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绿皮火车(短篇小说)
年轻人走进3号车,到19号下铺,却发现上面坐着一个白发老头。老头的白发很好看,白得像生丝一样。这样好看的白发确实少见,年轻人止不住多看了几眼。老头问年轻人,你是19号下铺吧?年轻人说是啊。老头说,跟你商量个事,我们能不能换一下,你睡18号下铺?那又是为什么?年轻人奇怪地问。老头笑了笑,说,你答应么?年轻人说,你先说出为什么吧!老头说,我打听过了,火车是向那一头开的,向那一头。向那一头开,我就会被倒着拖两天两夜。倒退着走两天两夜,我会晕倒的!他说完,皱了皱眉。年轻人说,你的理由是成立的,我们就换吧。
火车很快就开了,向年轻人的身后驶去。年轻人将身子向后靠着,他看到白发老头坐在对面的铺位上,似乎正不断地、不断地向自己扑过来。但由于自己不断地向后退去,老头怎么也扑不到年轻人。窗外的风,把老头的白发吹动,可以把他比喻成一束芦苇,芦花开了。
年轻人买了两瓶啤酒和一只烧鸡,摆放到与老头共用的茶几上。共用的茶几被年轻人一个人的东西占满了。年轻人开始吃了,他用牙齿咬开瓶盖,灌了一大口酒。然后他撕下一条鸡腿,嚼了起来。老头的舌面上顿时漾起了一层水。但老头不馋鸡,也不馋酒。老头觉得,这只从小
为什么不取消绿皮火车贩手上买来的烧鸡,一定很不卫生。加工一定有问题,说不定褪了毛只在脏水里浸一下,就扔进一口大铁锅里烧了。光鸡上也许还沾有鸡屎。当然,即便沾有鸡屎,也在发黑的卤水里泡掉了,卤很有问题。卤即便没什么问题,鸡有可能有问题。也许是一只病鸡呢?它得了鸡瘟,已经奄奄一息,也许没杀它它就死了。放在卤水里烧成这样的红黑,一只活鸡与一只死鸡又怎么分辨得出呢?都是死鸡了!老头想到这儿,有点为年轻人恶心。因为恶心,他又咽了一口唾沫。
他咽唾沫的时候,喉结很明显地动了一下。这被年轻人看到了。年轻人的嘴里正含着一大口鸡肉,他发现老头的喉结动了一下,便停住咀嚼,问老头说,你也吃一点?见老头赶紧摆手,年轻人又说,那么,喝瓶啤酒吧?
老头不仅摆手,而且摇头。老头不喝啤酒。老头特别不能容忍啤酒的泡沫,那无法不令他联想起哗哗冲击在尿桶里的尿液。老头实在不理解酒怎么会产生出这么令人作呕的泡沫。
当然老头也不喝白酒,他什么酒都不喝,他血压高,还有冠心病。每次看医生,医生都告诫他说,不能喝酒,也不能抽烟。听了医生的告诫,他像个孩子似的为自己分辩说,我不抽烟,也不喝酒,我从来就不抽烟喝酒。医生说,那很好。
你吃过晚饭了么?年轻人问。
老头说,还没吃过呢,不过我一点都不饿。
你等会儿就会饿的。年轻人预测说。
老头相信年轻人的预言一定不会错,待会儿会饿的。老头说,饿了再说吧。
你是到K市去?_会的吧?年轻人询问道,你一定是个老干部,或者是大学教授?
老头不置可否。他只是问年轻人,后天下午能准点到K市么?
年轻人不假思索地说,不会,哪趟火车也不会准点到站,何况我们坐的又是慢车!来,年轻人递过一只腿,对老头说,你还是吃一点吧!
老头用双手挡住年轻人,说,我不吃,我不吃,我绝对不能吃鸡!
你不吃鸡?年轻人感到奇怪。他暂停咀嚼,想了想,说,我听说得了癌症的人都不吃鸡,莫非……
老头很不高兴,他瞪了年轻人一眼,缄口不语了。
列车咣当咣当地响着,车已经远离了城市。乡野是那么广阔,又单调。这广阔又单调的风景,正慢慢变暗变灰。风感觉比刚才潮湿了。
老头看到吃鸡喝酒的年轻人一刻不停地向后退去,退去。很快,他的两瓶啤酒喝完了,鸡也只剩下了一堆骨头。鸡骨头后面的年轻人的脸,变得有些模糊,至少轮廓是不如刚才那么分明了。
老头很为年轻人怀疑他是个癌症患者而生气。老头忽然有了一种不祥之感。他很在乎这个。咣当咣当,火车把他带到遥远的K市后,还会再送他回来么?他把目光集中到年轻人的那张嘴上。那张刚刚把两瓶啤酒和一只烧鸡都填了进去的嘴。那嘴巴边上分明散布着油腻,也许还有泡沫!由于光线黯淡,老头无法看清这一切。但看不清反倒使想象更有力量了。在老头的想象中,啤酒的泡沫在年轻人的胃里尿液一样翻腾着――这些液体甚至还不时涌向他的口腔,挤到他的嘴角边。这个年轻人在老头亦真亦幻的想象中颇似一只螃蟹。他应该擦一擦!老头这么认为。可是年轻人不擦,他吃光了烧鸡和啤酒后,一动不动,正心满意足地观看着倒退的风景。他一点都没有要清理一下他嘴巴的意思!老头为年轻人而感到遗憾。老头
想到了他包里的餐巾纸,在这叠餐巾纸边上,甚至还有两片湿纸巾――它可是出门旅行的好帮手,既可擦去手上的污迹,又能杀灭肝炎病毒和大肠杆菌。但老头不会拿出来供年轻人使用。无论是湿纸巾,还是普通的餐巾纸,他都不会拿出来给年轻人。如果后者没有说过那触人霉头的话,那么,老头也许会取出一片湿纸巾递给年轻人。他会对他说,来,擦擦嘴,瞧你嘴巴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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