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高温合金之父:敢向美国总统叫板的老头
素材汇编
0211 1821
60年前,留美学子归国受阻,他曾叫板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人物。60年后,他因走上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的领奖台,而再次倍受瞩目。中国高温合金之父师昌绪为什么对妻子郭蕴宜怀有负疚的感情?他又是一个爱管什么“闲事”的老头?
敢于向美国总统叫板
“你要回中国呀?”1954年夏天,从美国波士顿到纽约的火车上,列车员仔细端详了一位亚洲面孔的年轻乘客后问道。这位年轻人就是师昌绪,冶金博士、麻省理工学院助理研究员,一个正准备放弃在美国前途无限的事业、稳定舒适的生活,渴望回到一穷二白的祖国的中国人。之所以能被列车员认出,是因为中国留学生的去留正成为美国媒体和民众关注的焦点,而师昌绪则是其中的代表人物——《波士顿环球报》在相关报道中师昌绪的大幅照片下注明:“一位麻省理工学院的中国研究助理,盼望和美国人交换回到红中国去”。
从1951年9月起,美国司法部就不许学习理工科和医科的中国留学生离开美国,师昌绪和钱学森等人更是被明令禁止回到中国的35名学者之一。师昌绪利用和印度大使馆的旧交,通过一位富有同情心的印度青年外交官把信件转交给了中国政府。1954年5月在日内瓦国际会议上,这封信成为中国抗议美国政府无理扣压中国留学生回国的重要依据,周恩来总理向美国政府提出了严正抗议。为了扩大声势,赢得美国人民的同情,师昌绪等人又写信给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申诉美国不应阻挠中国留学生回国,并将这封信向美国人民散发。
在接受《波士顿环球报》记者采访时,师昌绪说自己想回家,而且必须回去奉养父母。他的哥哥在电信单位工作,薪金只够勉强养活自己的妻子和三个孩子,他总是被哥哥责怪说不想回家尽孝。师昌绪还说自己还没结婚,特别想回家说服父母让自己挑一个媳妇。“我这个人没有什么政治见地,只要能尽到奉养父母的责任,别的我都不计较。”师昌绪和记者的谈话真真假假,朋友们看见无不忍俊不禁,但无论怎样,都掩盖不了他骨子里“敢于向艾森豪威尔挑战”的坚毅。
“在麦卡锡主义猖獗的时代,只要发现你亲共,就会遭到迫害,我们那时在美国敢于给周总理写信,冒了很大风险。”而此时,1948年留学美国的师昌绪刚刚起步的研究工作正一帆风顺——最初在密苏里大学矿冶学院攻读硕士,他利用各种元素真空中的蒸气压不同的原理,从炼铅的锌熔渣中分离银获
得成功,当时真空冶金尚处在实验室阶段,他的开拓性研究改进了百年来用锌提取液铅中金银的方法;
他在欧特丹大学完成了有关铟锑砷三元合金相图的博士论文,为今天化合物半导体的发展作出了贡献;在麻省理工学院做博士后研究,其“硅在超高强度钢中作用的研究”为300M高强度钢的发展奠定了基础,这种钢材的应用避免了飞机起落架因韧性或冲击值不够可能导致的严重事故,成为上世纪80年代之前世界上最常用的飞机起落架用钢……
“在美国,我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而我是中国人,我的祖国需要
我。”1955年,在历经波折终于可以回到朝思暮想的祖国前,师昌绪向自己在麻省理工学院的导师、国际著名金属专家柯恩教授表明了心迹。
没有经历过劫难的磨砺,不会懂得强国的期盼;没有他乡思归的漂泊,不会理解返回祖国的渴望。用自己学到的知识救国强国,这个愿望其实已经在师昌绪的心里埋藏了太久太久。师昌绪1920年出生于河北徐水一个“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大家庭。但他平静的生活随着1937年7月卢沟桥的声而改变,17岁的师昌绪和全家一起逃离了家乡。逃难的路上天天都要面对生死离别的场面。师昌绪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同行的人时常唱起《松花江上》,心中不免痛楚。“当时就觉得中国被日本人欺负得不得了。”师昌绪说,终于等到新中国成立的消息,我们又怎能不急迫地返回自己的祖国。
1955年6月,35岁的他乘船离开美国,投入祖国的怀抱。原想回家以后在父母跟前好好尽尽孝心,可是就在师昌绪登船离开美国的那一天,他老母亲离开了人世,这件事成了他一生的遗憾!
