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影片《我爱你》的视听及叙事
鲁秀全
(作者单位:重庆大学美视电影学院)
经典爱情电影
摘 要:都市爱情片作为当下年轻受众最喜爱的电影类型之一,其在视听和叙事上有一套较为程式化的创作模式,这种模式在保证这一类型能够量产的同时,也限制了其创新和发展。而李仁港导演的《我爱你》则是一部较为另类的都市爱情片。本文旨在通过对影片《我爱你》的视听及叙事进行分析,来阐释其相对于一般港产类型片在视听和叙事上的独到之处,从而为当下都市爱情片的创作提供可供参考的经验。
关键词:香港电影;《我爱你》;视听风格;叙事结构
《我爱你》是香港导演李仁港于1998年拍摄的一部探讨婚外情和现代婚姻生活困境的都市爱情片,因其探讨主题的严肃性和缺乏娱乐性的叙事策略使得本片在1998年的香港电影市场反响平平,没有引起太大关注。毕竟香港电影观众最津津乐道的还是那些充满大众娱乐性的商业电影,正如波德维尔对彼时香港电影的评价“尽皆过火,尽是癫狂”[1]。当然,这也和当时香港电影的整体大环境有关,20世纪90年代的香港电影业真可谓四面楚歌,处境维艰[2]。生活需要刺激,受众也需要抱着爆米花、可乐在电影院里享受视觉的狂欢,但同时我们也需要沉下心来安静地看看生活本来的模样[3]。
重新审视这部影片,导演李仁港在该片中的视听呈现完全有别于他以往甚至以后的任何一部作品,其在片中呈现出的极其个人化的影像风格让人印象深刻。本片作为李仁港个人导演风格的全面展示,一改以往那套常规且熟稔的武侠商业片类型模式,呈现出与传统香港电影完全不同的崭新面貌。
1 影调气氛和情绪
“有佳句无佳章”这是香港电影很早以来就有的通病:香港电影往往能在局部呈现出极富创造力和表现力的影像片段,然而整部影片却很少能够呈现出一以贯之的影像风格,给人一种胡乱拼凑之感。本片在视听风格上有别于传统港片的最大特点便是它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统一的影调气氛,这是导演李仁港有意营造的,也是一个导演在一部影片中开始具备自我风格的标识。
导演在影片中有意识地为观众制造了一个被蓝影调所包围的叙事空间。雨夜、清晨和傍晚基本无一例外都笼罩在这片蓝之中,从影片开头便贯穿始终,形成了影片整体阴郁冷峻的情绪气氛,并通过多场雨夜戏的叠加强化了这种情绪效果。为营造这种统一的影调,导演对于场景的选取极其严格。本就不多的外景几乎都选在了雨夜,即便有日景,也都尽量避免阳光灿烂的户外景象,要么选在暮沉沉的阴天,要么通过技术手段将晴天的光照尽量压暗。
除刻意营造的大量蓝冷调外,导演在内景的处理上选择了一种相反的方式,通过大量的橘暖调来形成一种对照,让整个影片的影调冷暖能够趋于和谐与平衡,这样更能适应观众的视觉观感,并且在这里
用暖调呈现室内男女主角关系的逐渐破裂,有一种荒诞性的反差在其中。冷暖画面的交替出现,也形成了影片的一种彩节奏,且随着影片情节的逐渐深入,情绪的走向更加悲观绝望,占主导地位的蓝冷调出现得越来越频繁,甚至完全替代了橘暖调,占据了几乎所有画面。这种冷暖调之间的反差对比和此消彼长的构成变化及其渲染出的情绪气氛,充分显示出导演李仁港对于这部影片整体影调的完整设想和构思。2 剪辑和摄影风格
本片在剪辑和摄影上既相互独立又相辅相成,二者共同为影片的情绪氛围和叙事服务。
传统香港电影在剪辑上遵循的是自经典好莱坞时期就开始延用的连续性剪辑原则,其主要目的是使叙事更加流畅,消除人为剪辑的痕迹,让故事在讲述上呈现出一种透明性,即让观众认为故事是自行讲述的,而不是通过人为的方式制造出的。连续性剪辑的核心原则便是正反打镜头的频繁运用,更加复杂的镜头设计都是建立在正反打基础之上的,通过正反打镜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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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ILM 影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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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动整个情节的发展,从而达到叙事的目的。作为一部以叙事为主的影片,本片绝大部分段落使用的都
