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恣意盛开的季节,同桌男生说他要出国了,三天后的机票。我略带伤感地说了一番惜别的话,然后把消息泄漏给琪悦。她心领神会,说他一走自己马上跟老师申请,反正自己视力不好,要求调个好点的位置也不过分。
“我在按一本杂志的教程执行蜂蜜打卡瘦腿计划。”我不无骄傲地用勺子把杯子里黏稠的液体搅得叮当响。
“有效果吗?”
下意识地看看把牛仔裤绷得有点紧的腿,我爱理不理地答:“才试行一周,蜂蜜水又不是神仙水,哪这么快就见效?”
“蜂蜜是能减肥养颜,只可惜你这是由蔗糖、白糖、果葡糖浆勾兑成的假蜂蜜,味道超甜糖分超高……”
咚!我一拍桌子气愤地离开座位,挤进人潮汹涌的人里排队做课间操。
我抬起头意外地看着他:“听这意思,要送我蜂蜜?”
“嗯。”
“那……就槐花蜜吧。”
“OK!”他背着书包走了。
虽然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换作谁也不好意思再恩将仇报得寸进尺。回家的公车上,琪悦气犹未尽地接茬数落郑奇予时,我就没插嘴。
从公车站到小区的路上,经过阿迪达斯的店铺,我忍不住又走进去。服装行业走在季节前面,三四月份就有亮丽的新款夏装上市。导购小热情推荐时,我穿过女装区,径直来到摆满男鞋的橱窗前。于鹭洋喜欢的三叶草系列的淡蓝经典款休闲鞋还在,标价仍是558元。
次日十点,又到了打卡瘦身时段。我下意识地拉开抽屉,去拿放在最外面的蜂蜜,却触到一瓶饮料。咦?谁翻了我的抽屉?
拿出来看才大跌眼镜。康师傅绿茶的包装,里面却是黏稠的半透明物质。郑奇予闪着明亮的眼睛冲我笑时,我才恍然大悟。早上查银行卡只有400元的余额,一直都在为借口问妈妈要零花钱还是跟琪悦借钱而犯难,居然把新同桌昨天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
除了槐花蜜,他还用玻璃瓶装了油菜花粉送我。蜂蜜的泽和口感果然比小超市买的好很多。
午餐提及这件事,琪悦嚷嚷着要尝尝。回到教室,我冲了蜂蜜水给她,她喝了一口,在郑奇予
面前称赞蜂蜜真棒,问哪里有卖的。男生骄傲地挑挑眉毛:“市面上可买不到这么纯正的上等好蜜,是我家自产的。”
“呃,你家养蜜蜂?”
“嗯。我爸爸妈妈都是放蜂人。”
因为他自信满满声音太大,这句话不止我和琪悦听见了,其他同学也都听见了。我的座位前陡然变得拥挤,有人他要蜂蜜,也有人要他讲蜜蜂的趣事。
之后的日子里,对蜜蜂了解最多的,还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我。他说跟着家人迁徙的放蜂生涯中,他学会了看紫云英的花期,看河流的走向,知道天空中的大雁迁徙向何处,也能说出天空飞过的每一种鸟的故乡。
“捱着季节追花期,不耽误学习么?”
“寒暑假父母才带我出去,平时在小镇上的外婆家读书。”郑奇予转而一笑,“明星靠长相和身材吃饭,美容减肥无可厚非,可你才十六七岁,干吗对自己要求那么高,按点减肥啊?”
“说了你也不明白。”我诡秘地笑笑。
清明去给外婆扫墓,小姨给我200块。天上掉馅饼!这下既不用挖空心思借口骗家里的钱,也不用借外债再节衣缩食地还啦。
来自养蜂世家的上等好蜜效果自是不一样。初夏之时,我瘦了5斤。而于鹭洋的生日也要到了。他和琪悦住一个小区,我们做了两年邻班同学,认识了一年零七个月,却只说过不超过十次话,连他喜欢的鞋款都是琪悦无意中提起时我刻意记下的。那天中午,琪悦坐在走廊上听歌看小说,我站在栏杆边为当面约他还是QQ约他、怎样把鞋子送给他既隐晦又能表达心意而犯愁时,5月的阳光下,于鹭洋从我身边擦过。他蓦然站住,轻轻说道:“后天晚上我举行生日派对,你们能来参加吗?”
“好呀。”琪悦昏昏然抬头时,我已抢着答应。
他做了个“V”形手势:“香樱街,果意西餐厅。”
神爱世人!人家都这么主动了我还烦恼什么啊。下午放学我一下车就直奔三叶草。更激动人心的是,叶璇小默先生分手商店还难得一见做活动,那双鞋只要498元!
反正凭借这双鞋把我们从普通朋友进化为男女朋友的可能几乎是板上钉钉,下一步,当然是约定一齐考同一所高中啦。心情大好的我把卡上所剩不多的余额转进支付宝败了一件荷叶边的桃红T恤和一条卡其铅笔裤。
铅笔裤的修身效果果然令人称道。周三早上,连很少正眼看女生的绩优生郑奇予眼里都流露出异样的赞赏。我欣慰地瞅瞅脚上的淡蓝板鞋,别说,和买给于鹭洋的那双还真像情侣款!
