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外阅读】淫虽一理意则有别——西门庆与贾宝玉之“淫”的比较研究
一疑贾青不雅照曝光
读中国古代小说,《金瓶梅》与《红楼梦》中的主人公西门庆和贾宝玉,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尤其是他们最突出的特点——“淫”。
西门庆是《金瓶梅》的中心人物,论者把他当做“淫棍”看,无疑是抓住其性格的首要特征的。西门庆永不消歇的欲望是毫无边际地追求并占有女人,对此,他毫无隐讳。第59回写吴月娘劝他少干几桩贪的事情时,西门庆却振振有词地说:“咱闻那佛祖西天,也止不过要黄金铺地,阴司十殿,也要些楮镪营求。咱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就使了嫦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富贵。”因此,不论妍媸善恶、贤愚不肖,只要是进入他生活圈里的女人,他都要想方设法与其淫乐——上至官僚太太,下至仆妇丫头,一律兼收并蓄,追逐奸占。小说开始时,西门庆已有一妻二妾:吴月娘和李娇儿、卓二。卓病亡,偶遇潘金莲,经王婆勾搭成奸、毒死武大。潘未过门,又娶孟玉楼,扶正前妻陈氏陪嫁丫头孙雪娥。潘过门后,收用潘之丫环庞春梅,又乘人之危,勾搭上花子虚之妻李瓶儿。在已有六个妻妾的情况下,他又奸占仆妇宋惠莲;在为太师府翟管家物小妾韩爱时,奸占了爱之母王六儿。在为李瓶儿守亡灵之夜又与李房中奶娘如意儿发生,除众多佣妇、收用的丫头外,他又在妓院包占李桂、郑爱月、吴银儿。又通过牵头人文嫂,勾搭上王三官之母林太太。据张竹坡在《杂录小引》中统计,
共19人之多,尚不包括他去世的妻子以及继室吴月娘。另外,列入奸淫计划之内,因暴亡而未及实施的,还有何千户的妻子蓝氏和王三官的夫人黄氏。愈到后来,淫欲愈炽,以至堕入淫欲的深渊而不能自拔。最后在与潘金莲疯狂纵欲时昏厥于床上,气绝身亡。
西方一位小说家在论述好之徒时有过这样一段归纳:追求众多女的男人差不多都属两种类型。其一,是在所有女人身上寻求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存在于他们一如既往的主观梦想之中。另一类,则是想占有客观女性世界里的种种姿,他们被这种欲念所诱惑。前者的迷恋是抒情性的,后者的迷恋是叙事性的。由此看来,西门庆不顾一切地渔猎女,纯然是叙事性的。他从没有什么心目中的偶像,对于女人,他也没有什么选择的标准,他的行为,随着目光的牵引,只要是不同种类的,只要是不同对象或者虽为同一对象,而穿着打扮能标新立异的,均能引逗起他的淫欲,令其心荡神摇,不能自控。他所淫乐过的女人,既有艳丽如潘金莲、李瓶儿等,也有生着个紫膛瓜子脸年纪不轻的王六儿和眯缝眼儿的贲四娘,这
种对女人抱有广泛兴趣,正是叙事性好之徒——“淫棍”的特点。
西门庆作为一个“淫棍”的特点,小说中也进行了多层次全方位叙写,若仅仅看到其“淫”,不免辜负了作者的良苦用心。实质上,作者在叙写他与各人的淫乐中,展示出他复杂的个性和偏执的微妙的心理状态:他从没有简单地把女人看做一个泄欲的器具,而是视作一个敌人、一个对手来予以面对面的较量,
在征服对手的过程中,感受到自己作为一个男性的“伟岸”。如第78回写西门庆与如意儿交欢时,曾有这样几句对话:“西门庆便叫道:‘章四儿(如意儿的原名)淫妇,你是谁的老婆?’妇人道:‘我是爹的老婆。’西门庆教与她:‘你说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属了我的亲达达了。’那妇人回应道:‘淫妇原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属了我的亲达达了。”实质上这表现出征服者的心满意足和击败假想中另一位对手的骄傲。