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梭  我在深渊里,感觉很平静,像神明一样无喜无悲
    在这世界上,我再也没有期待,也没有了恐惧。我在深渊里,感觉很平静。命途多舛的可怜人啊,却像神明一样无喜无悲。▼  我在这世界上落得孤身一人,没有兄弟,没有近邻,没有朋友,没有社交,除了我自己,什么都没有。▼  我越是思考自己现如今的处境,就越是无法理解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现实的痛楚对我而言不足挂齿,我可以轻松承受正在经历的苦难煎熬,但却无法忍受内心对未来的恐惧。卢梭卢梭 (Jean-Jacques Rousseau,1712年6月28日 --- 1778年7月2日),法国著名启蒙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文学家,出生于瑞士日内瓦一个钟表匠的家庭,是18世纪法国大革命的思想先驱,启蒙运动最卓越的代表人物之一。 在哲学上,卢梭主张感觉是认识的来源,坚持“自然神论”的观点;强调人性本善,信仰高于理性。 在社会观上,卢梭坚持社会契约论,主张建立资产阶级的“理性王国”;主张自由平等,反对大私有制及其压迫;提出“天赋人权说”,反对专制、暴政。 在教育上,他主张教育目的在培养自然人;反对封建教育戕害、轻视儿童,要求提高儿童在教育中的地位;主张改革教育内容和方法,顺应儿童的本性,让他们的身心自由发展,反映了资产阶级和广大劳动人民从封建专制主义下解放出来的要求。 主要著作有《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社会契约论》、《爱弥儿》、《忏悔录》等。命运就这样,我在这世界上落得孤身一人,没有兄弟,没有近邻,没
有朋友,没有社交,除了我自己,什么都没有。我原是人类之中最乐于交际、最随和亲切的一员,却被所有人弃如敝屣。出于仇恨,他们处心积虑地寻着最为残酷的刑罚用以摧残我敏感的灵魂;他们粗暴地斩断了我与他们之间的一切联系。不过,尽管人们这样对待我,但我依然热爱他们。我以为他们总不至于躲避我的感情,除非他们不再是人。就这样,他们对我而言,渐渐疏远、陌生,最后形同陌路,而这也正是他们一直想要的结局。那么我呢?与身边的人们和周围的事物脱离了一切关系的我,我自己又是什么呢?这是一个有待我去思索探寻的问题。但不幸的是,在思考这一问题之前,必须先考量一下我的处境。我必须先看清自己所处的局面,才能从人们转而谈到我自己。
我处在这样的境地之中已有十五年之久,甚至从更早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对我而言,这至今仍像是一场梦境。我总在想,这只不过是消化不良症而已,自己只是在经历一场噩梦,只要醒来,所有这些痛苦都会消失,朋友们仍旧会陪伴在我身边。是啊,一定是这样,或许在不经意间,我已经从清醒的状态纵身跃入了梦境,或者不如说从生跃入了死的怀抱。不知为何,我被抛出了事物的正常秩序,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无法解释的混乱,在这一片混沌之中,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越是思考自己现如今的处境,就越是无法理解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唉,当初我怎么可能预见到今天的遭遇呢?时至今日,我已身陷其中,又怎么可能再旁观者清地看透这局面呢?凭我的所见所识,怎么能够料想到有朝一日,我还是同一个我——过去如此,现今也是如此——但他人却对我另眼相看了呢?毫无疑问,我被当作怪物、社会的毒瘤和凶手,我成了整个人类之中令人憎恶的败笔,连卑鄙下流之辈也可以对我肆意嘲弄,往来行人对我的致意唯有唾弃,整整一代人甚至会乐意将我活埋。我怎么能够料想到这一切呢?在这场离奇的变革发生之时,我毫无防备,第一反应是感到天旋地转。躁动不安、义愤填膺的情绪使我沉溺于一种极度激动的狂乱之中,我花费了足足十年,才勉强从这种狂乱中冷静下来。而在这段时间里,我又一错再错,错上加错,做了一件又一件蠢事。我这样轻率冒失,无异于授人以柄,为那些对我的命运指手画脚的人提供了工具,他们运用起这样的工具可谓驾轻就熟,最终决定了我的命运,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长期以来,我一直在反抗。拼尽全力却徒然无功。我毫无心机,毫无技巧,毫不掩饰,毫不谨慎,坦率真诚,胸无城府,缺乏耐心,急躁易怒,反抗只是让我越陷越深,为他们制造出更多攻击我的把柄,而他们也从不放过伤害我的机会。终于,我领悟到自己所有的努力其实毫无用处,只不过是在自我折磨罢了。于是,我做出了最后一个决定,那就是顺随自己的命运,不再抗拒必然到来的定数。这样的顺从使我获得了安宁,一种在艰难又无益的反抗挣扎
宁静的胸
中不可能有的安宁,也正是这种安宁,让我所有的伤痛都得到了补偿。我能够获得安宁还有另外一个缘由。迫害我的人们被内心的仇恨所左右,但他们却疏忽了一点,那就是应当循序渐进,逐步加大力度,不断翻新花样,对我施以新的打击。如果他们足够机智,懂得给我留下一丝希望的微光,他们或许至今仍然能将我困在极度苦痛的境地之中。那样的话,他们可以用诱饵将我引得团团转,给我期待,然后让我在落空的期待中不断背负新的创伤。然而,他们已经提前使尽了所有的招数;在剥夺了我所有一切的同时,他们自己也失去了一切。他们对我的诽谤、欺侮、嘲讽和羞辱,固然不会有所缓和,但也不会变本加厉;我们都是一样地无能为力,他们无法使局面进一步恶化,而我也无力从中脱身。他们迫切地要让我的苦痛达到顶峰,即使穷尽人类的所有力量、佐以地狱的全部阴谋诡计,也不过就这样了吧。肉体的创痛不但没有加剧我的苦楚,反而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或许,在我声嘶力竭的同时,肉体的疼痛也让我免于哀鸣戚戚,身体撕裂的痛苦反而暂时抑制了心碎的伤痛。他们能做的都已做了,我现在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他们无法再让我的处境变得更糟,因而也就无法再引起我的警觉了。他们让我从焦虑和惊惧的痛苦中永远解脱出来,这无疑是一种慰藉。现实的痛楚对我而言不足挂齿,我可以轻松承受正在经历的苦难煎熬,但却无法忍受内心对未来的恐惧。在木皆兵的想象中,种种未来的苦难纠缠在一起,盘根错节,不断被放大,不断地
增长。对我而言,等待痛苦来临比痛苦本身残忍千百倍,被口对准胸膛对我而言远比击本身可怕得多。灾厄一朝临头,事实便失去了想象的空间,只留下原本的内容。于是我发现,真实的痛苦与我所臆想的相比简直微不足道,这甚至让我在种种苦难中感到一丝轻松和慰藉。在这样的状态下,我不再受制于新的恐惧,从焦灼的期待中解脱出来,唯一剩下的只是习惯,这让我越来越能够忍受自己的处境,因为确实也没有什么能让这种处境更糟了。而我的感受力也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日渐迟钝,他们也没有办法让我的感官重新恢复敏锐的知觉。这就是迫害我的人们在不遗余力的憎恨中,给我留下的唯一好处。他们对我的一切影响都已消失,我从此可以尽情嘲笑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