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学聚《国朝典汇》编纂特之探析
《国朝典汇》是明代万历年间学人徐学聚编纂的一部本朝典制体史著。在《国朝典汇》中,徐学聚在继承传统典制体史书基本框架的基础上,综合会典、会要二体,突出典制特征,兼采纪传、编年、纪事本末等多体之长,其编纂特已表现出新综合体的雏形。
2、略仿纪传,而不失编年之次
《国朝典汇》除在整体上融合会要、会典二体外,在具体典制故实的记载过程中,为叙述的方便,还兼采众家史体之长。对此,蔡毅中在《国朝典汇·叙》中概括为“略仿纪传,而不失编年之次”[1](蔡毅中《叙》,P8)。
《国朝典汇》记事上起元至正十二年(1352)朱元璋从军,下迄穆宗隆庆六年(1572),共二百多年的史事。从体例来看,《国朝典汇》不象《汉书》、《后汉书》、《三国志》等正史沿袭《史记》的本纪、列传的记事方式,明显地标出纪、表、志、列传;但《国朝典汇》并不乏有纪传体之特性。如卷1《开国》虽未标注“太祖本纪”、“世家”,但实际上却记载了太祖开国的史实、诸侯开国承家的事迹。卷2《靖难》也并未标注类传之名,但是卷按其内容性质将建文朝
明朝东厂西厂逊国诸臣编在一起,并用按语的形式为其列传。如该卷载:“礼部侍郎陈性善、大理寺丞彭与明、钦天监副刘伯完、指挥王资等五十人皆被执。既而,燕兵纵性善、与明、伯完、资皆归,性善死之”[1](卷2《靖难》,P73)。接着即以按语形式为“陈性善”、“彭与明”、“刘伯完”、“王资”等人列传。这两卷分别记录洪武、建文两朝皇帝、大臣事迹,是在纪传体的基础上,吸收纪事本末体的特点编纂而成的。
又如卷31《勋臣考附勋臣表》、卷32《辅臣考》、卷33《中官考》等叙人臣事迹;卷113《祥瑞》、卷114《灾异》诸志,都是封建社会中的迷信记录;卷13《宗藩》中还详载了《同姓诸王表》等,也具有以历史人物为中心,分门别类地记述历史人物、历史事件的纪传体之特性。
除此之外,《国朝典汇》将其内容分门别类,按制度发展的层次和顺序,次第落笔,以编年的形式见其因革损益之变化。即各门类“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3](《序》)。按照年、时、月、日的顺序来记叙明一代二百多年所发生的历史事件和人物。如卷170《北虏》,将洪武元年(1368)至隆庆六年(1572)间有关北患的史事以编年的方式做了较为完整的记载。
综上所言,《国朝典汇》在整体上融合了会要、会典二体,总汇典章政令的因革变迁,在各类目典章故实的收载上又兼采纪传、编年、纪事本末等史体之长,为最大限度地网罗明代的典章故实提供了方便。对于《国朝典汇》这种体例兼属的编纂特,时人赞扬之辞不绝于书。冯琦写序称赞该书:“灿若指掌,斯诚后学通今之巨筏”[1](冯琦《序》,P2)。周应宾赞道:“上自开国至于庆历,分门叙事,囊括籍,一代掌故,灿若日星”[1](周应宾《序》,P5)。蔡毅中亦称赞该书:“简而祥,瞻而有体,一披览而沿革废置、法鉴是非之际,柄若日星”[1](蔡毅中《叙》,P7)。就连一向对明人著作妄加诋毁的《四库全书》的馆臣们也不得不承认《国朝典汇》在体例上的重要价值,他们称赞道:“是书采录明代典故,自洪武讫隆庆,分类编纂,条分类萃”[4](卷83《明朝典汇》条,P714)。
二、校雠鱼亥,赋予考订
徐学聚编纂《国朝典汇》,不是单单从他人书中采摘史料一编了事,而是对所摘史料“校雠鱼亥”[1](周应宾《序》,P5),赋予考订,使其征引的史料更真实、更可靠。