他要从对潘金莲、王六儿这些性欲亢奋的“强者”的“战胜”中,以及百战不殆的性经验里,体证自我更加伟岸的“大丈夫”的价值,寻求更大更充分的心理欢乐与满足。于是,“看”成为他淫乐时始终伴随的一个举动。要“看”就要有光,所以他喜欢白日宣淫,即使在黑夜,他也总爱点上一盏灯,让灯光来照他所要看到的一切。而灯光不仅照亮了他的眼睛,也是他理性之光的隐喻。如第13回写西门庆与李瓶儿淫乐时的情景即是如此。尽管古代中国的淫棍不以西门庆始,也不以西门庆终,但其他淫棍都是按照一种“本能”在活着,是一种纯粹的动物性,而西门庆的这种本能,似乎有着理性的自觉支配,变成了一种刻意营求、一种“进取”式的疯狂。这种偏执心理又导致了他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对女性的蹂躏、摧残和肉体、精神的痛苦之上,如他用香烧如意儿、林太太、王六儿和潘金莲等。又如第72回、第75回写他将尿溺在潘金莲、如意儿的嘴里。对这样的行为,侯健先生在《〈金瓶梅〉论》中解释为:“西门庆确是以能使对方在满足中感痛苦,在痛苦中得满足为傲的。”这是有道理的。
前边,我们把西门庆渔滥淫称之为叙事性的,但至此,我们觉得他也具有抒情性的因素。而他的抒情性,并不是要在这众多的女中寻他心目中的偶像、意中人,他所寻的,恰恰是他自己。在这疯狂
的渔猎中,他让自己的身体超负荷运行,不但一个接一个地追逐着女性,对她们占有、征服、蹂躏、摧残,同时也折磨、消耗着自己的身体并因此而丧失了生命。正如张国星先生所指出的:“说到底是一场英雄梦。”
在西门庆的生活逻辑里,有了钱,就会有女人,而女人又可以带来更多的钱;有了钱,就可以换来权力;有了权力,就自然会带来更多的钱与女人,以供淫乐。金钱、女人、权力三者相互促进,相得益彰,犹如滚雪球,越滚越大。这就是西门庆人生的价值取向与奋斗目标。因此,西门庆的一生既是不知廉耻地逞强纵欲的一生,又是不择手段聚敛钱财的一生。小说写他原来“算不得十分富贵”,仅是“清河县中一个殷实人家”。但只因他“生来秉性刚
强,作事机深诡谲,又放官吏债,就是朝中高、杨、童、蔡四大奸臣,他也有门路与他们浸润,所以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把揽说事过钱”,因此很快就暴富起来。他通过谋财娶妇的卑鄙手段,先后从孟玉楼和李瓶儿两处获取了大批财富。他又通过经商放债,动辄就可获得千两白银。他还通过收受贿赂,弹指之间就捞到了上千两白银。从他27岁出场,到33岁身亡,短短几年时间,已非法拥有近30万两巨资的动产与不动产。西门庆的一生,更是不断地弄权为所欲为的一生。他本是一个“破落户子弟”,向蔡京行贿便就平步青云,做到了理刑副千户之职。后又趁蔡京庆寿诞之机,送去了二十余扛各礼物,并拜蔡京为干爹,接着便升任了提刑所正千户。此后权霸一方,畅通无阻,惟一的一次险情,因他买通了当朝右相、资政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李邦彦,将西门庆之名改为“贾庆”后,安然无恙。西门庆的一生,也是
至死没有觉悟的一生。他所拼命追求、占有的女、钱财、权力反过来恰恰致他于死命,其结果正如宋元话本的一句套话:“牛羊走来屠宰家,一脚脚来寻死地。”
二
贾宝玉在《红楼梦》中,也是日夜周旋于蛾眉队里。用他自己的名言来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人便觉浊臭逼人。”“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情女子”,女儿是“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他最不愿意看到大观园里任何女子离开他。