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立:大爱清尘
作者:葛佳男
来源:《现代妇女》2016年第04
        握住尘肺病人手的那一刻,袁立觉得,做大爱清尘志愿者是来自命运的拣选。
        棺材与漫长夏天
        王明升觉得自己这回肯定要死了。整整8天,他几乎不能自主呼吸,也无法平躺,夜夜抱着氧气瓶跪在病床上。和许多尘肺病到了3期的农民工一样,亲戚朋友怕被借钱,老早以前就跟他断了来往,31岁的男人好不容易把正在修房子的父亲和弟弟诓来,央求他们给自己做一口棺材。在秦巴山区深处的那些村庄里,演员袁立女士好几次看见这样的棺材,人还活着,棺材已经用油纸包好了,系着红带子,直挺挺地立在堂屋正当中。
        “他们那种善良、无助和得了病以后的那种惶恐,就是你可以看到一个个很惊恐的灵魂。”7月末的北京,袁立苍白着脸说,她的身体陷在沙发里,疲惫极了。79日到19日,她跟随大爱清尘的志愿者进入秦岭大山,对患有尘肺病的农民做了一系列一线调研,回来之后,感觉自己一直没怎么缓过来。
        在此之前,袁立压根不知道尘肺病是什么。这原本应该是个悠长、安稳甚至有些无所事事的夏天。她住在杭州灵隐寺旁一个绿荫如幕的小院子里,在40来岁的年纪给自己放了大假,动手设计和装修房子,清晨绕着西湖跑步,甚至还买了一辆自行车。
        年中,她想用手上的闲钱做一点公益项目,刚好在网上看到了几年前一则尘肺病人为了索要正当赔偿不惜开胸验肺的新闻,顺藤摸瓜,查到了专门捐助尘肺病农民工的公益组织大爱清尘。她通过新浪微博给创始人王克勤发了一条私信,王克勤回复说:要不你来亲眼看看尘肺病人是怎么活的?袁立答应了。
        王明升是袁立在村子里接触的第一个尘肺病人。他很瘦,黝黑,并排站着跟她一般高,但是当两人靠近的时候,袁立清楚地听到从他的胸腔里持续发出的沉重的呼吸声,沙沙沙沙,像秋天的落叶。
        这时距离那次持续88夜的严重并发症已经过去4年。2013年,大爱清尘首次到他的家乡探访登记,王明升受到捐助,身体状况稳定之后,自己也加入了志愿者的行列。
        王明升的人生则头一次跟一个女演员、一个明星联系在一起,这让他觉得意外、新鲜并且充满希望。
        演员与病人
        秦巴山区的这次尘肺病探访如同秦岭淮河,成为袁立内心生活重心的分界线。在那之前,她觉得自己甚至不知道什么是贫穷。袁立出生在杭州,江南鱼米富庶之地,父亲在大学工作,家境优渥。成年之后做了演员,早早成名,对穷的概念止于吃不起饭”——这个年代,怎么还会有人真的吃不起饭?
        王明升也无法想象袁立的生活。在他对明星这个词有限的认知里,这些人应该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身后永远跟着戴墨镜的保镖。眼见袁立连助理都没有,像所有的志愿者一样蹲在地下,胡乱拖个凳子垫在表格底下做尘肺病登记。
        事实上,在演员圈子里,袁立远没有在病人中间这样容易相处。2004年她签在赵宝刚
的公司拍《啼笑因缘》,有一天半夜突然给赵宝刚打电话:不想演了。剧本上,这场戏写的明明是女主角回到家看见满院子都是鞋,母亲蹲在那儿一双一双地洗,今天到了现场一看,院子里面潦潦草草只搁了4双,当初看剧本的感动一下子就没了——这还有什么好演的?
        “她个性比较强、有脾气、心大,我说这个心大,就是心高。赵宝刚说。他还记得当年为《永不瞑目》选角期间第一次遇到袁立,在一个羽毛球馆,别的演员都围过来搭讪,只有这个刚从电影学院毕业不久的小姑娘招呼也不打,趾高气扬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后来她因为这个戏红了,半个中国的人都喜欢她,她反倒不知所措起来:我不喜欢,为什么要崇拜人呢,好傻啊,反正我就喜欢演而已,就这样。
        王明升从来没有想起问袁立为什么要来,只觉得太好了,大明星啊,肯定能帮他们多筹点钱,就多救几个人。在他们柴坪镇向阳村,日子很单一,愁苦也很单一,统统可以归结为一个字:穷。
        他的家住在半山腰,1990年以前,种地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村子里每家每户种的都是苞谷、小麦、大豆、土豆,没有通向外面的大路,一袋粮食从山上背到山下几乎要花费一整天时间,根本就卖不出去,家家都有,卖给谁呢。他念到小学4年级就辍了学,16岁,跟着乡亲们来到外面打工。最早出去的老乡劝他们到矿山去,只要愿意出力气,所有的人都能挣到钱。没人告诉他们,这样的私人矿山同样意味着没有任何粉尘防护措施,其中隐藏的危险谁也不知道,也没有谁想起来要问。
        根据大爱清尘志愿者的统计,向阳村所在的镇安县至少有1000个尘肺病人,大体上都失去了劳动能力。一部分人回到老家安安静静地等死,一部分人依旧留在矿山上,竭尽全力隐瞒病情,想给老婆孩子最后再赚一笔钱。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楚,这病是治不好的。
        期待和信心
        这些年,袁立越来越相信,人生而有命。
        她讲了一个学舞蹈的故事:小的时候东方歌舞团来杭州招生,结果一个漂亮的考官老师测量了一下她的腿骨,说:不行,你现在腿长,等发育以后腿就不长了,不符合我们的要求。多年以后她做了演员。有一回在涿州拍戏,又看到那个老师,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带着一学生来剧组跳舞。我就远远地看着她,心里在想这个事……其实早就有安排了,你就必定不是跳舞的一个人,你就是站在这里的演员。袁立对自己说。
        她是通过感性与世界相处的人。年轻的时候谈恋爱,男朋友喝酒打架进了派出所,她早上6点多就到昆仑饭店来等海岩,求这位她当时朋友圈子里人脉最广的前辈帮忙。海岩至今记得,袁立那天是这么跟他说:你能不能跟派出所商量,我进去,他出来,我可以进去替他?
        如今,袁立也将成为大爱清尘志愿者看作来自命运的拣选。
        大爱清尘的创始人王克勤说:出发之前,我没想到袁立会这么坚定。一路上,她被开水烫过,被山体滑坡堵过路,进过屎味、尿味和发霉的空气搅在一起的屋子,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女演员始终脸从容。有一次我们穿山越岭,我都走不动了,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呼哧呼哧袁立年龄喘着气问她:还能不能撑得住?她说:王老师,没事儿,我跟牛一样。’”
        王克勤原来是一个调查记者,在一次做报道的时候偶然接触了尘肺病人,出于对苦难的不忍与痛心决定帮助这些毫无生存空间的人,成立大爱清尘大爱清尘之前也跟许多公众人物有过合作,可实打实地跟随他们深入一线探访的,袁立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