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质生、张思温父子与文献档案
文书档案和地方文献的收集者和保存者,在临夏地区来说,当数张质生、张思温父子。
一,半生积蓄,购存名画,皆归公藏。
张质生,名建,出身将门。曾祖父张奉明,字怀福,青年参加清绿营军,以功升俄博营都司。战争中,英国侵略军于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进逼浙江镇海等地,与副将朱贵奉调南下迎敌。以功擢升西宁镇标右营游击,历循化营参将,护理洮民协副将,后殁于阵,追授武显将军。祖父张秀,字芝田,河州镇标右营千总。父张大元,字乾侯,官至西宁镇大通营游击。至张质生弃武从文,以文学称名。他幼而聪慧,十五能诗。正当他刻苦钻研,芸窗攻读之时,父亲弃世。家贫无书,借抄于亲友。年二十应童试为秀才,翌年应诸生试,入泮为秀才。后因连遭家丧,生活不济,以课读为生。读书颇勤,治学严谨,兼取汉宋之长,博览书,道藏释典,无不涉猎,从青年时期就有坚实的文学基础。中年因家计无着,游幕于四川。辛亥革命后,应邑回族将领马福祥之邀,入宁夏护军使军幕,任副官长,司理笔札。后又转马福祥绥远都统署任参谋长,仍主管文案事务。期间襄助马福祥军政大计,颇有声誉。1923年,出任绥远烟酒事务局局长,“溢额七成悉充军资”。1925年,出任北洋政府临时参政院参政。客居北京,
时与清翰林、国史馆编修张书云(字钦五);广西举人、画家汪鸾翔(字巩庵)等人交游。时张质生嗜书画如故。遂由张、汪介绍并鉴定,以大部分积蓄,购藏前清民政尚书溥良所藏书画。张书云来函云:“兄之诗以穷而愈工,兄之收藏亦以穷而愈富。贤者固不可测也!”这部分书画包括宋、元、明、清各代诸名书画家183人精品之作402幅,珍贵照片35幅。其中绘画作品219幅,书法作品184幅。书画中有敦煌写经,宋代岳飞,元代赵孟頫、赵雍、吴中圭、柯九思等大名家作品。明代有唐寅、董其昌、蓝瑛、史可法、杨继盛等人书画。清代有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吴历、恽寿平、郎士宁等名画家作品和刘墉、翁方刚诸大家书法精品。还有康熙、乾隆、道光、咸丰、慈禧等帝、后和宗室弘旿、奕訢的书画卷册。这些书画瑰宝,价值连城,弥足珍贵。自归张氏收藏,耗费两代人心血。张质生在京装裱,定作箱笼,由北京雇车运输来兰,沿途照料,颇费心血。张思温于抗日战争爆发时,将这批书画转移至兰州黄峪沟妥善保藏。辗转往返,很受煎熬。后转临夏,编目晾画,亦为勤劳。新中国成立,张质生任临夏专署副专员、临夏回族自治州副州长,勤勤恳恳为人民服务,深受各族人民众拥戴。“”期间,破“四旧”之火到处燃烧。此时已是1966年,张质生去世已九年。鉴于当时形势,张思温以其弟妹思溥、思贞名义,慨然捐献国家公藏。层层转报甘肃省上领导部门,决定由甘肃省图书馆收藏这批书画。当时省馆派文献部牟实库等点验,运去
兰州。这一捐献公藏行动,完全符合张质生在世时的愿望。早在书画购藏之时,就已加盖“张建眼福”收藏印,表明心迹。同时捐献公藏者有张质生收藏珍贵图书5635册,大多是木刻善本书。其中有大部头的原刻本,有翻刻宋本书。其中古代书籍4727册,近代书籍638册,图片、拓片342张。前些年用这些书画举办元、明、清书画珍品展,其中只有几幅他人所藏外,俱为张氏藏品。然未以原藏捐献者冠名,实为憾事。曾与一位颇有成就的研究员谈起此事,其感佩捐献者气概之大,并曰“如果是我,早已痛惜而殒!”后与张思温闲谈,问这批书画价值若何?张不作答。问:“可以十万计?”仍然不作答。“可以百万计?”,亦不摇头亦不点头。“可以千万计?”答曰:“啊,那怎么样是?说不来。”观其表情,难以千万计也。说明这批藏画价值不菲,属国宝之列者不在少数。