他一生最大的慰藉就是:“能够和妹们过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因此第5回警幻仙姑对宝玉说:“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非也,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惟‘意淫’二字,可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能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可见贾宝玉与西门庆之淫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何谓“意淫”?从《红楼梦》的描写中可以看出它不同于西门庆那种,主要体现了贾宝玉对女性美的观赏、愉悦和心理上的满足,以及对女性的尊重、关爱和体贴。
先看对林黛玉。贾宝玉钟情于林黛玉,并关爱备至,乃至发展为心灵契合,这些在《红楼梦》中叙述甚详,但始终没有超出“知己”的界限而前进半步,更不及于乱。下面所举第19回一事,可见其“意淫”的表现。
“宝玉揭起绣线软帘,进入里间,只见黛玉睡在那里,忙上来推他道:‘好妹妹,才吃了饭,又睡觉!’”此举是宝玉担心吃完饭就睡,会影响黛玉的身体健康,因而“将黛玉唤醒。黛玉见是宝玉,因说道:‘你且别处去闹会子再来。’宝玉推他道:‘我往哪里去呢,见了别人就怪腻的。’黛玉听了,‘嗤’的一笑道:‘你既要在这里,
那边去老老实实的坐着,咱们说话儿。’宝玉道:‘我也歪着。’黛玉道:‘你就歪着。’宝玉道:‘没有枕头,咱们在一个枕头上罢。’黛玉道:‘放屁!外头不是枕头。’宝玉出去外间,看了一看,回来笑道:‘那个我不要。’黛玉听了……将自己枕的推与宝玉,又起身将自己的再拿了一个来,自己枕上。二人对着脸儿躺下……宝玉只闻得一股幽香,却是从黛玉袖中发出,闻之令人醉魂酥骨。宝玉一把便将黛玉的袖拉住,要瞧瞧笼着何物……黛玉冷笑道:‘难道我也有什么罗汉真人给我些奇香不成’……宝玉笑道:‘凡我说一句,你就拉上这些……从今儿可不饶你了。’说着,将两只手呵了两口,便伸向黛玉胳肢窝内两胁下乱挠。黛玉素性怕痒……忙笑道:‘好哥哥,我可不敢了。’宝玉笑道:‘饶便饶你,只把袖子我闻一闻。’说着,便拉了袖子,笼在面上,闻个不住。黛玉夺了手道:‘这可该去了。’宝玉笑道:‘要去不难,咱们斯斯文文的躺着说话儿。’说着,复又躺下。黛玉也躺下,用绢子盖上脸。宝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鬼话,黛玉只不理。”一对恋人对着脸儿,躺在床上,说笑逗玩,而不及乱,这就叫“意淫”。
再看对薛宝钗。薛宝钗比宝玉大两岁,善于“以理御情”,喜怒一般不形于,贾宝玉当然不能视为小妹妹而与之亲昵。但宝玉有时也“见了宝而把妹妹忘了”,并非无“意淫”之念。如《红楼梦》第28
回写“宝玉说:‘宝,我瞧你的那香串子呢。’可巧宝钗左腕子上也笼着一串,见宝玉问她,少不得褪了下来。宝钗原生的肌肤丰泽,一时褪不下来。宝玉在旁边看着雪白的胳膊,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若长在林姑娘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长在她身上,正是恨我没福。忽然想起‘金玉’一事来;再看看宝钗形容,只见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比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宝钗褪下串子来给他,他也忘了接。”如果是西门庆,肯定会“一时动兴,搂过脖子就亲了个嘴,递舌头在她(指如意儿)口内”。
