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题材水彩画伴随着共和国的工业化进程不断发展变化,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历史记录。崔全顺的工业题材水彩作品以其独特的构思和技法呈现出辽宁老工业基地的历史印象,契合了人们的历史记忆,具有符号化的可能性。
战争之后,西风东渐,水彩画逐渐在广州、上海等对外交流频繁的港口城市流行。这一时期的工业题材水彩画的内容多与港口货运相关。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20世纪90年代,随着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实施,国人奋起直追的雄心逐渐被激发出来,“超英赶美”的愿景也落实到钢铁产量的追逐中。在当时国人的心目中,钢铁产量是国家经济实力的象征,曾经的钢铁工人是妥妥的“主人翁”。在鞍山甚至有“单钢”和“双钢”的说法,即如果一个家庭有一个人在鞍钢工作,那就是“单钢”,若有两人则是“双钢”。无论哪一种情况,都值得自豪,若是后者,那更是荣耀的事。这些民间说法都记录着钢铁在曾经的国家工业体系中绝无仅有的老大哥地位。钢铁意味着高楼大厦、铁路汽车、机械工具,意味着双手被解放、劳动生产率的大幅提升。总之,钢铁不啻是财富和幸福的源泉。这个时期代表性的钢铁工业相关的水彩作品有李剑晨的《钢都在沸腾》、蒋玄怡的《厂区暮》和范保文的《待装》等,这些作品都流露出对钢铁的赞颂和推崇。李宗津的油画《钢铁的黎明》更是以写实的手法描绘了鞍钢厂区烟囱林立、厂房集聚、浓烟袅袅升起的清晨繁忙而宁静的画面。
20世纪90年代后,随着国企改革的实施,很多在工厂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工人离开了工厂,走向社会自谋生路。这些下岗工人的生活水平和社会地位与先前形成巨大落差,面对曾经美好的生活和日趋衰败的工厂,
难免会失落,在绘画中也流露出一种怀旧、伤感的情绪,代表性的有黄亚奇的《夕阳礼赞》和钱延康的《上海船厂》等。
崔全顺的工业题材水彩画以《凝滞记忆》为代表,还有《工业印迹》系列、《通往钢厂的机车》等都带有深厚的个人彩和感伤、怀旧的情怀,同时深深地烙上了时代的印迹,是当代辽宁人对这个地区的生产、生活的记忆和印象。
辽宁文化记忆的视觉传达——谈崔全顺的工业题材水彩画
马 婷
一、辽宁老工业基地的视觉印象
辽宁地处东北老工业区,曾经有辉煌的历史,但随着现代科技进步以及沿海地区轻工业的兴起,辽宁很多重工业企业的生产设施等因技术进步而被淘汰,留下荒凉的厂房、紧闭的铁门和众多相对陈旧、锈迹斑斑的巨型钢铁机械。崔全顺的工业题材绘画如《凝滞记忆》将钢铁厂的实景与个人对城市和工业化进程的感悟融为一体,既有满满的沧桑怀旧之感,又充满着平和包容的心念,用视觉化的语言呈现出人们对这个曾经为中国工业化进程作出贡献的地区的印象。
文艺作品总是时代精神的写照。《凝滞记忆》画面以人脑轮廓为主体,象征记忆,轮廓之内用大量弯曲
的管线、挨挨挤挤的厂房、林立的塔吊等内容填充。画面将钢铁生产之庞杂繁重和记忆的浓缩蒙昧拼接在一起,让人看一眼就明白其所指。不同于昔日面对工厂壮观林立的烟囱时的豪迈与自信,此时的画作上留下的更多的是老工业基地淹没在现代信息化中的落寞感伤与英雄气短。对于不曾在这个地区生活过、不曾领略过其辉煌的人来说,这是一系列富于现代主义特的悲壮与超越的画面,而对于那些曾经在重工业城市生活过、奉献过的人来讲,其中蕴含着梦想、豪情而又充斥着无尽的惆怅。画面既有现实主义的具体所指,又有后现代的拼贴、混杂、扭曲、变形。对于逝去的历史的呈现不是现场写生,而是选择那些经过了岁月的打磨、依然让人难以忘怀且深有感触的场景,加以选择、重新组合、加工、变形以适应当下的心境。因而,所有经过艺术家呈现的画面都是记忆经加工选择之后再创造的结果,营造出视觉上的新形式。他的作品画面的构思很精巧,晕染开的水彩鲜明而不艳丽,不像油画那样肆意张扬、浓墨重彩,而是清透明晰又略带一点幽暗沉郁,明媚又略显伤感,恰到好处地传达了作品的精神内核。
