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绘伉俪大师,艺缘情深六十载
文:菡阁  图:受访者提供
综观中外艺术史,艺术家夫妻能够同时天分极高,又同时享有盛名的只是凤毛麟角。尤其是在相伴艺术之路的过程中,当一方炙手可热,另一方寂寂无名,心理的失衡会让他们的关系微妙,从而变得脆弱;即使同站于巅峰,作为同行也会模糊了边界以致相爱相杀。前者如赵无极与谢景兰,后者如弗里达与里维拉。张松茂与徐亚凤则是艺坛上少见的一对,事业上比翼齐飞,生活中鳒蝶情深,相濡以沫共同成长,甚至形成了良好家风影响到家族后代,书写了“瓷坛双世家,一门六大师”的业界传奇。在采访的
无数个间隙,脑海里都会隐隐有个意识:这分明就是瓷画界的“钱钟书与杨绛”嘛。
一句话,足以影响一生
一句话改变命运。对张松茂与徐亚凤而言,就是如此。
当年张松茂父亲就是在徐亚凤爷爷徐仲南的瓷坊里做画工。这位徐仲南就是“珠山八友”的成员之一。作为对景德镇影响百年之久的画派,“珠山八友”却是乱世里逐渐声名鹊起的明珠——瓷艺从业者不再只是艺匠,而是有文化内涵的艺术家,甚至是一个特定时期的文化现象。徐仲南是其中的最年长者,自然也早练就了一双洞悉世事的慧眼,他对张松茂父亲用了景德镇最古老的人才留住政策,他要创造一切条件让人才可以“扎根”,于是他说,“你去把家眷都接到景德镇来吧”。很多年后,张松茂回忆起来,会感慨如果没有那句话,他人生最大的可能就是在鄱阳湖边做个追风逐浪的渔家。
但他人生已然改变。迈进徐家的那一天,张松茂9岁,徐亚凤3岁。此后,两个孩童在各种场合里有无数次交集,但此后在一段漫长的岁月里,两人都不曾意识到命运的纽带已经紧紧把他们联系在了一起。
他们都是幸运儿,一开始从艺的起点很高。这得益于他们在孩童时期就被徐仲南带入了“珠山八友”的朋友圈,为此打下深厚的基础功底也可谓是在巨人们的肩上起航。除了徐仲南、徐亚凤舅舅刘雨岑这两位“珠山八友”成员给他们做导师外,当时景德镇聚集了民国时期遗留下来的一批陶瓷艺术精英,如“珠山
八友”中的王大凡和青花大王王步、雕塑大师曾龙升等都给过他们点拨。尤其是对张松茂而言,那是进入艺术殿堂后的新世界。徐亚凤的父亲徐天梅对他青眼有加,徐亚凤的外婆甚至把一家店铺交给这位灵气逼人,十分勤奋的少年来打理。
从艺之初,张松茂就坚持野外写生,并且成为他贯穿一生的创作习惯。他最爱汲锦绣河山之灵秀,
里维拉张松茂与徐亚凤携手同行60载
写自然万物之形态。最可贵的是他一直坚持自习古文,采古今名画之精粹,取各类艺术之精华,直到成为罕有的全能大师。1951年,他就展露头角,设计《木兰从军》瓷画,获景德镇市陶瓷美术装饰甲等奖。
但真正的转折点在1953年,还是弱冠的他创作了新彩《政权归于苏维埃》瓷板画。
瓷上画油画,这应该算是创作中的冒险。在过去的陶瓷史上并无先例,更无经验可供借鉴。张松茂冷静分析过,瓷上油画与西洋油画相比较,首先是材质上的不同,一个是在瓷板的釉面绘画,一个是在木板或纸板的麻布上绘画;其二,油画颜料也叫“油画”,是颜料与干性植物油混磨而成的浆性颜料;而选为瓷上油画的颜料则是称作“德料”的新彩颜料,就其呈的肌理效果,前者绘时即可观,而后者则必须经过“烤花”工艺才能表现出来。但两者则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利用颜料较强的遮盖力,充分地表现
出物体的真实感和丰富的彩感。而且这些图像要呈现在光滑不吸水,也不附油的瓷板上,颜很容易掉失脱落也是一大挑战。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试验,一次又一次的总结……十五天后,张松茂的《政权归于苏维埃》瓷板画终于绘制成功。
这件作品的问世,激起千层浪,赞扬的有之,也有的是怀疑与担心,甚至有些还直接问他怕不怕牢狱之灾……但很快画作被选送参加全国合作社系统成果展览会,并获得最高荣誉。是时,观者如云,好评如潮。他受到了的接见,画作也因此而留在了北京。
尽管《政权归于苏维埃》瓷板画获誉殊佳,尽管张松茂也因此在全国名声大震,然而善于总结的他又按捺不住内心的激情,在进入景德镇市场陶瓷研究所(后来的轻工部陶瓷研究所)的第一年又重画了一块。此幅的人物形象更为清晰逼真,感明快,质感细腻,情感更加丰富,充分显示了他不凡的技术造诣和精益求精的治学精神。这件复制品于20世纪80年代被上海一位收藏家悉心珍藏,后来被北京万隆拍卖拍出506万元的高价。
他永远记得载誉归来的那天,景德镇让他胸戴红花,为他召开了万人表彰大会。
他成了景德镇市最有潜力的青年才俊。
记得生活的甜,被艺术滋养的甜