鉴于《实录》具有“直载其事与言,而无可增饰”的优点,徐学聚在采择史料时,“凡实录之难详者,吾以他书证之;他书之诬且滥者,吾以所得于实录者裁之”,以此“虽不敢俱谓可信,
而是非之枉于人者盖鲜矣”。[5](卷12《万季野墓表》,P168)如《国朝典汇》载:“按:万历十年壬午七月十三日戊辰至次日已巳,大风拔木,江海及湖水俱啸涌,常熟、崇明、嘉定、吴江等处,漂没室庐,人畜以万计。考:嘉靖元年壬午七月二十四日,亦戊辰至次日已巳,灾亦如之。又考:是日俱有龙火之异。前壬午,祸微轻而远;后壬午,祸甚掺而狭。要之六十年内所无也。周一甲子干支,又同异哉”?[1](卷114《灾异》,P1450)比对《明实录》有关记载,可知此段文字据《明实录》对灾异史事进行过考订。
同时,徐学聚还通过对每一种史料的各部分进行具体分析,从不同的局部分辨史实。既把《明实录》和《明会典》作为了《国朝典汇》的主要史料来源,又对于史事之歧说异闻和制度的设立与沿革,一般不是简单地宗奉《明实录》、《明会典》等所载的官方说法。如有《明实录》、《明会典》等不载或不实的,徐学聚在编纂时则参考了众多的私修史书,如:郑晓《吾学编》、王世贞《癴山堂别集》、黄训《名臣经济录》、徐癶《明名臣琬琰录》、丘浚《大学衍义补》、程敏政《明文衡》、宋濂《文宪集》、胡粹中《元史续编》、《靖难功臣录》、陆容《菽园杂记》、章潢《图书编》、程通《显忠录》、廖道南、黄佐《殿阁词林记》等进行校雠,还往往把某一史事的考订写入按语。如《国朝典汇》载:“(永乐)十八年,立东厂,命内官一人主之,刺大小事情以闻。按:此不见正史、《会典》。据大学士万
安奏,成化十二年增立西厂,疏内云东厂之设自文皇帝,至于今五十六年,故考订于此”[1](卷33《中官考》,P654)。从谈迁《国榷》卷17所载:“永乐十八年十二月癸亥条记:始立东厂,专内臣刺事,事不见正史,……。不知《实录》遗此何也”[6](P1176)。亦可佐《明实录》没有此记载。而《癴山堂别集》却对此有较为详细的记载:“永乐十八年立东厂,命内官一人主拨锦衣卫官校剌癵大小事情。成化十二年增立西厂”[7](卷15《皇明异典述》,P268)。可见,徐学聚所载是经过考订的。
另外,在书中还将所引史料误记的史事进行改正。如《国朝典汇》载:“洪熙以后,以英公张辅,宁阳侯陈懋、阳武侯薛禄等为总兵官,后辅、懋谢兵事,禄殁,始以成公朱勇为大将”[1](卷150《京营》,P1826)。而《癴山堂别集》记:“洪熙以后,用英公辅,宁阳武等侯为总兵官。后英公、宁阳谢兵事,阳武殁,始以成公勇为大将”[7](卷89《兵制考》,P1704)。其中,“用英公辅,宁阳武等侯为总兵官”读不通,故《国朝典汇》改正为“以英公张辅,宁阳侯陈懋、阳武侯薛禄等为总兵官”。
从取材上讲,徐学聚也惯于用经过考订过的文字,在引用《癴山堂别集》方面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癴山堂别集》“史乘考误,及诸侯王百官表、亲征、命将、谥法、兵制、市马、中
官诸考,皆能辨析精核,有裨考证”[4](卷51《癴山堂别集》条,P466)。今人魏连科亦说:“《癴山堂别集》卷65至卷69为《亲征》、《巡幸考》诸考,这部分史料价值较高。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它保存了不见于它书记载的史实。……实录不具载,故记之”[7](魏连科《点校说明》,P9)。因此徐学聚在此取材时,不取《实录》,而取《癴山堂别集》。
