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作者认为,书名对读者有先声夺人的功效。好的书名,应该做到新、切、雅、厚,与之相对的是陈腐、浮泛、鄙俗、浅薄。书是文化产品,作者多少负有提高公众文化品味的使命,让书名放出光彩,和提高作品本身的品质一样重要。
关键词: 书名 新 切 雅 厚
中图分类号:I02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8705(2011)04- 76-78
“人靠衣裳马靠鞍”,是市井的见识,高人说“乱头粗服,不掩国”。不过高人的这句话只是一个比喻,如果你把它当成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金科玉律,不但身体力行,而且按照我同胞(当然不是“凡我同胞”)庸而不“中”的传统,凡事总要点饶头,不然不过瘾,于是十天半月不事梳洗,蓬头垢面,浊气熏人,你本来的天香国,如果有的话,也荡然无存了,怎能指望
别人一顾再顾?不过可以放心,高人的高论早就让咱们束之高阁了,遗憾的只是而今是汽车时代,“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美好时光是一去不返了,“马服君”只有下岗改行。好在人口恶性膨胀,人总得穿衣服,于是从巴黎的时装设计大师到穷乡僻壤的小裁缝,他们的生意都蒸蒸日上了。美中不足的只是芸芸众生中有一半是男人,男人的衣服总是标准化的,除旧布新的周期自然漫长,不过老天爷总有办法在有余不足之间把握住那微妙的平衡,所以女人的衣服就成了永远赶不上的时髦。男人挣钱女人花,本来是天经地义,何况现在妇女解放,经济独立,自己也挣钱,花起来当然更加理直气壮,但据说女人用钱比男人精细,所以《如何使女人打开钱包》之类的书也就相应走红。反正不管怎样说,要论头面衣裳,就只能从女人下手。
大街是服饰展览馆,而且街上女人总比男人多。女人的装扮,堪称百花齐放,可是百花齐放并不见得美不胜收。穿衣戴帽,各有所好,如果把这不同的“好”略事分类,大约有三大派别:暴露派、繁饰派、雅洁派。暴露派巴不得把泳装当作常服,本来,“女人的身体,男人的目光”(有位法国作家就用这两个短语做他的书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无可厚非,但这种设计,且不说一览无余,略无回味,它至少也忽视了服装的一种特殊功能,即补救或弱化体型的缺陷。所以,“率性而行”对某些人不如善设城府更为可取。繁饰派珠光宝气,浓妆艳
抹,巾带飘拂,流苏摇曳,如果擦肩而过,你跟本无法看到此人的庐山真面。即使她是绝代佳人,路人也会怀疑她是丑八怪。她忘了穿着打扮的真正目的,只是烘托和强化她的自然真美。话虽如此,但道理总玩不过时尚,就像胳膊拧不过大腿。既然各有所好,我们也不必徒费口舌了。与上两派相比,洁雅派趣味之高超,处理之得体,就显得鹤立鸡了。
读新书目录,或到书店浏览“插架三万轴”,那感觉有一部分就像在街上看人。无论中外,古人著作的书名都不太考究,大抵以标示内容为满足。时至今日,高文典册也还都恪守这个传统,就像男士的服装一样标准化,如孙希旦的《礼记集解》、王鸣盛的《十七史商搉》、张震泽的《孙膑兵法校理》、钱仲联的《韩昌黎诗系年集释》、阿里安的《亚历山大远征记》、阿维森纳的《论灵魂》、卢克莱修的《物性论》、罗素的《宗教与科学》等等。在中国,挖空心思取个别致的书名,大约始于大雅堂外的小说家言,如冯贽的《记事珠》、周密的《齐东野语》、无名氏的《鬼董》、俞允的《山樵暇语》之类。可就像咱们人类是裸虫,老天爷没有硬派给咱们一身毛皮,因而穿什么下裳上盖儿,就有了自主权一样,加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于的“与时偕行”,踵事增华,到现在,不但文学作品,就是讲历史、理论、实务的,甚至谈命理风角的著作,有些作者也不再满足于“即事名篇”,而要别出心裁了。平心而论,眼下雄踞主流的,还的老实本分和自卖自夸两类,所以见到一个出的书名,
才如闻空谷足音,使你激动、赞叹,虽不至“三月不知肉味”,至少使你神超形越,暂时忘掉你在红尘中遭遇的种种不痛快。那感觉,和在街上看到一个妆扮得体,气质高雅的美女好有一比。