二、 贴近辽宁记忆的艺术传达
黑格尔说“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绝对理念”是纯粹的理念,看不见摸不着,为了表现自身,而呈现出不同的外在形式,但最终的目的是回归精神自身。“绝对理念”表现自身的阶段可分为象征型阶段、古典型阶段和浪漫型阶段。在象征型阶段,“绝对理念”稀里糊涂地随便用一大堆物质形式表达自己,那时“绝对理念”还不明确,物质形式的内涵也模糊不清,因而象征型阶段的艺术内容与形式的关系比较松散,代表性的艺术成果如埃及金字塔、狮身人面像,人们很难知晓其确切含义。在古典型阶段“绝对理念”到了
辽宁美术学院最适合它的形式,内容和形式完美结合,代表性的成果如古希腊的人体(神)雕像。到最适合自己的形式并非“绝对理念”的最终目的,它最终要回归自身,即回归精神,因此在浪漫型阶段,精神溢出了物质,即相对于作品形式,精神性因素更为重要。黑格尔通过自己的哲学扮演,预见了艺术发展的高级阶段是精神大于物质。
崔全顺的《凝滞记忆》和《鱼的梦》系列有着鲜明的现代艺术的特点,即精神、情绪的因素更为明显。艺术是人类情感的符号化传达,艺术如果脱离了人之为人的情感,就脱离了其最根本的源头。崔全顺的水彩作品带有个人的后天加工和鲜明的情感彩,个人特点浓厚,融合了印象派和超现实主义艺术的特点。印象派要画出不同光影之下事物的特点,呈现出画家印象中的画面。超现实主义则将幻想、梦
境与现实嫁接,形成新的形象,如崔全顺自己所说,“我在画面上漫无目的的追随厂区的工业构架不停的游荡,有时竟然不到一点可以说明问题的设想去如何组织画面,它太具体,又太抽象,我只能选择某一部分,某一瞬间,某一感觉。”[1]这与超现实主义的主张如出一辙。《凝滞记忆》的画面中央呈现出一个硕大的大脑,呼应记忆,大脑中隐约可见的交错管线、林立的大型机械工厂,融合混杂挤在大脑里,则是记忆的内容。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艺术。画家生活、工作的鞍山是钢铁城市,他徜徉在鞍钢的厂区,追随自己的心境,形成了《凝滞记忆》等工业题材绘画。钢铁可以说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第一要素,“超英赶美”在2
0世纪五六十年代不仅是口号,更是实际行动。当时为了钢铁产量,很多人甚至把家里的炊具都拿去熔铸成了钢铁疙瘩。绘画是画家对时代和社会发展的思考的形式化表达,即使是最“真实”的作品,也是经过了创作者的加工和选择的结果。曾经有三位现实主义画家看了印象派的画作,特别不满,他们要完全“真实”地画出同一时刻的同一处荷塘,但画出的作品却大大地出乎他们的意料。在如此明确的目标之下,他们的画作竟然差异巨大,这让他们异常震惊。这个故事“真实”地说明了艺术虽然有其普遍的精神内核,但呈现出来的形式却一定是经由个人而呈现出来的独特的个性化的东西,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在崔全顺的光影叙述中可以感受到对逝去的历史的感伤和对悠悠岁月的缅怀。他的画面没有20世纪50—60年代那种热烈奔放的彩和斗志昂扬的情感,也没有90年代工业题材绘画的焦灼和躁怒,更多的是平和、宁静而又浑然大气的反思与内省,更贴近心灵的跳动。
三、辽宁文化历史的符号化呈现
崔全顺的绘画作品无需贴上辽宁的标签,也能看出其鲜明的地域特,可以作为辽宁形象的符号化呈现。信息化时代社会发展日新月异,生活、消费水平更是今非昔比,在物质极大丰富的情况下,人们的消费需求也从满足基本生存需求转向满足差异化、精神性需求为主,文化趣味高、品牌形象好的商品越来越惹人青睐。如今每个地区都注重宣传其文化形象,以期塑造良好的地域形象并提升文化软实力。地域形象塑造比较好的做法是突出个性,形成文化符号。每个地区都有独特的最能体现地域特征的特点,作为老工业基地,辽宁地区存在自然资源枯竭、生态环境差等不利条件,整体而言,面对现代信息化社
