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的江湖
红颜胡彦斌
评余红的长篇新作《琥珀城》（2009~2012）
女作家余红是经由《黑煤》（2009年）、《鸿运》（2012年）两部长篇小说在文坛内外为人所知的。但说实话，她的这两部长篇小说问世之后，无论是在文学圈子里还是在图书市场上虽都有一定反响，但还没有引起应有的足够关注，这与她的文学取向和小说写法不无关系。余红所钟情和擅长的，是在那种偏于通
俗的故事外衣里裹藏特别严肃的人生主题，这种写作取向既两边都沾，又有些两头不靠。在长篇小说越来越显现严肃与通俗两极分野的情况下，她的这种“骑墙”式的小说写法可能会两头不讨好，明显有些吃亏。但我预感到，余红的这种力求把引人与启人都兼顾的小说写法，于本人她是很有潜力的，在文坛也是很有前景的。
新近读到余红的新长篇《琥珀城》就令人大喜过望，为之惊叹。这部作品虽依然是好看的故事负载严正主题的惯有写法，但在故事的编织与题旨的营造上却格外桴鼓相应，堪称自然天成。这使得你读起来便收不住，读过后又放不下，故事与意蕴浑然一体，引人与启人难解难分。
《琥珀城》主要讲述金鼎市的房地产企业家杨奕成如何由“五铺场”的一块地起家立业，逐步建立起“琥珀城”的地产王国，而后又深陷贷款紧缩和资金短缺的困境的故事。有关“琥珀城”，从立意到策划，从争地到征地，从基建到成形，套路很深。作品由一桩房地产从无到有、由小到大的典型案例，把房地产行业的内部规则、资本运作、乘势借力及兴衰浮沉的根根底底揭示得淋漓尽致。就表现房地产行业的行情与内情而言，以杨奕成为主要人物的主干故事已经被展现得尽情尽兴，所揭示的内幕也触目惊心。
但作者余红并没有就此止步，其作品还藏有深意，或别有用意。这不是别的，而是经由“琥珀城”的成为“神话”和起起伏伏，杨奕成的喜怒哀乐和如牛重负，进而揭示出背后主宰着这一切的看不见的大手——“关系”。这种“关系”看似无影无形又无踪，但又无时不有无处不在，既由杨奕成最初争取“五铺场”和
随后构建“琥珀城”的过程来看，就让人不寒而栗。要抢到“五铺场”这块地，“光有实力不行，重要的是背后的关系”。这“关系”，在行业内部，有虎视眈眈的其他地产商，这些地产商又各有各的靠山；在行政体系，近有村镇干部，中有区县领导，远有市里的官员，其中最为关键是两位副市长和一位市委书记。而杨奕成为了一一打通这些关系，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副市长关远山特别喜欢名表，杨奕成就从
国外买来高档的浪琴表送上；市长李世情不吃请，只好气功，杨奕成便请来气功师进行表演和发功；为与市委书记杨秋生攀上亲戚，杨奕成专回老家来杨家家谱予以奉上；为取得书记夫人的好感，杨奕成趁着书记家有了新房，为之搞了豪华装修，送了高档电器，配了红木家具，几项投入加起来近乎千万。领导们有的喜欢吃请，有的喜欢赌博，有的喜欢美女，有的喜欢运动，有的喜欢字画，有的喜欢玉石……杨奕成在仔细观察和深入研究的基础上，既要到全国各地搜罗名家字画、寻觅名贵玉石，又要抽出大量时间来陪吃、陪喝、陪玩、陪赌、陪运动。为了打动书记夫人，他还到书记岳父家里，为这位已退休的老领导送上虫草。有了这样一些巨额打点和用心铺垫，人情有了，人脉广了，关系铁了，走得近了；关于“五铺场”的宝地，副市长默认了，书记发话了，一切都水到渠成，如愿以偿。有了这些包含了诸多投入和巨大代价的经历，杨奕成至为感慨的是，“无论你多有实力，背后见真章的还是关系”。确实，“关系”是杨奕成实现个人意愿的主要因素，也是“琥珀城”得以筑就的最大动力。
看似简单的“关系”两个字，饱含了太大的能量，蕴藏了太多的意蕴，更为害人的是，它还把一切都无形地化为了“关系”的江湖。商界的杨奕成、罗立耀、宋小娇，政界的周明远、关远山、杨秋生，以及服务
界的秦小金，等等，都是通过“关系”勾连起来并密切互动，成为“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这个于无形中构建起欲望与利益互通共享的小团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关系”如同一道神奇的空中桥梁，不仅连接起个体的人，而且跨越了不同的界。无形之中，“关系”使商业、产业、行政、党务等各自原有的界别与规则黯然失效，使他们应有的开发、管理与监督的本位职责失了形，变了味，成了可以拿人情去攻取、拿资本去换取的热门对象。人与被人，求人与被人求，事实上成为杨奕成打造“琥珀城”过程中揭示出来的另一重社会真相。可以说，房地产也罢，高房价也罢，背后的秘密就是一切都要凭靠关系，依赖关系，打通关系，维护关系。这种深隐于病态现实背后的传统习惯、人治体制与人际观念总和构成的“关系”痼疾是房地产业之时弊，更是社会之时弊。把人们沉浸其中又习焉不察的“关系”病灶揭示出来，让其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这可能是余红的《琥珀城》的深层意义与最大价值之所在。
《琥珀城》从房地产入手，所反映的当下现实和所揭示的社会问题都远远超出了房地产本身，具有更为典型的艺术概括与更为深邃的批判意义。而这样直面现实的世情考察、人性审视与问题捕捉，在余红来说，是有备而来的，是一以贯之的。在她之前的《鸿运》一作中，余红通过女主人公沈运的遭际，就触及了“跑关系、拉裙带、走后门”的隐形歪风，初步显露了她对“关系”现象的敏锐感知；而在《琥珀城》一作中，她的这种透视更为集中，揭示更为尖锐，思索更为深入，因而作品在反映当下的社会现实与内在问题上更具思想与艺术相
结合的深度与力度。
我还感兴味的，是余红在《琥珀城》的写作中表现出来的艺术的进取与写作上的成熟。这主要体现为，她结构作品在意故事引人，编织故事注重生活实感，叙说故事讲究细节铺陈，展示细节力求语言鲜活。这种立足于现实、植根于生活的写作追求使她的作品既深接地气，又保有底气，更贯注生气，读来引人入胜，读后启人深省。
《琥珀城》告诉人们，余红的拿手好戏依然是直面现实的小说写作，而不改初衷又不断完善的余红，依然值得人们抱以很大的期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