我们处在一个浮躁的时代,尽管不是人人都蠢到幻想一夜暴富,但多赚几文,总是一般人都有的正常欲望,因此《发财点子集》、《小动脑发大财》、《致富的诀窍》之类的书,多如过江之鲫。这时,忽然有两个字冲入你的眼帘——《养钱》,你能不拍案叫绝吗?我们说养气、养龄、养望,说养鱼、养鸡、养猪,这些“养”,都有使之增加或使之长大的意思,但从没听说过“养钱”,林子铭用前人所未用,这就给人耳目一新之感,何况他把冒着铜臭的事说得那么雅!和《养钱》异曲同工的,还有夏元瑜的《弘扬饭统》,孟子说“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统”可是个了不得的东西,道统、法统、文统,巍巍乎高哉,对小老百姓来说,还有个万万不能混杂的血统,谁也不会把这个严肃崇峻令人敬畏的“统”跟凡俗到像“饭”这样的东西联系起来,夏先生竟然有胆子把二者捏到一块,使你发笑,也使你震撼,可见“新”之时义大矣哉!陈卫平的《雅痞》、公孙嬿的《大.小》、扬安详的《波士顿红豆》,日本人论文的《毒与药》、《文化》等等,也属于这一流。这些书名,充分证明语言的潜能是无限的,只要用心挖掘,定可推陈出新。还有一些书名,本来只是老实本分地
标示书的内容的,但这个内容前人没有或不曾系统地讨论过,如布洛克的《法国农村史》、斯坦格尔的《奉承史》、吴思的《潜规则》,因为作者把我们带进了一个新世界,这个书名也就给我们带来了新鲜感。可见朴素和无味并不等价,内涵比外表更有力量。
杜牧说“司空见惯浑闲事”,邵雍说“见惯不惊”,历史上“自传”太多了,因此,如谢冰莹的《我的自传》、杨步伟的《一个女人的自传》,虽然加上了“我的”、“一个女人的”这类修饰语,还是觉得太“泛”,顾维钧前夫人黄蕙兰的自传叫《没有不散的宴席》、俄国著名歌剧演员夏里亚宾的自传叫《面罩和心灵》,这两个书名,就不但新,而且“切”。前者切其生平和人生感捂,后者切其事业和他对社会、人生的见解。与此类似的,还有爱伦堡的《人.岁月.生活》和杨宪益的《漏船载酒忆当年》(这本书的意大利文译本名为《从富家少爷到党员同志》,没有给我们留下一点诗意和联想空间)。再如高阳有《警蛰——林觉民传》,国民党党史会有《双杰传——方声洞、林觉民传》,和“警蛰”比起来,“双杰”就显得泛而不切。说它泛,就是说通用性就太强,通用性愈强就愈没有个性。由此看来,有些时髦女士挑衣服,追求唯一、独特,倒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态度了。 雅痞
穿着过于暴露近乎俗,书名过于暴露也俗,上面提到的《致富的诀窍》之类就是显例。
因为这样的内容直接在书名上表述出来,本身就是生意经,意在动俗目俗心。这书名和穿着暴露型衣衫招摇过市的小妞,虽然都有“招徕四方之目”的嫌疑,可还有点不同,就是那些小妞无论美丑,好歹总有一点青春的活力,而这点活力,正是这类书和书名所欠缺的。犹有甚者,有一本书叫《主管速成大全》,全不全姑置勿论,这主管焉有速成之理?汉朝政治的好经验是将帅起于行伍,卿相来自州县,强调的是积累。卖瓜的说瓜甜,当然可以,但夸张过分,违背了常识,就必然与夸张者的初衷南辕北辙了,可见该作者与速成之道,尚隔一间。人们为了发大财,为了向上爬,就要研究对手,教人“看人”的书,也就大行其道。如杨豪的《人心掌握术》、还有目录上未标作者的《知己知彼术》、《知心学》、《现代观人法》之类,不一而足。就书名而论,这些都不如李永久的《读人如读书》。“读”总是近乎雅的,何况“读”是研究的起点,这又比“某某术”多了一层意义,不像把现成的教条告诉你那么简单,像这样,书名也就有了一定的厚度。人们在竞争中总难免有前途渺茫之感,像杜甫那样“自断此生休问天”的人,毕竟少而又少,所以命理、相学就成了大众的显学,市面上像孔日昌的《手相.面相》、娄摩天的《手相.面相.命运》等等,也有汗牛充栋之势。就书名而论,这些又不如林莉梅的《人可以貌相》和南北道人的《掌中乾坤》来得雅,你说“人可以貌相”不是从《西游记》“人不可貌相”翻来的吗?出身微贱,算什么雅?当代篆刻大家马万里先生曾刻过
一方印,文曰“俗到家时自入神”,能“入神”还不雅吗?《没有不散的宴席》、柳存仁的散文集《外国的月亮》等等,也可作如是观。