会略显落伍,要形成良好的形象尚需努力。
如果在塑造辽宁形象时仍停留在具体的景区摄影、经济成就展示、风土人情介绍上,那么就偏离了形象塑造的本意,也难以引起人们的共鸣,获得良好的效果。具体的自然事物只有“落到”人的意识中,被意识符号化,才携带意义。人们提起美国,会想起自由女神、迪斯尼、超人,这些成为美国的符号,进而影响人们对美国的看法。自然风景、人工制造的景观和文学艺术等,当它们“被认为携带意义时”,才可能成为符号。因而,提炼、打造辽宁地区特有的“符号”,将富于地区特的信息进行符号化“编码”,将合理的能够瞬间引起人们想象的意义编入符号文本,是提升辽宁形象的可行途径。对于事件的阐释实际上是不同文化符码导致的不同理解方式。符号接收者对符号信息进行“解码”,将符号还原为相应的意义。
同一事件从何角度阐释、如何阐释都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因而新媒体时代辽宁形象的塑造与传播不见得是要批判某一形象是对的或某一形象是错的,重要的是能够揭示出形象建构、传播背后的深层社会文化机制。如果符码强制,解释几乎是固定的。但用艺术或文化符号的方式表意,发送者的编码一般强制性不太强,用文化符号信息的术语来说,基本都属于弱编码。因而接收者对符号的解释都享有很大的自主、机动的余地,也正因为如此其解释也没有最终的法官来判定其合理或正确与否。从这个角度说,《凝滞记忆》这一类的绘画作品,因其弱编码的符号物质,可以由每一位观赏者给出自己的恰当的解释。不具有侵略性、强制性的符码内容,给予观者以足够的主动权。而且正如语言一样,符号一经形成并确定下来,就有了约定俗成的意义和独立性,可以长久地留存于心。所以,对于这些具有明显的辽宁
地区特点的文化形象,进行有目的性的编码,丰富其人文底蕴和内涵,可以作为辽宁地区形象的象征和形象载体,引发人们对此地区的想象,进而形象良好的印象。
辽宁为国家工业体系打下坚实的基础,崔全顺的部分作品直接描绘印象中的工业生产场景,如《工业乐章》(一、二)、《工业印迹》、《沸腾钢厂》、《那年代》等,这些有的是前进的远去的火车的背影,有的突出了巨大的吊勾,有的则在氤氲的铁锈一样的雾霭中透露出破败的厂房一角。这些作品饱含深情,观之容易陷入到对那个时代的回想中。作为老工业基地,辽宁众多重工业企业顺应改革的需求,通过各种途径减员增效,减轻了国企的包袱,能够轻装上阵,参与国际竞争。改革的代价落在普通人身上,是莫大的牺牲,也是实在的贡献,构成了可塑性很强的辽宁文化记忆。所有这些过去的事件可以构建一个乐于奉献、敢于担当、高效强力的地域形象。如今我们注重工业遗产保护和生态环境改善,注重文化产业发展,以期塑造一个有担当的奋进的地域形象。
总体而言,崔全顺的作品与地域、民族、国家密切相联、休戚与共,发出了沉默但响亮的声音,映射出了时代精神,足以让人回味、神思,值得细细品味。
〔本文系2015年辽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东北振兴’视阈中的辽宁文化记忆与形象塑造”(L15BZW005)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马 婷:文学博士,重庆三峡学院文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叙事学、文学理论等。
注释:
[1]崔全顺:《〈艺展中国名家专访〉崔全顺水彩画作品展》,https://www.sohu/a/238837129_100058125。
(责任编辑 杨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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