历史上私家收藏丰富者,历朝皆有。如宋之严嵩,清之溥仪、端方,皆以不善终。其主要是来路不明,贪得无厌所至。李世民与溥仪以“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帝王之心,看待收藏品。所以一个以王羲之书法名作《兰亭序》殉葬,成为历史憾事;一个以宫廷收藏据为己有,任意出手,为历史所不取。严嵩、端方贪得无厌,最后抄家没收散遗,终不为己有。张氏父子则不然,心胸宽阔,高瞻远瞩。一个对收藏视为“张建眼福”,一个捐献公藏,高风亮节无与伦比。
二,勤奋写作,认真积累,形成张氏档案。
张质生、张思温父子笔耕众生,为地方文化积累了大量文献资料,这些资料在他们此时之后,有地方人士范振国、何世英伉俪应其后裔之邀,整理组建为《张氏档案》,共900余卷(含捐赠临夏州档案馆200卷),为陇上之首。
张氏先辈们认识到为统治阶级征战杀伐,不如读书识字,总比尚武多一些回旋余地。因此张大元在大通营游击任所,邀处士乔虎臣为张质生课蒙。转而受业于大通儒学训导罗敬萱、西宁进士来维礼。后从河州拔贡傅墨林学习八股文,从副贡生徐绍烈学文法。二十岁应童试,卓然为冠军。云南进士、河州知州杨增新遴选其中佼佼者,与邓隆、徐益珊、金树仁等入河州衙门,在天水举人周务学督课下刻苦攻读。张质生文思敏捷,每于州试连作多篇,以膏火费养母。二十一岁,应诸生试,入泮为廪生。嗣后因亲丧及废止科举,未应乡试。只好走设塾课蒙,游幕为生之路。期间博览书,文思大进,倚马草书,日可万言。自号戎马书生,实为文章高手。尤勤谨干练,收集文稿,不使散遗。晚年收集存稿,编成《退思堂诗稿》40卷,5000余首;《退思堂文稿》,16卷,约50多万字。同时积累了大量文书档案资料,捐献临夏州档案馆及建立张氏档案奠定了基础。捐献档案馆者,张质生著作档案133卷,其中
张殿菲图片
诗词手稿档案69卷,文史著作64卷。尤在保存自己文稿档案94卷,其中诗词著作档案48卷,文史档案46卷。并积累他人著作、信函269卷。尤其是青年时期所收集《官课录》《理题正宗》《采芹编》《芸窗诗课》《精选时文》《算草》《四川笔记稿本》等。壮年时期所作亲笔抄写文稿、诗稿多种,及《行箧零缣》《读余杂俎》等。晚年任职临夏副专员,亦重视保存文档资料,有10余册会议笔记,及《临夏解放八年来感言》等共计77件。藏于《张氏档案》者,有家族历史及本人生平档案153卷,主要为包括张质生撰写《张氏三代事略》等文献档案。张质生生平档案25卷,包括《生日唱酬合壁》,以及新中国成立以后,任命书、笔记等。尤其保护挽救明代著名理学家何永达《春秋井鉴》一书,厥功甚伟,士林称颂不绝。晚年,何永达后裔人称何爷者,有央写文字之役。事后何爷出《春秋井鉴》残本相贻,以为酬谢。读诵一过,知为河州人所刻最早著作,今已很难见到。两头残缺三卷,殊为可惜。回问何爷,答曰:“全者道也有一函,不便借阅。”由是还一借一,命长子张思忠抄写装订,共为一函,迄今为孤本。
张思温亦为陇上名士,早年随父住宁夏,曾入蒙藏学校就读,主要是家学渊源,自学成才。因当时正是新旧思想交替时期,张质生怕儿子裹入学潮,便请家庭教师课读。在北京延甘肃同乡、北京大学学生连鑫祺执教,在兰州请著名诸生曹翰丞教授文学。背诵五经四书及《文
选》,兼及《全唐诗》,因而有坚实的国学和诗学基础。年三十,已任甘肃省民政厅秘书,质生又规定写作日课,仔细披阅毫无间断。笔者见民国十七年(1928),所作月课《哀陇右赋》文才横溢,感人至深。质生又朱墨纵横,加批修改,十分严格。张思温在日常生活中笔墨勤谨,善于积累。平生著作甚丰,研究面很宽。诗与全国诸名家相埒,唱和者众。文章简洁明快,随意挥洒,一任性情。研究西夏文,亦有成就。研究碑传金石,著成《积石录》,诗文稿结集为《张思温诗选》《张思温文集》。历年精心收藏,研究整理的文献档案,捐赠临夏州档案馆者档案史料98册,珍贵摄影图片60张,金石拓片99件,及相关文献62件,共计161件。存入《张氏档案》本人著作档案94卷。
