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如何成为“大说”:论陈彦的小说《主角》
张文诺
  在中国现代作家中,能够擅长多种文体者并不在少数,像鲁迅、郭沫若、茅盾、沈从文、老舍、巴金等。在中国当代作家中,擅长多种文体者却并不多见,而陈彦是一位能够擅长多种文体的优秀的跨界作家。陈彦以戏剧创作蜚声当代中国文坛,他的《迟开的玫瑰》《大树西迁》《西京故事》等剧本成为当代中国戏剧作品中的精品,拥有大量的观众。2013年,陈彦越过戏剧边界创作出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西京故事》,受到读者的欢迎与业界的好评,紧随其后的长篇小说《装台》表现了他小说创作的深厚功底与艺术爆发力。陈彦想把自己对生活的体验、观察与思考通过小说全方位地表达出来,“我之所以要把这个故事写成长篇小说,是因为在这部戏的构思剪裁中十分不舍地割去了很多有意味和有价值的东西,因为戏剧的长度总是被控制在两个小时多一点,过了这个时间段,再文明的观众,也得考虑脊柱和屁股的物理抗议,因而,在戏剧文本尚未完成之时,我就一直有侍弄小说弥补缺憾的冲动”。①2019年10月14日,陈彦的《主角》荣获当代中国文学最高奖———茅盾文学奖。陈彦的创作表现了新世纪以来当代中国作家创作的一种新的趋向,他们从关注“怎么写”到关注“写什么”,讲述精彩的中国故事成为他们的自觉追求。“到了新世纪,有相当一批作家,开始不约而同地摆脱西方现代派,而努力回归中国传统和民间,这成为一种趋向。
”②从《西京故事》《装台》《主角》等小说来看,陈彦的创作具有很强的现实性,他善于从正在发生的纷繁复杂的现实生活中选取题材,反映当代社会普通人的生活状态与命运变迁,表现平凡生命自身的尊严与优雅。陈彦把自己对生活的体验、对人生的感悟、对命运的思考注入故事讲述之中,在普通人的生活中熔铸了人间的万千气象,把讲述普通人故事的小说汇成浩浩乎生命气象的人间“大说”。本文将以小说《主角》为例,进行深入探究。
一尧在大小舞台之间
从陈彦的创作来看,《主角》讲述的是与戏剧舞台相关的故事。要讲出精彩的舞台故事,必须处理好大小舞台之间的关系。戏剧是一个专业性很强的门类,包含着大量的专业术语与职业用语,这些术语都是于读者的生活认知与知识结构很陌生、很疏离的词语,如果处理不当,读者就会陷入专业术语与职业用语之中,读起来不免感到困倦甚至厌烦。“在我看来,唱戏永远不是一件单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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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I院10.16551/jki.1002-1809.2020.04.0242020年第4期 当代作家评论
①②陈彦:《西京故事》后记,第431页,北京、西安,人民文学出版社、太白文艺出版社,2014。
郭宝亮:《浅论新世纪小说的几种发展路向》,《小说评论》2018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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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斗的事。不仅演出需要配合,而且剧情以外的
剧情,总是比剧情本身,要丰富出许多倍来。”①陈彦写戏剧舞台,并不把笔触局限于戏剧舞台,而是
通过戏剧舞台写舞台之外的生活;写演员们的生
活,不局限于演员们的职业生活,而是通过演员们
的活动折射广阔的社会生活。长篇小说《主角》
以主人公忆秦娥一生的进退沉浮为经线,以她的
舞台成长为纬线,把戏剧的小舞台与社会的大舞
台连接起来,把人生命运、秦腔兴衰、社会变迁交
织成一幕雄浑的多声部交响乐,奏出一曲曲浑厚
悠长的人间大音。
秦腔,对于喜欢它的观众来说并不陌生,看过
秦腔的人们都能说出几个相关的术语。但是对秦
腔的内在肌理、剧团的运行机制、演员的培养环节
等一些专业内容,大部分观众并不十分了解,不了
解这些内容,就难以真正了解演员们职业生活的
酸甜苦辣。观众看到一个演员在舞台上的高难度
动作,也可能认为这是一个普通的动作,只有知道
这个动作的内在肌理才能理解这个动作的难度,
才能知道演员在台下付出了多少艰辛的努力,才
能真正理解“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道理。
通过长篇小说《主角》,我们走进了秦腔这个较为