徐学聚治史崇尚征实,注重考证,严核是非,不凭传闻,还表现在对资料的征引抱有非常审慎的态度。如是书在对《皇明资治通纪》的评介中说:“广东东莞人陈建私辑《皇明资治通纪》,具载国初至正德间事,梓行四方,内多传闻失真者。……乃欲一人闻见,臧否时贤,荧惑众听。若不早加禁绝,恐将来讹以传讹,为国是累也”[1](卷21《国史实录》,P399)。从《国朝典汇》行文的字里行间,也能透射出徐学聚“校雠鱼亥”,赋予考订的编纂特点。
三、间附按语,常备小注
“自注以标所去取”,通过自注可以看见作者“闻见之广狭,功力之疏密,心术之诚伪”,史注即为“史学家法”的产物,自注“亦史法之一助也”。[8](卷3《史注》,P239)《国朝典汇》在记载典制故实的同时插进了相当多的按语和小注,是其在编纂上的又一特。
据统计,是书共有按语142条。除个别小卷外,每卷之内少则一两条,多则二十多条。其形式至少有六:其一是徐学聚自己直接发表的议论;其二是“采时贤确言”[9](P3),以别人的言论,代表自己的看法;其三是补充说明了明朝典制之原委、沿革;其四是有关人物传记;其五是各地民俗风景的记述;其六是标注出处,等等。举例说明如下:
《国朝典汇》载:“宣德元年,上以汉王反遣指挥谭顺、内官黄让、内使陈锦助平江伯陈癷镇守淮安。按:是时内臣尚列于指挥之下”[1](卷33《中官考》,P654)。徐学聚通过按语来说明宣德元年内臣的势力还不太严重。明王朝建立初年,朱元璋在总结历代兴亡的历史经验中,认识到汉、唐之亡,宦官专权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宣德以前,宦官虽然参与了不少政治活动,但还没有达到专权的程度。只是到了明英宗正统时,宦官王振窃取了军政大权,才形成了宦官专权的局面[10](P248,P250)。
又如:“(成化)十二年,命御马太监汪直立西厂,领敕刺事。按:此立西厂之始。虽与东厂侔,而势出其上矣”[1](卷33《中官考》,P669)。按语记载了西厂之设,并以这样的方式既予考证又加议论。成化年间的宦官不仅具有以前的各项威权,而且权势有所发展,其主要表现是增设了西厂。由御马太监汪直把持,西厂“所领缇骑倍东厂”[11](卷33《宪宗纯皇帝》,P
912),势力大大超过东厂。徐学聚运用按语的形式,不仅指导我们阅读《国朝典汇》,而且对于我们认识史实很有益处。
以按语形式标注出处的例子很多。如《国朝典汇》载:“按《皇明祖训》云:自古三公论道,六卿分职并不曾设立丞相。自秦始置丞相,不旋踵而亡。汉、唐、宋因之。虽有贤相,然其间多有小人专权乱政。今我朝罢丞相,设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分理天下庶务,彼此颉颃不致相压,事皆朝廷总之,所以稳重。以后子孙时并不许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请设立者,文武臣即时劾奏,将犯人凌迟全家处死”[1](卷35《官制》,P769)。再看《明会典》卷2《皇明祖训》“自古三公论道,六卿分职,并不曾设立丞相。自秦始置丞相,不旋踵而亡。汉、唐、宋因之。虽有贤相,然其间所用者多有小人专权乱政。今我朝罢丞相,设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分理天下庶务,彼此颉颃不敢相压,事皆朝廷总之,所以稳当。