三,广泛搜集,悉心研究,保护乡献。
张思温在保护地方文献方面作了不少工作,抢救了不少文人著作,使其得到妥善保存,功不可没。早在中青年时期,就已研究临夏地方文献。从中发现临夏虽属地处偏僻,历来为多民族聚居地区,以平均水平来说,文化相对滞后,但也不乏文化修养之精英。他们中有明代兵部尚书王竑,贵州左布政使朱绅、清四川登柯知府喇世俊、民国蒙藏委员会委员长马福祥、顺庆代理知府邓隆,新疆省政府主席金树仁,以及在武略方面盛极一时的马占鳌、马麒、马
麟、马步芳、马鸿宾、马鸿逵,纵横中国西部,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就文化来说,临夏一县之地,明清两取过十名进士,留下了十分珍贵的文化遗产。然而由于西部多战事,兵燹所及,许多遗著毁之一炬。孑遗者为凤毛麟角,为当时文化之实录,异常珍贵。这些文化遗产多为稿本,若不及时抢救,便毁之一旦,追悔莫及!张思温高瞻远瞩,发奋整理乡献。这里有三件事情值得记述:其一,抄录引进《河州志》(共四卷)。早在1961年,他从甘肃省图书馆借得明嘉靖《河州志》抄本,精心校点抄录保存。此书自清乾隆四十六年之后,在甘肃境内成为绝版。清道光时邑进士张和整理《乡贤逸诗》,所录之诗,与明《河州志》相歧异,说明当时在河州已不见明志所存。后又为临夏档案馆抄存一套,解决了临夏无明《河州志》之空白,对以后文史研究和地方志撰写发挥了积极的作用。其二,搜集文士邓隆遗著。邑进士邓隆不仅是一位事业家,更是一位文士、诗人。同时还是一位考古学者和佛学家。他英年早逝,著作散遗。邓隆与张思温为父执辈份,他决心收集邓氏遗稿,编印成书,使之流传于世。一方面投亲访友,广为征集,获得一些诗稿、日记,亲自抄录保存。另一方面留心于市肆,节俸购藏。原甘肃农牧公司经理赵世暹者,收得邓著手稿多种,张思温通款购得数部,更有赵世暹不愿出手者。后闻赵世暹调离甘肃,协商未果,赵世暹携邓稿赴北京。后有朋友说在北京图书馆见到邓氏手稿,张思温又央请友人誊抄而归。因而引发他挽救前贤著作,
整编《河州丛书》的决心。由是广为收集河州前贤遗著,为实现此一目标而积极努力。经过数十年经心收集,成果可观。惜无有力者支持,未能印刷成书,广行于世。这些遗稿悉数捐献临夏州档案馆保藏。其中有邑进士张和辑编《乡贤逸诗》,为王竑、马应龙、朱家仕三位进士之诗作。进士张和《绍香堂诗草》《雪鸿集》《殉难纪略》等6种8册;进士张协曾《守朴堂诗稿》等2种2册;原蒙藏委员会委员长马福祥《磨盾余墨》《积善堂训诫子侄诸孙书稿》等2种。进士邓隆《壶庐诗稿》《拙园文存》《密宗四上师传》等23种21册;举人马文炜《感慨集》等2种2册;举人、新疆财政厅长徐益珊《竹隐山房集》2册;新疆省政府秘书长鲁效祖《羑里竹枝词》2册;诸生马恕《和政遗文录》《耆旧录》2种;会宁进士杨思、诸生杨合青、段珍及郭杰三、孔庆惠等人著作。这些遗稿是临夏地区近现代文学的代表作,是研究当地文史原始材料。
四,杖履积石,拓碑摄影,捐献馆藏。
张思温研究临夏碑传金石文字,是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的。自1959年调临夏工作以后,就着手这一工作。先后经过三十年漫长过程,最终于1989年编成《积石录》。全书共收入碑传金石文字165篇计20万字。其中70件为亲历亲见,绝大部分亲自棰制拓片。期间顶风冒雪,