是比较常规的剪辑策略,但在某些局部片段上也出现了剪辑风格的变化,呈现出对于传统剪辑原则的超越。整部影片的剪辑风格和整体叙事及情绪节奏是保持统一的,在呈现男女主人公情绪转变的重要段落以及高潮段落时,剪辑便会配合男女主角情绪的不安甚至狂乱而呈现出一种凌厉快速的节奏来匹配这种情绪状态,最典型的便是影片1小时05分到1小时09分的这个片段。这个4分钟左右的段落讲述的是:害怕失去女儿抚养权的女主角刘宝宝因为巨大的心理压力,弄砸了社会福利署的家庭情况调查。这是影片中的一场重头戏,它直接关系到女主角情绪的巨大转变,对影片的最终走向意义重大。所以,导演对这场戏进行了精心设计,特别是通过剪辑来呈现女主角的精神状态,极富表现力。这场戏是对传统正反打的一次创新性运用:在刘宝宝和福利署调查人员的正反打镜头之中频繁插入女儿哭泣以及时钟滴答走时的画面,并随着刘宝宝情绪的变化,节奏的剪辑越来越快,将刘宝宝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信服。在这里正反打的运用更加灵活多变,完全不同于传统港片对于正反打镜头单调刻板的使用。对于摄影风格的阐释主要集中于摄影机的运动方式上,在本片中则是对手持、快推、快摇、甩镜头以及升降格的风格化运用上。虽然在摄影的处理上比较灵活多变,但其中依然有其一以贯之的内在逻辑风格,而这些摄影手法和技巧的运用主要还是依据影片情节的走向以及人物的内在情绪状态。当影片的故事发展以及人物的关系处于一种比较松弛的状态时,摄影上采用的也是一种比较常规的策略:四平八稳的摄影机运动,固定机位的正反打镜头。但随着故事走向的一波三折以及男女主人公关系的逐渐破裂,摄影上的策略开始发生转变:手持肩扛的运动镜头、快推、快摇以及甩镜头的频繁出现,用这种动荡不安、极速的画面感配合快切的剪辑风格,完美契合了影片此时的内在情绪气氛。这种手法的大量集
中出现是在影片的最后部分:用手持跟拍的晃动镜头捕捉女主角此时歇斯底里的癫狂失控状态,用快推、快摇的方式极速抓拍相关人物的面部表情和心理状态,同时配合着升格的使用将细节和情绪效果放大,并通过综合运用这些手法和技巧将紧迫、充满情绪张力的画面效果有力地呈现在观众面前,其具有极强的感染力,让观众产生了极大的共情效应,从而能够对这出悲剧进行更深刻的思考。3 叙事及类型变奏
本片有别于传统港片的另一大特点体现在剧作上,前面所提到的“有佳句无佳章”的弊病不仅体现在影像风格上,更重要的是表现在剧作上。传统香港电影对剧本不甚关注,常常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边商量边讨论就把剧本的大概故事确定了,剩下的细枝末节往往是导演到了片场即兴发挥,虽说经常也能在局部看到不少随性的天才创意,但在整体的叙事统一性上就显得不尽人意。而本片具有一个统一且完整的叙事脉络:起承转合以及冲突的制造和激化,叙事的层层推进环环相扣,情节设置合理,所有线索都是围绕着故事情节紧密展开的,让人信服地呈现出一段美满的婚姻生活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悲剧的深渊。
导演首先向观众充分展示了男女主角的性格特征,所谓性格决定命运,展示性格时冥冥之中已经预示了最终的结局,在充分展示二人的性格之后,导演又通过情节的推进对男女主角各自心理状态的变化给予了合理呈现。开篇不久,男主角张信良第一次提出离婚请求,中段因女儿牛仔的受伤,加上妻子刘宝宝的深情挽留,于心不忍的张信良答应了妻子决定不离婚。然而,在这里导演又通过一次意外事件让故事的走向突转:张信良在调查一起犯罪案件时,不曾料想
竟被犯罪分子的同伙报复,当张信良生命垂危之际,他的头脑中闪过的那个女人竟是他的情人,急中生智的张信良手刃了歹徒,更重要的是他发现原来自己真正爱的是情人Belle,因为人们常说一个人在濒死之际闪现的那个女人才是自己的真爱。这次意外事件让张信良决绝地和妻子离了婚,此时的刘宝宝经历了第一
次打击,但还不至于走向毁灭的深渊。于是,导演在接下来的故事中又让女主角接二连三地遭受情感上的创伤,最终走向悲剧性的结尾,合情合理且具有极强的说服力。自己最好的朋友因为受不了男友的背叛而选择自杀,唯一最爱的女儿又被丈夫夺去,女儿当着自己的面叫第三者妈咪的时候,郁积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刘宝宝歇斯底里地失控了,拿着刀追杀那个破坏她美满家庭生活的女人。从开端到结尾,故事的走向合乎情理,情节的编排真实统一。