以后子孙时并不许立丞相,臣下敢有奏请设立者,文武臣实时劾奏,将犯人凌迟全家处死”[12](卷2《皇明祖训》,P13)。较之文字异同,仅“不致”(改为“不敢”)、“稳重”(改为“稳当”)、“即时”(改为“实时”)三词虽有异,但意思却相同;另《明会典》中“其间”后较《国朝典汇》多“所用者”三字,其余皆相同。足以说明此即引自《皇明祖训》。诸如此类标注出处的书中还有很多,如《国朝典汇》卷33《中官考》
“按:杨一清《西征录》云”等等,不再赘举。
《国朝典汇》各卷中常有小注,据统计,全书有小注1067条。小注的作用不仅诠释文义,明典制之原委、沿革,而且交代人物的身份,补充大量史事并考订材料,使读者既明了所记内容的始末缘由,又不致影响阅读和思维的连续性。例如是书记载“(洪熙元年二月)敕太监王安镇守甘肃”下有小注说:“此镇守之始见,计永乐末已有”[1](卷33《中官考》,P654)。从注文中,使人们清楚地了解到不仅镇守甘肃始于洪熙元年二月,而且可以得知从永乐末甘肃已设有镇守。又如:”(成化)十一年五月立纪氏为妃,徙居永寿宫”下有双行小字:“孝宗生母也”[1](卷9《后妃》,P199)。从此条小注可知纪妃是孝宗的生母。
另外,亦有以小注的形式来标注引文出处的。如《国朝典汇》载:“(永乐)二十一年七月,虏中有来降者言阿鲁台将犯边。……是日命柳升、陈瑛将中军,郑亨、朱勇、张辅、王通将左右军,陈懋等将前锋先驰攻之”,下有一小注:“按:此《再征阿鲁台》”[1](卷3《亲征》,P108),在这里“此”之含义,即是段“来自于”。查《宪章类编》,是段确是直录其卷5《再征阿鲁台》[13](P509)。另《国朝典汇》载:“(永乐)二十二年正月,……即日敕缘边请将整兵以侯”,下有注文:“按:此《三征阿鲁台》”[1](卷3《亲征》,P109)。较《宪章类编》卷5《
三征阿鲁台》,是段确是来源于此。诸如此类的小注还有很多。在书中多处能看到“见《教坊录》”、“《癴山表》止此”[1](卷34《吏部》,P738)之小注字样。此外,象“见墓志”、“详东南”、“详户部”、“详钦天监”、“详户部”等史料互见的小注多处可见,此不一一列举。
综上所述,《国朝典汇》虽为一部典制体史书,但在继承前代典制体史书的基本框架内,综合会典、会要二体,突出典制特。与此同时,又在安排内容时,借鉴了纪传、编年之体,兼采多体之长,“略仿纪传,而又不失编年之次”[1](蔡毅中《叙》,P7),真可谓“一切武功、文德、品制、官方区别有门,包络有数,本质有辨,枝叶有依”[1](韩敬《序》,P15)。如果说清初马啸撰《绎史》创造了新的综合体制,著名史学评论家章学诚的“仍纪传之体而参本末之法”的主张也受到学界的推崇[14](P304)。那么,通过比对《国朝典汇》与《绎史》,笔者认为虽然《国朝典汇》不及马啸的“新综合体”之完备,但在《国朝典汇》中,徐学聚试图用多种体裁综合表现复杂的明代史实,“新综合体”雏形已在其中崭露头角。所以从总体看来,《国朝典汇》典制体特明显,以分门别类为纬,其下以年、月、时序为经,对于重要人和事,适时采用纪传和纪事本末,以确保人、事记述的完整;同时,为了维持读者阅读和思维的连续性,对于需要诠释的人名、地名、制度沿革以及其他需要说明的问题,便及时运用小注、按语等形式,灵活多样,独具匠心,在文献学发展史上具有重要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