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戒”：扫黄动了谁的奶酪
作者：暂无
来源：《读报参考》 2014年第7期
2月9日，央视曝光东莞多家酒店涉黄。广东省委书记胡春华随即作出重要批示。当天下午，东莞市委、市政府召开会议，统一部署全市查处行动。情这朵“花”在东莞已经开了20年，与当地太多人的生活息息相关，这是“扫黄”过后当地政府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本刊综合《东方早报》记者段艳超、葛熔金和《经济观察报》记者吴娓婷的文章对此进行了深度报道。
东莞的情行业发展与当地人口结构和经济发展方式有着密切联系。东莞目前有180多万的户籍人口、700多万常住人口、1200万的城市实际人口总量。大量的外来人口中，包括港商、台商，还有大量全国涌入的打工者，这让东莞形成了上至老板、企业高管，下至公司职员，乃至流水线旁的打工仔等阶层，相应的是，东莞“小”也分在高级酒店、俱乐部，休闲场所（如洗浴、桑拿等），发廊，街头巷尾这，四类。
“‘小’总的人数大概在25万人左右，其中桑拿、酒店和休闲会所等在10万人，还有15万就是一些站街、发廊或接私活的。”一名对东莞情行业颇为了解的人士说。
“太子辉”和他的酒店
这次一家被央视曝光的涉黄酒店是全国人大代表、广东奥威斯集团董事长梁耀辉的太子酒店。事实上，这家酒店历史悠久、服务创新，东莞本地无人不知。梁耀辉今年42岁，绰号“太子辉”。一名在黄江镇经商的人士与梁耀辉有过接触，他形容梁“聪明，胆大，有经商头脑”。
梁耀辉的发家史能折射出相当一部分东莞富豪与酒店业的渊源。22年前，出身贫寒的梁耀辉是一名理发师。
那个时候的东莞拥抱“三来一补”产业，外来的资本、人员、商品甚至文化都随之涌入，改变着这个城市的肌理和人的命运。东莞的地下情业此时悄然发展，街边桑拿、发廊小店用暖昧灯光暗示里面有。这类场所，如今在国内四五线城市也部分存在。此时，梁耀辉开了一家情发廊。
随后走私车生意在东莞等珠三角城市窜起，知情人透露梁耀辉又投身其中做起了生意，黄江镇一位商人表示，他曾从梁手中买过车。每台车数万元的利润，梁耀辉两三年时间赚到了第一桶金。他用第一桶金着手兴建1日的太子酒店，就是今天太子酒店桑拿中心那座楼，只有六层高。
兴建自己的宾馆是当时东莞本地老板热衷的投资，他们山寨香港流行的夜总会，大厅可以唱歌喝酒、客房提供。巅峰时期，几乎每个工业区周边都能到类似的配套。夜总会首先吸引的是港商。“内地人力成本低，加上当时100港元能兑换120元人民币，香港人愿意北上消费。”黄江镇这位熟悉太子辉的经商人士介绍：“情行业在所有发达城市都有，伦敦、纽约都有，在香港也是半合法化的。港
商认为这是一项自然不过的需求和服务。”许多港人周五前来消费，周日晚饭后回港。
太子酒店在众多酒店中表现突出，几年后旧楼换新楼。酒店增设演艺中心，中间圆形舞台，请来香港歌星献唱。为了办好酒店的日式料理餐厅，梁耀辉亲自到香港知名日本食府“偷师”。
从夜总会到酒店，从小酒店到气派的星级酒店，是不少莞籍富豪的发家之路。部分以酒店业和房地产业为主业的富豪还登上过胡润或福布斯富豪榜，不过未有证据证实他们的酒店有提供过。
港商之后是台商。1990年代，台湾电子产业向劳动力价格低廉的东莞转移，大批台商奔赴东莞。台商为东莞情行业引进了日式风格。今天在台资企业集中的镇上，还能看到一间紧挨着一间的日式酒吧和日本料理店公开招聘妹。这里最多的客人是台商。
隐形航母
没有人知道情服务给东莞带来多少确切的收益。
随着“服务”、“ISO标准”的扬名，情行业的需求从港台商人、外国采购商扩展到内地客。另一方面，暴利也吸引着更多资本的进入，“月人过万”的收入水平甚至吸引着部分工厂里的打工妹“转行”。这个非法行业实际上是“供需两旺”。
在过去20多年里，东莞GDP增速远高于全国平均值。据公开数据显示，2012年东莞市GDP为5050亿元，首次突破5000亿大关，到2013年上升至5500亿，增幅达9.8%，而全国同期GDP增幅为7.7%。“在东莞的GDP中，包括了整个地下情业和其直接、间接的关联产业，据估算有500亿元左右，这个较前几年也有增长。”一名了解东莞地下情业的人士表示。
事实上，在东莞有诸多行业与情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除了直接与情行业有关的从业人员外，还有数十万人从事与之相关联的行业。
其中，“小”化妆直接涉及包括首饰销售、化妆等在内的数万人。记者在常平发现，不到200米的天鹅湖路两边，有10多家化妆摊档，一家店铺工作人员介绍，她们有6名化妆师，平时每天能给50～60人化妆，最低化妆收费15元，盘头15元，逢周四、周五、周六时，每天多达80个左右，而扫黄后这几天，“每天只有七八个。”她面带无奈地说。