本片除在情节设置上的合理性和统一性之外,在叙事结构上也有些新意,初看之下似乎是一部常规的、按照传统的顺叙方式展开的影片,但细看会发现在现实故事的呈现之中还嵌套了一个小的童话故事——人鱼公主的故事,这个故事每次都是通过刘宝宝的旁白向女儿讲述,以画面的方式呈现给观众。这个戏中戏的套层故事在影片中出现了三次,每一次的出现都和
女主角现实生活的状态联系在一起,是女主角精神状态的一种外化,也是和整部影片的情节发展和情绪气氛高度契合的。第一次是故事的开头,此时的婚姻美满幸福,所以这个片段也呈现出童话一贯的温馨
、甜蜜。第二次出现时,刘宝宝的婚姻已经破裂,童话故事中人鱼公主的情感也受到了挫折——王子因为误会而移情别恋,童话的风格开始转向阴郁。到了第三次,刘宝宝因为接二连三的情感打击已经有些癫狂和歇斯底里,而童话故事中的结局则是人鱼公主杀死了王子,童话故事彻底沦为了恐怖故事,也预示了接下来刘宝宝的失控和悲剧性结局。
香港电影的种类丰富,世界电影中的各种类型,香港电影几乎都有[2]。本片作为一部都市爱情悲剧,在叙事策略上最大的不同是它融合了不少其他类型电影的元素,并能够将这些元素和故事情节紧密结合在一起,成为影片整体结构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体现了导演李仁港驾驭类型电影的功力。
最明显的地方莫过于对警匪和惊悚元素的运用,警匪这条线主要是为了呈现男主角凶险的工作环境以及所面临的巨大工作压力,为之后提出离婚制造合理的动机,同时男主角情感态度的突转也是通过一次警匪对峙的生死较量呈现出来的,警匪元素在本片中完全服务于主题和情节的需要,并没有给观众造成一种喧宾夺主之感。而惊悚元素的使用同样如此,在片中更多的是为了不断强化女主角的心理危机:从最初的焦虑不安直至最后歇斯底里的失控状态。最明显的两处段落便是女主角好友的自杀和福利署人员的家庭调查。好朋友的死极大地刺激了刘宝宝的心理状态,而弄砸福利署的家庭调查则意味着将要失去心爱的女儿,这些情节段落以略带惊悚的方式呈现,最终的落脚点还是女主角的精神状态。
其实,本片在视听和叙事上除上面提到的种种外,还有不少值得细细品味的地方,如定格,黑白与彩
画面的交替使用,首尾呼应的录像带中的画面以及一反传统大团圆结局的悲剧性结尾等,但由于篇幅有限就不在这里一一进行分析了。
4 结语
在泛喜剧化倾向严重的香港电影中,都市爱情片也往往喜欢以喜剧和大团圆结局的方式呈现,这些影片以王晶的《精装追女仔》系列为代表,多数是以插科打诨、胡闹儿戏的“追女仔”段落贯穿全片,对爱情和两性关系的刻画肤浅造作,毫无深度可言,完全是供都市年轻人消遣娱乐的快餐式作品。李仁港的《我爱你》相较于这类传统的都市爱情片,对于爱情关系的探讨,人性的刻画,主要人物的塑造都显得更为真实深刻,发人深省。在这里,爱情不再是嘻哈打闹如过家家般的游戏,它揭示了成人世界中最复杂、沉重和自私的一面。这样一部另类的作品在当年的香港电影市场不受观众待见也似乎在情理之中,因为真相往往是残忍的,观众有时宁愿沉浸在虚假的欢笑中也不愿意接受残酷的真实。
当代香港类型片的嬗变受到世界电影潮流的影响,折射着香港影人电影理念的时代变迁,也体现着观众审美趣味的日新月异,并反映着当代香港电影在技术上的新陈代谢,更推动着香港电影与时俱进,不断向前发展[2]。
李仁港在拍摄了这部影片之后又接连导演了两部爱情电影《阿虎》和《星月童话》,随后便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武侠动作类型片上。近些年,随着合拍片的兴起以及内地电影市场的不断繁荣,他也开始转战内
地,完成了不少大制作的影片,如《天将雄狮》《三国之见龙卸甲》《攀登者》等,这些影片在饱受争议的同时也取得了不俗的票房成绩。香港导演“北上”合拍之路,既有泥泞荆棘,也有坦途大道,并不是一言一语、一朝一夕就能分明的[3]。《我爱你》作为一部另类的都市爱情片,它足够优秀。如果能对同类影片在创作上有一些启发,让更多的观众看到并喜爱《我爱你》这部影片,那么这篇拙文也便有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了。
参考文献:
[1]大卫·波德维尔.香港电影的秘密[M].何慧玲,译.海口:海南出版社,2003.
[2]孙慰川.当代港台电影研究[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4:30,131-139.
[3]安宕宕.别来无恙[M].北京:东方出版社,2017:176,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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