对妻子怀有负疚的感情
1964年秋天的一个晚上,辽宁沈阳,中国科学院金属研究所。师昌绪一家人刚刚吃过晚饭,正在轻松地聊着天。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空心叶片,你能不能做?我已经拿脑袋担保了。”门一打开,六分院的副总工程师荣科就急匆匆地冲进来说。
汤灿已死师昌绪有点发懵,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老朋友荣科说的一定是飞机发动机的核心部件——涡轮叶片。当时,我国军用飞机制造用的是前苏联1959年提供的米格21图纸,由于技术和材料的差异,我们的飞机犹如“照猫画虎”,速度和承载能力远比不上前苏联的样机,严重地影响了我国空军实力和国际形象。困难无疑是巨大并难以想象的。当时除了美国,没有第二个国家有能力做出空心叶片,中国大多数科研人员更是见都没见过。但见过美国样品的荣科认准了这条路,他的脑子里也早已有了承担这一重任的人选——师昌绪。当天夜里,按生活规律能很快入睡的师昌绪失眠了。
第二天晚上,师昌绪回到家里时,她的妻子郭蕴宜还没有回来,屋子静得出奇。恍然间,他觉得又听到荣科恳切的话语……他从书架底层到一张唱片放到唱机上,唱机的喇叭响了。两个响亮的和弦之后,大提琴奏出了庄严的主题,雄壮而宽广……这是贝多芬的《第三交响乐》,他喜欢听交响乐。
妻子回来了。郭蕴宜是所里的助理研究员。她停下唱机问道:“还在想荣老的课题吧?”如夫莫如妻,师昌绪一直很感激在事业上支持他的贤内助。但近两年,他对妻子常产生一种负疚的感情。回国后不久,师昌绪经周恩来总理介绍在北京与学物理的郭蕴宜相识,婚后一起来到沈阳金属研究所。结婚以后,白天,他把时间给了实验室,晚上,给了一本又一本技术图书与资料,给予她的体贴太少了。特别是1960年,正是妻子孕期中,他去抚钢研制银燕凌空急需的高温合金材料,每天早上4点多钟上路,晚上10多点钟回来,一去就是10个月,孩子降生后,他都没来得及多亲上几口……回忆起这段往事,夫人郭蕴宜不无动情地写道:“嫣红嫩绿惜晚春,碧罗轻纱玉兰沁,自从天降麟儿后,柴米油盐乱愁新。”
而今,接受新的科研任务又会忙起来,妻子会怎么想?他用征询的口气说:“我想,我们应该把空心叶片课题接过来……”“好,我支持你!”妻子郭蕴宜不假思索地说。看着郭蕴宜,师昌绪心头一热,他为妻子的理解而感到欣慰。
无需闹钟报时,一过夜里3点,师昌绪就醒来。他悄悄离开身边熟睡的妻子,踅进了书房。空心叶片的研制方案的每个细节都需要人的缜密的思考,而不容忍哪怕是微小的疏漏……1966年我国第一代气冷空心叶片经过吹风和台架试车,宣告研制成功了!仅仅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而英国,在这之后走完这段路程,却整整用了15年时间……
然而,历史却开了个无情的玩笑。“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师昌绪在同行中受冲击最大——“美国特务!”。
“人家请都请不回来,你为什么回来?”莫须有的罪名压在师昌绪头上。惨无人道的毒打,屁股被打烂了,内裤上沾着血……他饱受摧残,心灵的剧痛更令他肝肠寸断。
当师昌绪再度工作时,空心叶片已被耽搁近十年未能投入工厂的批量生产。他痛心疾首,在这欲哭不能的一幕悲剧中损失了多少宝贵的时间!本可以跃居世界第一流的中国新型飞机仍在爬窝!他心急如焚,与中年研究人员赵惠田等组成工作组赶赴大西南偏僻山区的一个新航空工业基地。那是值得记忆的一天,装上气冷空心叶片的飞机银鹰般冲向蓝天,越飞越高,越飞越快,甩出一条白的长绸在天空飘拂,消失在远天彩云之间……