陌生的艺术世界,走进了秦腔演员的心灵世界。“从题材看,《主角》对于传统戏曲领域的描写,既是博物馆式写作,又是考古式写作。说它是博物
馆式写作,源于其对秦腔艺术门类以及秦腔艺人
培养环节做了一次细致、丰富、准确的文学性展示
和阐释,这是戏曲史上前所未有的一次写作。说
考古式写作,源于其对于艺人生活形态的新的发
现、发掘和新的表达。博物馆式写作追求展陈丰
富,考古式写作重在发掘新鲜事物。《主角》能够
做到这两点,沾了题材的光和作家自身经验的优
势。”②从忆秦娥的成长过程中,读者可以了解劈叉、下腰、身架、耍棍花、卧鱼、吹火、水袖、吊嗓子、练唱段等动作的内在肌理,可以了解传统戏曲的声音(唱腔、唱词、道白、音乐伴奏等)、形体(化妆、脸谱、舞蹈、动作等)、美术(人物造型、舞台道具、布景等)等相关知识。更为重要的是,《主角》又从这些复杂的术语中冲了出去,努力展现剧团
中人与人的关系。由于职业的关系,演员们的内
心世界更为丰富、情感生活更为细腻,他们之间的
关系也更为纠结与复杂。陈彦熟悉舞台生活与演
员之间的关系,他善于展示人物之间的矛盾,并把
这些矛盾多方面、多层次、多角度地表现出来,故
事曲折紧张而又张弛有度,蕴含着丰富的社会历
史内容。
在所有演员中,主角是最光鲜、最出彩、最引
人注目,待遇最高的一个,演员们为了争演主角上
演了一幕幕不亚于舞台剧的争斗、厮杀。《主角》
中最为精彩的是对剧团中演员与演员之间关系的
展示。胡彩香与米兰是宁州剧团的两大台柱子,
她们两人为争主角以至于水火不容。对于她们二
人来说,对手也是知己,相互争斗又惺惺相惜。主
人公忆秦娥与楚嘉禾的争斗是贯穿全书的主要矛
盾。忆秦娥出身于贫困家庭,能吃苦,再加上几位
老艺术家的悉心指导,技艺突飞猛进,已非楚嘉禾
可比。楚嘉禾练功不够刻苦,没有绝活儿,唱腔缺
乏爆发力,自然难以胜过忆秦娥,在与忆秦娥的竞
争中屡次败下阵来。更为楚嘉禾所不能容忍的
是,自己深爱的封潇潇却爱上了忆秦娥。这个原
本不如自己的人现在处处比自己强,这让楚嘉禾
难以咽下这口气,她把自己的一切不顺都归罪在
忆秦娥身上。人可以容忍原本优于自己的人比自
己强,却难于容忍一个原本不如自己的人比自己
强。楚嘉禾从骨子里看不起忆秦娥,她认为像忆
秦娥那样“又傻又蠢”的呆傻之人根本不该有这
么高的艺术成就。她对忆秦娥的构陷既有传统的
封建等级观念使然,也是人性邪恶一面的表现。《主角》揭示了人与人之间的那种隐秘的微妙的复杂关系,两个人为了一个看似重要的东西争得
不可开交,甚至头破血流,其实争的就是一口气,
一旦分出胜负,两人都会发现争斗的无意义与无
价值,两人会同时感到一种寂寞与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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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作家评论 2020年第4期
②陈彦:《主角》,第893页,北京,作家出版社,2018。
刘琼:《试论陈彦长篇小说的文体意识和文化意识》,《扬子江评
论》2018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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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为重要的是,小说把主人公忆秦娥人生的
兴衰起伏同时代的变迁交织在一起,真实地揭示
了秦腔兴衰同时代变迁之间的内在联系。英国诗
人雪莱说:“在一个伟大民族觉醒起来为实现理
想上或制度上的有益改革的奋斗当中,诗人就是
一个最可靠的先驱、伙伴和追随者。”①陈彦具有与剧烈变化的社会现实保持同步的能力,他把笔
触深入到社会现实深处,反映了生活的独特逻辑
与时代的重大变化,具有生活的广度与历史的深
度。“陈彦这部长篇小说最出彩处,正在于借一
个秦腔名伶40年的人生历程不无巧妙地写出了40年来中国社会的发展演变情形。或者,一种更准确的表达应该是,作家在一种人物与社会彼此
互动的情形下,既写出了人物的命运变迁,更传达
出了社会与时代的发展演变状况。”②小说写秦腔名伶忆秦娥,不局限于写她这一个人,而是通过忆秦娥命运的沉浮起落兼具表达了丰富的时代内容与文化内涵,深具宏大叙事的品格。“文学不仅是欣赏与娱乐,它也要给人感奋和动力。‘宏大叙事’不会过时,文学必须有史诗般的恢宏巨制。”③《主角》真实地反映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发生的巨大变化,呈现了中国人在历史巨变中的困惑、犹豫、彷徨与奋进的过程,保存了几十年来中国社会最真实、丰富、生动、鲜活的生活细节,让即将过去的历史在中国人的记忆中变得鲜活与生动起来。