宝玉也十分尊重丫环们的个性,维护她们的权利。第31回写晴雯失手将扇股子跌折,宝玉因心情不快便顺口训斥了几句,晴雯赌气不理睬他。宝玉劝解道:“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他出气。”说完,果将手中的扇递给晴雯任凭她撕并笑着说:“响的好,再撕响些!”看出宝玉善于理解人、尊重人。第19回写茗烟和小丫环万儿在小书房“也干那警幻所训之事”时,被宝玉无意发现。这在当时是被视为大逆不道的,但宝玉充分理解他们,尊重他们,提醒那丫头快跑,并担心她可能会有什么想法,又赶出去叫道:“你别怕,我是不告诉人的。”在大观园内,宝玉从来不摆贾府第一公子的架子,“连那些毛丫头的气都受的。”
即使地位最低贱的唱戏的女孩子顶撞他,他不仅不去难为她,反而自觉无趣,“讪讪的,红了脸”。
贾宝玉不但尊重女儿们,而且也细致入微地关爱、体贴她们。第45回写带病的林黛玉“风雨夕闷制风雨词”时,宝玉冒着雨前来看望,忙问:“今儿好些?吃了药没有?今儿一日吃了多少饭?”可见宝玉对黛玉的关爱、体贴多么入微!一番话之后,宝玉“出去了,又翻身进来问道:‘你想什么吃,告诉我,我明儿一早回老太太,岂不比老婆子说的明白?”为了表达对黛玉的关爱,宝玉连佣人干的活儿也揽过来了。他被父亲毒打得伤痕累累,黛玉来看他,他虽“疼痛难忍”却仍在为黛玉着想:“你又做什么跑来!虽说太阳落下去,那地上的余热未散,走两趟又要受了暑。我虽然挨了打,并不觉疼痛。我这个样儿,只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布散与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不可认真。”
即使是丫环,宝玉也一样的关爱、体贴。如对平儿,平儿是凤房中的大丫头,实际上就是贾琏的妾。贾琏与鲍二的老婆通奸,凤泼醋,怀疑平儿素日也有怨言,便把平儿打了一顿。第44回写宝玉为了她,内心十分愁苦:“忽又思及贾琏惟知以淫乐悦己,并不知作养脂粉;又思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妹,独自一人,供应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之威,她竟能周全妥帖,今儿还遭荼毒,想来此人薄命,比黛玉犹甚。想到此间,便又伤感起来,不觉洒然泪下。”贾母令人安慰平儿,“宝玉便让平儿到怡红院中来。”“宝玉素日因平儿是贾琏的爱妾,又是凤的心腹,故不敢和她厮近,因不能尽心,也常认为恨事。”现在机会来了,先令袭人开了箱子,拿出两件衣裳,给平儿换了换。次由自己走到妆台,取出茉莉粉,给平儿扑在面上。再次“宝玉又将盆内开的一支并蒂秋蕙,用竹剪刀铰下来,替平儿簪在鬓上。”“宝玉因自来从不曾在平儿面前尽过心,深以为恨。今日是金钏生日(已投井死),故一日不乐。不想后来
闹出这件事来,竟得在平儿前稍尽片心,也算今生意中想不到之乐。因歪在床上,心内怡然自得。”替平儿做了一点事情,心中便怡然自得,这便是宝玉“意淫”的又一表现。第30回写“龄官划蔷痴”,“忽一阵凉风过了,唰唰的落下一阵雨来。宝玉看着那女子头上滴下水来,纱衣裳登时湿了。宝玉想道:‘这时下雨。她这个身子,如何禁得骤雨一激!’因此禁不住便说道:‘不用写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湿了。’那女孩子听说倒唬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花外一个人叫她不要写了……因笑道:‘多谢……提醒了我。难道……在外头有什么遮雨的?’一句话提醒了宝玉,‘哟’了一声,才觉得浑身冰凉。低头一看,自身上也都湿了。说声‘不好’,只得一气跑回怡红院去了,心里却还记挂着那女孩子没处雨。”自己被淋得像落汤鸡,但关心的却是别人“没处避雨”。正如他的奶妈李嬷嬷所说:(宝玉)“是个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照不见自己的。”宝玉关爱、体贴女儿们的确出于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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