但此时的徐亚凤对他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徐亚凤仍然是徐家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而且这位大小还梦想着成名成家,
立志向
颐和园八景之四——长廊(新彩瓷盘),张松茂《秋艳》瓷板,徐亚凤
千峰雨过青如染,万树笼烟翠欲流瓷板,张松茂
春夜宴桃李园瓷板,张松茂
民国著名的工笔重彩女画家王叔晖看齐,一辈子不婚,终生专注绘画事业。只是她的梦想在毕业后进入
轻工部陶研所工作时,遭遇了平生第一次严酷打击。也是当时她的小组长张松茂来关心她和帮助她,亦师亦友的相处让她的心渐渐暖起来,只是确立恋爱关系时还是坚持了三年。很有谋略的张松茂走遍徐家亲戚圈,赢得一致支持,才在一年间抱得美人归。
1959年,张松茂由景德镇市人民政府首批授予“陶瓷美术家”称号,同一年领证。这对观念超前的年轻人移风易俗,竟然以旅行到上海、杭州的方式完成了爱的礼仪。
婚姻生活让徐亚凤做出重大的改变。大小要一手包揽家务,一手照顾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要不得不离心爱的瓷画远一点。她偶尔也会苦恼,发发小脾气,但张松茂永远都温和地聆听,理解她,包容她,幽默地哄她,视她为生命的骄傲。在她生气时奉上一把写有“莫生气”的扇子。也鼓励她走出在自己盛名之下的阴影,走出属于徐亚凤自己的从艺道路。
丈夫的深情就是徐亚凤面对繁琐俗世的最大支撑。所以她爱他敬他,真诚地心疼他,努力为他营造一个让他安心奔事业的大后方。张松茂也很看重徐亚凤的意见,有一次因徐亚凤给他的作品提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张松茂竟然将自己画了半年的作品推倒重来。他也会让徐亚凤勤练书法,让题款为画面增加美感。徐亚凤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就在很多人受到“”冲击时,张松茂带着二儿子张晓杰去井冈山画壁画,与浩劫擦肩而过。而她下放到附近农村,让她有了可爱的小女儿。虽然她时时感恩,但其实那时一家五口分处三地,大儿子张晓东10岁就开始独立生活,一个人步行一天去看妈妈和妹妹……张松茂和徐亚凤更多的是愿意记住生活中的甜,尤其是来自艺术滋养心灵的甜。
徐亚凤永远记得1975年,她和陶研所的同事们接到一个来自军区分派的神秘任务,要在20天内打造一套高端的生活用瓷。高白釉,半薄胎,要求有清雅的画面设计。一个陶研所都沸腾起来了,同事们各就各位,发挥各自的长处,做坯、利坯、注浆、施釉、烘坯、锒接……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好一派热闹场面。徐亚凤记得她是站在画图小组的第一位,身后排起了长龙,瓷器上的花图也被细分出无数个环节。景德镇另一位著名大师王锡良就站在她旁边,负责画枝叶。而她则负责主体部分“水点桃花”,这是来自她舅舅刘雨岑的独门粉彩秘技。借鉴中国画的写意没骨形式,先用玻璃白水点花瓣,画出花形(不用勾勒花头轮廓线),再用水调彩料,在玻璃白上进行第二次点染,彩料“湿不流,干不枯”,下笔准确轻捷,桃花疏密有致,浓淡相宜,彩鲜饱满,花瓣娇嫩欲滴。瓷器上每一枝桃花,清丽纤巧,俊秀飘逸,充满春天的韵味。水点桃花的烧成工艺同样要求严格控制,既不能夹生,也不能熟烂,既不能有油漆的斑驳感,也不能有残花败柳的枯涩。做到成充分,生机盎然。而这样的上与烧成也是技术难关,经历了多次失败。徐亚凤还透露了一个烧成的秘密,看起来很平常的粉要靠黄金来还原呈现。
作为“水点桃花”的第一代传人,徐亚凤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这套神秘的7501瓷原来是主席用瓷,而民间直接用“水点桃花”来称呼这套瓷中珍品。
从那时开始,徐亚凤就带着“水点桃花”漂洋过海到处去进行文化交流,甚至被挪威国家博物馆收藏。她清晰记得20世纪80年代第一次去香港进行艺术交流,她作为骨干要画最多的“水点桃花”作品,竟然早被一抢而空。这让她有了空余时间可以游历,就在游历中她遇见了“珠山八友”的作品展。看到那些祖辈们
熟悉的名字和作品,她又回到了祖父对她教诲的时光。就在那一刻,她对自己说,要在艺术道路
渊明采菊,张松茂
十二岁作品
“水点桃花”创作手稿,徐亚凤
《春风第一枝》瓷盘,
徐亚凤景德镇中国陶瓷博物馆藏7501瓷水点桃花小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