在东莞，有不少出租车、摩的司机也专门靠情行业营生。摩的司机小马说，以前每天轻松挣200多元，主要就是拉“小”，她们也不讲价，都是十块八块的给。现在一天只能拉五六十元，晚上基本没什么生意。
对于扫黄的后果，东莞一些小酒店的负责人也很无奈，“影响大着呢。星级酒店、高级会馆的房费贵，很多客人会带‘小’到我们这里来住宿，扫黄前入住率70%，但现在不到40%。每天的营收都不能保本。
”江西赣州来的王先生去年租了一幢三层小楼，共30多个房间，花费近100万元装修后开始营业，去年年底正式开张，才开了两个月就遇到了扫黄。
曝奶门 “相对其他行业，扫黄扫掉的最大一块奶酪就是酒店业。东莞的酒店可能与其他地方不同，不仅是住宿那么简单，从很多酒店建造之初就造好几层桑拿或建独立桑拿楼可见一斑，如央视曝光的厚街喜来登和黄江太子酒店。还有不少酒店，整个酒店都从事情活动，平时正常入住的人比较少，如曝光的源丰酒店。可以说，东莞上千家酒店、桑拿，数十万间客房（桑拿房）中，有1/4与这个产业息息相关。”当地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介绍。
在对东莞的投资中，大量的是港台等外地资本，本地民营企业家的投资仅占30%。而这些民营投资中60%～70%集中在酒店业和桑拿中心等地下情相关产业。即便是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酒店业的投资上升势头还很好。还有不少本地人建房出租给外地人租住，或者租给外地人做公寓、宾馆经营。甚至有些乡镇、村集体也会建一些酒店，或租或自己经营，将这些酒店的收入部分给村民进行年终分红。
在此情况下，不少东莞本地人对本应坚决抵制的情行业，出现了异常宽容的态度。对于东莞情产业，常平镇政府一名工作人员犹犹豫豫地表示，什么事都要“一分为二”。而另一名工作人员则在电话中表示，扫黄对东莞经济的影响“不像外界说的那样严重”。而记者在对东莞本地人的采访中，不少人表示东莞情产业已经这么多年了，对他们生活也没有什么影响，早就见怪不怪了。还有一些则希望扫黄早点结束，不然他们的房子都租不出去了。
富豪的困惑
塘厦镇一名酒店老板曾对身边的人透露，虽然娱乐业来钱快，但殚精竭虑的日子不好过。这行不合法，竞争对手又财雄势大，投资者要靠山、处理各种关系丝毫错不得。
这位老板尝试投资了两个商业地产项目和汽车维修，但是商业地产太难培育，一直没有起，仅汽车维修赚了点钱。后来这个老板又回头投资酒店。
为了给资金出路，富豪们通常投资房地产这类相关产业，因为跟政府关系良好，一些老板还放，大手笔投资股市。能像梁耀辉这样以投资油井为主的富豪不多。他曾以6个多亿出售太子酒店，可惜几年下来没人接盘。
暴利又非法的情行业，不但是富豪们的，也是东莞市政府的困惑。
要取缔情业，除非到比情业更有吸引力的产业。然而，东莞是以加工制造业为经济引擎的城市，缺少其他新兴产业，整体经济表现差强人意。东莞市政府顾问、中山大学岭南学院财政税务系主任林江说：“没有其他行业，有钱人又把眼光投到娱乐行业。”
政府尝试过“转型升级”、“腾笼换鸟”。受全球金融海啸影响，东莞GDP增速一落千丈，从2008年的14%跌到2009年的5.3%。金融海啸过后，各种材料、人力成本上涨，加工制造业雪上加霜。政府认为
亟待改变粗放式发展，鼓励镇村配合把落后产能的中小企业转移出去，腾出发展好项目的空间。不过新的项目效果不明显，转移出去的中小企业则表示受伤害更大。
2011年，东莞决定引进世界500强的央企国企项目。主政者认为，要吸引先进制造业和高端人才，东莞市需要想办法摘掉“世界工厂”、“性都”等标签，减少高端人才和他们家人的担心。于是就有了2013年引起热议的东莞形象宣传片。
本次央视暗访报道播出后，不少人感叹东莞投资形象宣传片的钱打了水漂。一名国企负责人批评道：“掩饰制造业、酒店业这些问题，某种程度上也证明市领导没有好好想清楚东莞的基因是什么。”
林江则认为是政府着急了。自己培养产业过程太缓慢，直接引进大企业对GDP的拉动更加立竿见影。“不过，这就出现另外一个问题，东莞原本是没有国企包袱的，现在却走了回头路，而且与原本的产业承接不上。政府对此非常纠结。”林江说。
据林江介绍，同样纠结的还有镇一级的官员。镇里大量土地都盖房出租，本地人靠出租屋生活，除非有理想的职业能让他们赚取远高于房屋租金的利益，才可能吸引他们重新工作。加工制造业式微，酒店业冷清，镇政府很苦恼到底该引进怎样的产业能养活这帮本地居民。
或许对于东莞而言，严厉打击情行业，扫除这个黄毒瘤是一个不需要过多讨论的话题。不过，
情这朵“花”在东莞已经开了20年，让太多人、太多产业为之上瘾，甚至渐渐迷失了自我。地方政府如何在扫黄的过程中，为这些人、这些产业戒除“毒瘾”，是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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