后来师昌绪任金属所所长,对那些整过他的人照样以礼相待,特别是在晋升职称等问题上一视同仁,受到大家交口称赞。而他的夫人郭蕴宜从金属所退休时,还是个副研究员。很多人鸣不平,对师昌绪说:“如果不是和您在一起,郭老师早评上研究员了。”他平静地回答:“很多同志都已具备晋升研究员的资格,但是名额有限,只能先人后己了。”
爱管“闲事”的老头
2015年1月7日,位于北京海淀区双清路的国家自然基金委的会议室里坐着几位师昌绪的同事和学生,听着大家介绍他的成就,刚刚度过90岁生日的
老先生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抿着嘴,双手转动着桌上的纸杯和杯垫。可爱的表情和动作让他看上去像个“老小孩”。
“师先生是个特别热心的人,不管和他有没有关系,只要对国家有益的事,他都管。”老同事李克键提了个新话题。可和师昌绪相濡以沫半个多世纪的老伴儿郭蕴宜对这点“很不满意”:“什么都好,就是爱管事儿,到现在都停不下来。”听到这里,师昌绪放下手里的纸杯,憨憨地笑着。
2015年5月1日,世界最长的跨海大桥在波光粼粼的杭州湾建成,从此,宁波到上海的路程缩短了120公里,江浙沪两小时经济圈得以成型……按照设计要求,这座地处强腐蚀海洋环境中的大桥的寿命将不少于100年。很少有人知道,其水下钢桩的防腐技术,就来自师昌绪20多年前筹建的中科院金属腐蚀与防护研究所,更离不开师昌绪早年对重视金属腐蚀研究的奔走呼吁以及其后长达几十年中的不懈坚守。事实上,在近年来一系列重大工程中,这项工作的重要性充分得到了印证。当师昌绪和有关专家将全国土壤网站三峡三斗坪土壤腐蚀试验站材料埋设33年的试验数据和试验结果通报给三峡总公司和长江水利委员会,并特别提醒“硅酸盐混凝土在三峡地区土壤中埋置33年后强度显著降低”时,师昌绪对基础数据积累数十年的执著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的确,近二三十年来,师先生他管的“闲事”难以计数——1983年,他与时任冶金部军工办主任高良上书国务院开展“大推力航空发动机的研发”;1994年,受国务院委托组织专家调研,建议加速我国支线飞机—
—今天大名鼎鼎的ARJ21研发;2000年,主持两院院士讨论,力促大飞机项目列入我国中长期科技规划重大专项。
“我现在每天8点准时出门,9点到办公室,接待来访、写文章、看资料,下午3点左右回家,中午也不休息。”穿着深蓝唐装的师老精神矍铄,尽管听力不太好,但说话中气十足。师老有一本“效率手册”,上面记录着他每天的工作安排。翻开手册可以看到:2015年,在北京接待来访202批次,在京开会56次,出京开会13次,包括沈阳、天津、成都、威海、上海、深圳、广州等,还做了3次特邀报告;2015年,出差10次,南到广州,北至满洲里,在京主持大小会议几十个,其余时间几乎每天都到办公室工作……
师昌绪只有一个宝贝“疙瘩”——长居国外的儿子。现在儿子已在国外成家立业,师昌绪的孙子都10多岁了。“老两口最高兴的事,就是每周一次的越洋电话。”而就是这么随意的一位老人,对孙子却很“苛刻”。“他总督促着孩子背唐诗、写汉字。”师昌绪曾不止一次在家板着脸教育回国度假的孙子。“小男孩也就10多岁,还从小在国外长大,一时半会儿哪能学得会。”邻居张阿姨分析,对于有着强烈爱国心的师昌绪来说,孙子“不会说汉语”已经挑战了他的底线。
“迟暮夕阳余热暖,情真意切育英才。”这是师老与老伴郭蕴宜合写的长诗《寻梦》中的两句。几十年来,他不遗余力培养人才,带出了一支能打硬仗的攻坚队伍,他的学生中大多已经成为我国材料科技事业的中坚力量。师老说自己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国家加快推进体制改革。“现在学术界比较急
躁,这样不利于培养创新人才。”而对于自己,他想了一会儿,笑着说:“得过且过,得活且活,但是活一天就要为国家做一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