二尧文化共同体的塑造
读陈彦的作品,我们总能感觉到一种大气象
与大境界。陈彦的小说反映的是小人物的世俗生
活,然而,陈彦的小说写小事而不琐碎,而是小中
有大,小故事透出大格局。长篇小说《主角》反映
了秦腔演员的演艺生活,但小说透露出陈彦对生
命形式的探索,对文化共同体塑造的思考。小说
塑造了众多类型的生命形式,有游戏人生的刘红
兵,有热爱艺术的胡三元、秦八娃、古存孝、胡彩
香、米兰等,也有为艺术而献身的老一辈艺人苟存忠,有纯洁多情的封潇潇,有正直善良的周玉枝、
惠芳玲等,更有美丽邪恶、妒忌心强的楚嘉禾,也
有视艺术为生命的忆秦娥。小说呈现的众多类型
的生命形式丰富了读者对生命的认知,也表现出
个体生命的洒脱与激扬。
小说呈现了多种生命形式的碰撞、交织,表现
了作家对恒常价值与人性力量的坚守,只有坚守
公道、正义、仁厚、诚信、隐忍、牺牲、奉献等社会恒
常价值,才能到达生命的辉煌与飞扬状态。胡三
元在击鼓的过程中感到了生命的飞扬,苟存忠在
生命即将结束之际体验到了生命的巅峰状态,秦
八娃在剧本创作中体验到了生命的自由。忆秦娥
把唱戏当作生命的一种存在形式,练功、唱戏就是
她生活的全部。只有练功、唱戏才能让她感到生
命的充实与质感,才能让她感到存在的诗意。要
想达到生命的巅峰状态,一个人除了天分之外,更
重要的是具备一份热爱生命、热爱艺术的痴迷状
态,只有保持这种痴迷状态,她才能从对技的磨炼
达到对道的追求。无论是胡三元、胡彩香,还是“存”字辈老艺人、薛桂生、忆秦娥,无不具有一种痴迷精神。正是因为这种对艺术的痴迷精神,他
们才能从单纯的功利性中走出来,达到一种更高
的精神境界。他们从对名声的追求开始,又逐渐
超越了对名声的追求,这样才能托住名声,才能战
胜一些诽谤与构陷,才能不为名声所累而达到无
名的境界。技艺上身,抵达化境,“过分重视外
物,则成败、得失、毁誉之心生,必然怖惧昏乱,其
巧难一”。④其实,即使是做人,也必须从追求功名开始,到追求无名而终,经历从生存性到存在性的过程,达到一种自由自在的诗意栖居。“若无数十年于人间世多般磨砺历尽劫波且能从个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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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第4期 当代作家评论
①②③④伍蠡甫、胡经之主编:《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中卷),第80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
王春林:《借一方舞台凝聚时代风云展示命运变迁———关于陈彦长篇小说〈主角〉》,《小说评论》2019年第3期。
张江:《原点、焦点与热点:文学现象系列论评》,第21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
郑峰明:《庄子思想及艺术精神之研究》,第117页,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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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之实感经验中体味出进入艺术创造之不二法
门,又如何能够企及艺术的崇高自由之境?!”只
有历尽人生磨难,才能到达“遍历人间冷暖之后
的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豁透和散淡感”。①陈彦从忆秦娥的人生轨迹上升到普遍的存在形式,达
如何劈叉
到对存在意义的追问:什么才是存在的本真。陈
彦启发和警醒读者思考自己的存在与存在的意
义,勇敢前行挣破生活的牢笼才是真正的存在。《主角》是对生命历程的一种展示与探索,它对读者的启发意义就是:每个人都要在反抗绝望中获
得存在的意义,小说因而具有了一种超越性的形
而上意义。
《主角》叙述了主人公忆秦娥的奋斗与成功,然而,小说更多的篇幅却是写她经历的苦难与屈辱。从忆秦娥50年的人生经历来看,有四个人对她的一生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分别是廖耀辉、刘红兵、石怀玉、楚嘉禾。廖耀辉对她的强行不轨带给她笼罩了一生的阴影。刘红兵的出轨给她留下了巨大的伤疤。石怀
