡上自带的烧馍,吃完时,才感觉肚子不再空空如野!
雅布赖盐池在阿拉善腹地,往火车站运盐的车队每天赶早就得从河西堡出发,错过这个时段就得等到第二天。从面馆出来,正好赶上一辆,男人们过去跟司机讨价还价,每人三元,司机嫌少,后又看我们人多就同意了。其实,我们也做好了每人再加五角的心理准备,毕竟冷冬寒月,谁也不是来河西堡大街上睡觉的。
等汽车把我们卸到辽阔深远的阿拉善大戈壁时,我距今年奋斗一双美国尖头皮鞋的梦想更近了一步。此时此刻、此时此景,朔风嘶嘶,四野只有天空的星星如同街灯一样在不停地闪烁,周围都是死一般寂静……大伙儿背起行囊,一句话不说,只顾低头“呼哧呼哧”往前走,满耳朵尽是杂沓的脚步声,偶有人被柴墩绊倒,只是轻轻“哎哟”一声后,立即恢复了寂静。
走了好一阵,带队说:“个避风湾湾睡觉!等天亮再走”。女人们叽叽喳喳,要避人处解手,男人们摸黑捡柴草烤火。詹大胖子就喊:“就地解决嘛,跑远了不要跑丢啦”!那边丢过来一句:“正愁地愁!愁地灯泡子里没油!”接着传来女人们哧哧的笑声。
狂野阔大的阿拉善格外寒冷,尤其是在冬天夜里。
男人塞进去是什么感觉
等一堆大火烤败了也该睡觉了。大伙衣服也不敢脱只能头朝外、脚朝里,并成两排、挤到一起睡,相互用腋窝夹着对方的脚抱团取暖。身下的沙土冰哇哇的总是焐不热。头底下枕着自己的面粉袋袋,感觉就像枕着一块石头。要是在沙窝里就好了,把烤过火的灰烬埋进扒好的沙槽里,上面盖上一层沙,人睡到上面就像家里的烫坑一样,听说有些男人小解时可以在被窝里解决。谁知道呢!
詹大胖子一泡尿浇灭火籽,拿出备好的大塑料布,把大伙盖严实后说:“塑料布挡风隔潮,今晚这窝温棚猪就能睡个安稳觉了”!为了防止漏风,他接着又把一圈翘起的塑料布往铺盖下面塞进去说:“刚结婚的老实些哈!不然我一脚把你们蹬出温棚,送到戈壁滩喂狼去”塑料下面冒岀来一句:这个老流氓……
待东方破晓时,祁连山的冷风就像脱缰的野马,从南山直扑下来。
人衣不暖地衣寒,不管多冷,血液是流淌的,我们照样还得爬起来。在土台台上挖个灶坑,蹬几颗柴草,点燃炉火,架起自带的铁锅,倒上自带的凉水,抓两把自带的黄米,调点自带的盐巴,慢慢地熬着,这就是阿拉善的野饭。在灶前烤火、抽烟,我们真情演绎着远古的生活!火烤前胸暖,风吹背后寒。过一阵还得转过身来烤烤背面。有时难免冻岀一
尺长的鼻涕,用手在鼻子上狠狠一拧,顺势甩岀去,鼻涕在空中变成个冰菱,翻个跟斗后,“啪”地一声,砸在远处的柴草上,弹起一缕尘烟。
米煮烂了,水也差不多了,从行囊中抓几把面粉撒在上面,用余火慢煮片刻。接着詹大胖子就直声朗嗓的吆喝起来:“饭熟了!饭熟了!都快起来了哈!该拉屎的拉屎,该撒尿的撒尿,快快吃过赶路了”!詹大胖子边说边用攥成一把的四根筷子,在锅里搅拌起来,热气“扑哧扑哧”地往外冒着,似乎些许温暖了阿拉善的冬天。
大伙儿陆续爬起来了,男人不洗脸,手在裤子上蹭两下就算洗过了;女人不一样,宁可少吃一口饭、少喝一口水,也得留下一口水洗个脸、涂些霜,把女人特有的香味播散到这荒凉的阿拉善。然后才拿出瓶瓶罐罐,用自家葱花爆炒过的酸菜、或是油泼辣子吃起黄米搅团来。这就是我们在阿拉善的方便早餐!
铅灰的云,就像一团团乱麻破絮,浮游在阿拉善无边的天际。飞机过后的烟线,慢慢变粗,被朝阳染成了红,在清晨墨蓝的天空中,好似飞天女神飘逸的裙带随风而舞。骆驼茨、红尖柴、刺蓬、石头都在阿拉善大荒原上拥有自己的地盘,不知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休养生息了几千年。它们一路搀扶着从孤独中走向孤独,从荒凉中奔向荒凉。陈年累月匍匐在地面上,虔诚地搜寻着空气里的水份。满滩的碎石
很匀称,像精挑细选过,看不出岁月轮回的痕迹。
等太阳彻底爬岀清晨的阴晦,人也冒汗了,铺盖卷也越来越沉,真想坐下,把腿撑开,展展地歇一歇。可走在前头的“王犟驴”头耷拉到丫叉里只顾往前冲,似乎看到了可以装进口袋的金山银山!
每到人困马乏时,尕六子总会放开嗓子,把阿拉善游子的感伤尽情地渲泄到苍凉、粗野、深远的大荒原。
唉!……
好好说来细细喧
我把讨饭的难心说一遍
七十年代天大旱
花庄子晒成了撂光滩
唉!……
寒冬腊月三九天
娃娃哭来婆娘喊
荒旱咥了六年半
生活过得贼艰难
……
“老詹哥~唱个你的拿手戏《割韭菜》嘛!”趁着尕六子停顿的间隙,远处传来了撺掇声。
“就是!就是!”边上的女人也随声附和:“把尕六子替换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