在令人神往令人雀跃的那一刻来临前,99%会发生一件极扫兴的事。这就叫天不作美。之前琪悦和我做不成同桌就不提了,反正郑奇予人也不坏。可课间我调过蜂蜜水赶着去做操,忘了关抽屉,回来时却见43码的男鞋躺在课桌下,淡蓝的鞋面沾染了尘埃。
先一步反应过来的郑奇予连忙把鞋子捡起来用纸团小心擦拭。旁边有人窃窃私语,他略带愤怒地说:“不就是双球鞋吗?她表哥托她网购的,何书萱下午转交他而已。”
上课铃响,老师进教室时我趴在桌子上一声不响地抹泪。郑奇予一语不发地听讲,虽近在咫尺,可他一定不知道,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不会没出息到为一双不到500块的球鞋沾了点灰就要死要活。我也希望他圆的谎能骗过所有人,可问题是那张粉蓝的写有于鹭洋名字的卡片让我千般绝望万分恐惧。撞了我课桌的冒失鬼诚然讨厌,可拿走卡片的人却不知道,他的好奇心关乎太多太多。
卡片最终以四分五裂的形式出现在垃圾筒里。我不知到底被谁捡去,被谁看过,又被谁撕碎。反正我暗恋于鹭洋的事仅仅半天就满校皆知。
那晚的派对琪悦和我都没去,当然无从知道于鹭洋的反应。琪悦嗔怪道:“我们那么好,你却从不透口风。于鹭洋喜欢七中校花,追了那么久那MM总算答应了,今晚打算在派对上宣布这个消息。唉,真不知你遇人不淑还是霉运当头……”
于鹭洋球踢得好,长得帅,人品也没得说。那只能是霉运当头了。很多内心纯良笃信美好的孩子都信四叶草能带来幸福,那三叶草呢?就算和幸福有一步之遥也不至于要带来灾难吧?偏偏,我就这么背。
当务之急是对策。我把事情如实跟妈妈讲了,开明的她不认为我有什么错,但造成这样的局面也的确尴尬。她说,反正事情发生了,最重要的是应对中考。剩下的这段时间你在家复习,别的事大人处理。
书籍文具是琪悦帮忙整理后带回来的。我的举动出乎同学们的意料,但他们打的电话发的短信我全部挂断统统删除,QQ消息也概不回复。不是我无情,也不是我固执,我只是觉得,那天同时被摔在地上的,还有我的隐私;躺在垃圾筒里的,还有我的尊严。他们发笑,有些人是无心的,但也有一些人,是偷窥我的内心后认真而肆意地嘲笑我。
既然分不清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就一概拒之门外吧。可有那么一个人,我知道他是真诚地想继续和我做朋友。但自尊使然,他用公话打来的电话我接起后迟疑了一下,挂断了。他再打来,我再挂断。后来觉得还是和过去告别得不够彻底,索性把手机卡也换了。
我的举动明明那么伤人,郑奇予却在中考结束后的一个下午,跑到我们小区请保安喊我出来。在我家对面的公园里,他递给我一只装了蜂蜜和花粉的袋子,说盛夏正值椴树花期,他明天要去东北和在那边的爸爸妈妈团聚。
“外婆家的山乡小镇网吧都难得到,我没QQ没没手机,父母居无定所,也没固定电话。不过我知道你家,如果9月我回这边读高中,就直接来你。”他的语气里有了伤感的成分。
“你等下!”我跑回家,捧着那双让我丢脸到家的休闲鞋冲下楼。
“给我?不合适吧?
“淘宝上别人只出298。赔200一单的买卖我干吗要做?哼,你要不收,就证明你仍在心里嘲笑我!”我佯装生气。
“我收!何书萱,爱情是真诚而神圣的事,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嘲笑过你。”郑奇予一脸认真的表情让我的眼睛潮潮的。
疼痛过后必成熟。变深沉了的何书萱秋天在城郊的新学校总穿与阴沉情绪一个基调的灰黑系衣服,以沉默孤僻的形象示人。饭后茶余,时常到离校门两三公里远、绕七个弯才能到的人工湖尽头翻杂志或看电子书。
不只我爱人工湖,琪悦也爱。可她那处于闹市中的学校没条件开掘出秀丽的湖面和弯弯的小桥。她每次过来,我们总要在湖边走走。
10月的天气很凉爽,蚊虫也出了名的厉害。琪悦在傍晚的湖边看风景时,我巴不得跑回教室拿花露水。她的血不对蚊子的胃口,我便成了免费的新鲜饮料供应机。
离我们几米远的院落里,一个女声问:“下期的内容想好了吧?”
“走在季节前面呗。冬天画樱花,春天画向日葵,盛夏画蒲公英,秋水长天的季节却要画雪绒花。我始终要比别人早过三个月。”男声叹气。
我的心蓦地一动:难道不只放蜂人要追着季节跑?他的话有点神秘。
秋风吹过,几张白纸夹杂着黄叶从院落六角形的院门里飘了出来,径直飞向湖水的方向。我和琪悦连忙捡拾。一张纸顽皮地在我面前翻飞,我急中生智,终于把它抓在手里,却也因重心前移膝盖硬生生地磕在石凳上。
女生跑过来接过我手里的东东时连声道谢。
“同学,你的腿……”匆忙赶来的男生关切地看着我渗血的膝盖。
“不要紧,涂点药就好了。”琪悦温柔地对男生笑,却被我死拖硬拽地走向教室的方向。
“原川夏是哪班的?”她一步三回头地问。
“谁?刚才的男生吗,你认识?”
“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漫画白痴耶。我以前只知道他是这座城市的天才少年漫画家,没想到居然是你校友!还那么帅气有型!”
“这是什么逻辑?就算人家真的传奇又完美,你怎么就肯定他是原川夏?”
“川川是一本动漫杂志的主笔画手,每期都有专栏连载。上次连载到3了,我们捡的画稿就是接着3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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