玉的变态的爱让忆秦娥失去了儿子,让她一生受到良心的谴责。楚嘉禾的造谣中伤让她感到如入无物之阵,进退失据。忆秦娥经受多次的莫名污蔑与重大打击,她终于从名利、得失、荣辱中走了出来,达到人生的化境。她原谅了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她表现出对所有伤害过她的人的宽容,她不愿意让害她的人再受到惩罚。忆秦娥不再冤冤相报,她宽容了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她为廖耀辉买了一辆轮椅,她善待了曾经伤害过她的刘红兵,她原谅了曾经伤害过她的石怀玉,她对楚嘉禾以德报怨,中止了对其的调查。她对人生的理解达到了很高的境界,抵达了无己、无功、无名的化境。演戏演到一定高度,就不单单是技艺的问题,而是一种胸襟、境界、气度,楚嘉禾缺少的就是这种胸襟、境界、气度,胸襟狭小导致其缺乏足够的爆发力。忆秦娥不再考虑个人的得失、进退、荣辱,完全把唱戏当作自己存在的一种形式。她不断地排戏、演戏,她觉得这才是有意义的生活,演戏填补了生命的空虚、空洞。这时,她感到了拿捏戏的自如,演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经年的不公、不平和不义遭遇,使秦腔成了她获取生命认同的唯一有效方式,忆秦娥也正借此化茧为蝶,终成穿越俗世的艺术精灵,一个带着生命苦痛、从微渺的个体性存在和宿命般的命运轮回中挣扎而出的精神性存在,一个苦苦坚持守护自己心性、灵魂和生命空间的人,一个民族文化流衍赓续的坚忍卓越的维护者。”②忆秦娥把自己一生的经历、体验融入到舞台之中,融入到中国传统文化之中,把男女、老幼、城乡、中西的人们连接起来,形成了一个想象的文化共同体。共同体是想象的,不是现实的。“它是想象的,因为即使是最小的民族成员,也不可能认识他们大多数的同胞,和他们相遇,或者甚至听说过他们,然而,他们相互联结的意象却活在每一位成员的心中。”③戏剧在塑造共同体过程中起着巨大的作用,为塑造共同体提供了技术上的手段,戏剧能形象地呈
现不同地域、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阶层的人们的生活状态、心理需求、价值观念,观众通过观看戏剧发现与他们距离遥远、并不相识的人们拥有相同的心理结构、心理需求与价值观念,观众认识到他们与那些并不相识的人们属于一个共同的体,将自己与他人联结起来。忆秦娥演艺技艺不断走向成熟的过程,也是秦腔从县城、地区、省城走向京城、上海然后走向欧洲、美国的过程,这不但是忆秦娥的事业空间延展过程,也是秦腔艺术获得更多观众的过程,也是中国传统文化开始赢得世界认同的过程。我们看到,不论是偏远的山村,还是热闹的县城,不论是省城,还是文化中心京城,亦如时尚中心上海,不论是中国,还是欧洲、美国,都感受到了秦腔的魅力,都感受到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主角》语境中的百老汇,则是消除了这种张力、超越了诸种文化权力话语交错之复杂性的‘空间’,是一个纯粹、纯净、透明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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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③陈彦:《说秦腔》,第372-373页,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7。吴义勤:《生命灌注的人间大音———评陈彦〈主角〉》,《小说评论》2019年第3期。
〔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第6页,吴叡人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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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曲展示自身内在性的舞台。在这个观演‘空间’里,东西方文化之间的隔阂、对立、‘误读’的可能被超越或消除。这是一个东西方文化共存并生,‘东海西海,心理攸同’的情感、审美维度上的人类空间。”①秦腔的复兴折射了中国传统文化复兴的时代镜像,中国传统文化以自信的姿态向世界展示其魅力,而不再是向西方展示西方“想象的”中国传统文化。陈彦不再把秦腔作为“被看”“炫技”“沉默”的对象,而是作为文明、先进、开放的文化载体向世界展示。
三尧向传统小说的回归