跋山涉水,不辞辛劳,访碑积石,墨拓抄录,积累许多拓片,占有丰富资料。他的严谨的治学精神,值得后学学习者有三:一是吃苦耐劳,风雪无阻。1962年正是“三年困难时期”,人皆为饥饿所困扰,难有闲情研究学问。而张思温却顶风冒雪,步行10公里,访碑牛脊山下,其艰辛程度可想而知。他在该碑按语中写道:“牛脊山在州南二十里,(河州卫军民指挥使司指挥使朱隆)墓在牛津河之西。1962年11月21日往观,时天寒雪甚,抄读而归。1964年六月十三日乃拓存之。”足见其治学精神为学人之圭臬。二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张思温曾三访炳灵寺,取得碑传金石重要成果。1963年6月,偕同北京大学教授阎文儒第一次访碑炳灵寺,雇工人绑扎木梯贾勇登上距地30余米之169窟。见西秦建弘元年墨书题记,辨认抄录。他有诗记曰:“百尺悬岩贾勇上,不愁攀附若登天,”“魏晋洞窟探之遍,唐宋大字摩崖镌。”并墨拓明《重修灵岩寺碑记》等碑文多种。1975年7月,再访炳灵寺。在保管所长王万青协助下登上大佛之顶,拓抄题名石刻。1982年,三访炳灵寺,已是年古稀之人,犹登高校核唐《张楚金灵岩寺记》等碑碣。三是杖履风尘,老当益壮。1980年不顾年老体弱,过样卑河,登积石峡,采访碑碣。还在山中患脑血栓偏瘫,医治半年方能行动。《积石录》出版时无经费,由省民委列为《少数民族古籍丛书》,安排经费仍很紧张。只好印行文字部分,放弃碑碣拓片,且只印800册。1992年,在他81岁时,慨然将碑碣拓片捐献给临夏州档案馆。其中
包括西秦建弘墨书题记、汉墓陶罐朱书、北魏曹子元造窟石刻、唐张楚金摩崖石刻、北庄追远亭阿文碑等抄拓片99件,加上摹本等共397件。这部分拓片,如出版一本碑文图片集,对文史、考古、书法界意义深远。
五,校勘考证,征集档案,无私帮助。
张思温对于临夏档案馆的工作热情帮助,成果是显著的。在1976年至1996年的19年间,不辞辛劳,千方百计,为临夏州档案馆收集和捐赠档案史料2733件,583册,共计856件册。其中绝大多数是难以收集到的,价值非常珍贵。在帮助临夏档案馆工作中,主要有以下三点:一是精心校勘《河州志》,亲录典藏。1975年临夏州档案馆恢复不久,社会各方面都想了解临夏历史。但州馆再这方面的收藏无法满足需要。时正张思温被黜,赁牟家花园西庐闲居。州馆馆长范振国商请将他家收藏志书校勘过录,保存馆内,以应各方所需。他身处陋室,阴暗潮湿,条件极差,无法应命。但想到事关地方文化,便慨然应允。虽年过花甲,便在斗室暗斋之中,克服病弱之躯,深度近视,自炊自爨等种种困难,点校考证,秉笔恭录。拚半年之力,将明嘉靖《河州志》、清康熙二十六年《河州志》、清宣统《河州续志》三种临夏地方志共10卷,20余万字,以早年练就的一笔颜体行书,写得潇洒庄重,令人羡艳不已。
自以为“尚属不恶”,深感欣慰。二是说服戚旧,捐赠文献,充实馆藏。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恢复公职,调入甘肃省文史研究馆工作。当他了解到有些亲朋收藏有关临夏的文献,建议州馆征集保护。并进行考证,组织人抄写复制。这项工作进行了四年之久,共复制文献131册,270余万字。尤为感动者张思温、徐懋勤先生只尽义务,不取报酬,精神可嘉。又不惜年高体衰,或策杖步行,或挤公交车,动员亲友向临夏州档案馆捐赠档案文献。先后有13人,20多次,捐赠291册件(235册,56件)、和政名士马敬堂后裔捐赠所《和政县志稿》2册、《祖东堂拙稿》4册、《读余札记》12册等。和政耆宿陈槱后人陈庚生捐赠时跨300年的《陈氏族谱》。尤为感动者,他年过81高龄,犹为临夏州档案馆收集中国著名农学家、前甘肃省建设厅长张心一早年遗留于女婿家的文献,操劳奔走,不知其累。三是捐赠文献资料。先后向临夏州档案馆捐赠家藏乡土文献396件册(261件,135册),其中包括个人著作原稿9册,早期木刻印本12册,金石拓片161件,地方人士著作稿本、手札63册,1929年甘肃饿殍照片57帧。四是考证文献价值。上世纪八十年代,考证了康乐县西蜂窝寺明《永乐皇敕》。还为临夏州档案馆辨认了馆藏100多张民国时期照片上的历史人物姓名、身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