书名的最高境界应该是“厚“。不新、不切、不雅,也就难于做到厚。雅、切、新而外,再加上蕴含丰富,耐人寻味,就是厚了。同样是写蔡松坡,一本叫《大将军——蔡锷传》,一本叫《风云常护——蔡松坡传》。中国历史上“大将军”多矣,其病在泛。“风云常护”一语,系截取李商隐《筹笔驿》“风云常为护储胥(储胥,军中藩篱,犹壁垒也)”之句,“护”暗含“护国之役”,为松坡生平奇功。这一书名,还使我们联想到李诗中“上将神笔”、“管乐有才”、“关张无命”等语,这些用在蔡锷身上,也都贴切,所以“风云常护”四字,把松坡将军的历史功绩,忠义、才智,都已包罗无遗。这样的书名,绝不是妙手偶得,它显示的是作者的功力和才气。像《作狮子吼——陈天华传》、《念兹在兹——丘念台传》、《一代人师——蔡元培传》以及罗家伦的《逝者如斯集》,都是书名中难得的佳品,其高处就在雅、切而且厚。你说这些书名都来自古典,一点也不新。诚然如此。但高明的用典,不仅能切于自己所叙之事、所抒之情,而且总能透过这事和情,给古典注入一些新的意义,这就是古人说的“夺
胎换骨”、“以故为新”。例如金文明先生写了一本批评余秋雨的书——《石破天惊逗秋雨》,这书名是李贺的一句诗,除了诗句偶含余氏之名,运用巧妙之外,金先生用这句诗,着眼点恐怕还在“破”、“逗”,“破”是指出了余秋雨妙文中的很多“硬伤”,即知识性错误,使这位在“文化苦旅”中仆仆奔波、倾动一时的人物,露出了麒麟楦儿;“逗”则有调侃的味道,用的不是李诗原意,而是今义。听说北大也出了一本关于余秋雨的书,叫《文化口红》,与《石破惊天逗秋雨》一俗一雅,相映成趣而各极其妙。今人作品中用古人书名、篇名或典故作自己的书名的,如林海音《冬青树》、徐訏《风萧萧》、余光中《逍遥游》、龚鹏程《少年游》、日本的《不如归》、《车尘集》、《紫之夺朱》等等,可谓指不胜屈。看到这样的书名,就像打开了一瓶陈年老酒,它自有一种韵味、一种情调,它有一股魔力,吸引你,使你不由自主地要走近它,一观究竟。这些书的作者都是才智之士,驾驭文字对他们就如郢人运斤,如此给自己的作品命名,大概不是拣便宜、图方便,而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但这样的书名,都不可无一,不可有二,容不得东施效捧心。
据说现在世界上一天之中出版的书籍刊物,任何人一辈子都休想读完。这中间像朱熹《陈师德墓志》所说“务为剽掠纂组之工,以希名射利”之辈制造的印刷垃圾,固不止车载斗量,但严肃的作者总该不在少数。“人靠衣裳马靠鞍”,书给读者的第一印像来自书名,好的
书名,有先声夺人之功,但匠心独具的书名确如凤毛麟角。给自己呕心沥血的结晶起个动人的名字,替你抓住读者,总比让你的真知灼见、奇思妙想被一个平庸拙劣的书名所埋没要好吧!当然,不同的读者有不同的好尚和追求,我相信《主管速成大全》之类的书肯定也有人去买。不过从理论上说,书终究是文化产品,书的作者,多少都分担着提高公众文化品位的使命,从这个意义上说,让书名放出光彩,和提高作品本身的质量有同等重要的意义。
有一些武侠小说的书名,可谓集俗艳、陈腐、浮泛之大成,如《仗剑鸳鸯花落泪》、《英雄长剑美人情》、《飘香名剑断肠花》、《铁卫公子断肠花》、《神杀手美人关》、《慧剑断情丝》、《风流剑客断情刀》、《冷剑冰心九州寒》之类,艳则艳矣,但都在英雄美人的窠臼里打滚,似乎连试一试看能不能跳出来的想法都没有。这些作者奇想翻空,编得出那么多幻怪百出、匪夷所思的故事,怎么一临到取书名,就一点新招也没有了呢?这样的书名,再配上横眉怒目、丰乳肥臀、花里胡梢的封面,大概只能引诱某些情窦初开的初中生慷慨解囊了。
说到封面,忍不住再啰嗦几句。现在印刷技术突飞猛进,在装帧设计上,计算机代替了手绘,这就给繁饰派开了方便之门,只要从别人编好发卖的大本大本的图像中略加选择,在
计算机上稍动手脚,就可以交差了。儿童读物和武侠小说首先成了重灾区,很多文学作品也难逃劫数,甚至某些学术著作的封面,也“靓丽”的得莫名其妙。
封面和书脊应该在构图、彩和亮度对比上保证书名居于最醒目的地位,书名的这个地位是不容挑战的。而像孙洵的《民国书法史》、陈中梅的《从物像到泛像》、刘达临的《中国性史图鉴》这些颇有新意的著作,其封面设计者都忘了这个原则,令人怀疑这些设计者是不是受过最起码的专业训练。甚至像最容易褪的颜不宜在书脊上用作白文字的底,这类再小不过的细节,设计者都不应该忽略。归根结底,毛病就出在这些人只把职业当做混饭的手段,根本不懂应该把职业当成事业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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