值得注意的是,陈彦的小说创作吸收了传统小说的创作技法,形成了融传统与现代于一体的小说技法,既有传统的神韵又有现代的意味。小说《主角》吸收了章回体小说的叙述笔调。陈彦从说书人的立场,采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叙述忆秦娥一生兴衰、起落的故事,讲得兴趣盎然、神采飞扬。“故事是小说的前身;小说无法彻底摆脱故事;小说必须依赖故事。”②《主角》情节曲折生动,人物丰满鲜活,结构富有张力,语言韵味悠长。《主角》叙述的是主人公忆秦娥一生的经历,这很容易把小说写成一部人物传记。陈彦通过剪裁、提炼,选取有意义的事件,并挖掘出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实现了从人物传记到小说叙事的转变。“更进一步地说,情节的展开意味着各种选择,各种分叉,因而,也意味着偶然的联系,而这些都造成了吸引听众和读者必不可少的惊奇感。”③情节发展中既有决定忆秦娥人生道路的大事,也有其生活中的小事,既有必然因素,也有偶然因素。“写大事,不避细琐以显其真实,而写大事力避细琐,且能于大事之间的相互映衬中以隐蕴深层的文化思考,则非大手笔不能为之。”④陈彦是一位讲述故
事的高手,《主角》描写大事不避琐碎,以显其真实;描写小事又小中有大,能脱其琐屑。情节发展既有逻辑上的因果关系,也有不同寻常之处,叙事严密而不板滞,情节灵活而不随意,具有强烈的生活质感与严密的生活逻辑。
《主角》主人公忆秦娥的成长明显受到中国古典小说《薛仁贵征东》的影响,“火头军”故事是忆秦娥成长的故事原型。“一旦原型的情景发生,我们会突然获得一种不寻常的轻松感,仿佛被一种强大的力量运载或超度。在这一瞬间,我们不再是个人,而是整个族类,全人类的声音一齐在我们心中回响。”⑤在薛仁贵的故事中,他率领的火头军屡次击败强敌,最后平定辽东,从火头军到大将军的轨迹使得薛仁贵的故事具有很强的传奇性。伙房在任何一个单位都属于枝末部分,而烧火属于伙房中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工种,更被人看不起。忆秦娥被贬到伙房烧火,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火头军,自然不被其他同学看得起。忆秦娥为了躲避同学们的歧视目光而搬到伙房门口住宿,她在那里却意外获得了练功的条件。下乡演出时她作为伙房人员随团下乡,她起早练习棍花意外被人们发现,由此脱颖而出。忆秦娥后来走出伙房,成为宁州剧团的一名专业演员,在北山地区演出时大获成功。火头军故事的原型隐喻着一个道理:真正的英雄往往没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他们通常出身贫寒,要经历别人不能经历的艰难才能成为英雄。“质言之,在故事中,循规蹈矩是导致不幸的原因,……而向幸运的转化则同脱离常规的行为有关。”⑥忆秦娥的成功与她脱离常规的生活有很大的关系,如果她按部就班与其他同学一起学习,或许就难以学到秦腔技艺的精髓。这其中隐含的文化信息就是成大才者往往不能循规蹈矩,大才者的人生道路总是与众不同的,大才者的人生经历总具有一种传奇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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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③
⑥王金胜:《现实主义总体性重建与文化中国想象———论陈彦〈主角〉兼及〈白鹿原〉》,《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19年第4期。
曹文轩:《小说门》,第31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法〕保罗·利科尔:《解释学与人文科学》,第296页,陶远华等译,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87。
张燕瑾:《中国古代小说专题》,第195页,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瑞士〕荣格:《心理学与文学》,第121页,冯川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
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第244页,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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