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不入(外一则)
作者:韩松落
来源:《全国新书目》2012年第01期
作者:韩松落
来源:《全国新书目》2012年第01期
专栏作家韩松落说:“有时候,看电影,是接受馈赠。因为懂得,所以成为一种馈赠,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最隐秘的馈赠。或许它同时赠给许多人,但那一刻,那馈赠仿佛只属于我。” 因为“我心有猛虎在细嗅蔷薇。”于是,他将这种细腻感受化为文字,以影评的方式带读者走进电影的秘密花园。《猛虎细嗅蔷薇》是《为了报仇看电影》的续集,以下文字摘自该书。
《为了报仇看电影2,猛虎细嗅蔷薇》
韩松落著
译林出版社 2011.9
定价:39.80元
张爱玲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里,葛薇龙去投奔姑妈,她家的佣人随行,在姑妈家的深宅大院门前,在一迭连声的狗叫声中,在姑妈家的佣人前来开门的历史性的时刻里,葛薇龙忽然异样地清醒、客观和冷静,因为周围的环境,她的眼光和立场都变了,觉得自家的佣人格外古怪:“她那根辫子却扎得杀气腾腾,像武侠小说里的九节钢鞭。薇龙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并不认识她,从来没有用客观的眼光看过她一眼。”
内地艺人与港台艺人站在一起,往往就有这种效果,不论是公私场合下,抑或合拍片中,还是综艺节目里,但凡两岸艺人同时出现,以前看惯了的内地艺人,骤然就异样起来,让人觉得“自己并不认识她,从来没有用客观的眼光看过她一眼”。分明是娱乐,却有历史性时刻的那种火光冲天熊熊照面。
从前,是形神都有差异。1989年,刘晓庆访港,与林青霞会面,成为轰动一时的事件,亦舒没有放过这样戏剧性的时刻,专栏里的揶揄之意溢于言表:“刘晓庆最近一次外访,擦艳红胭脂,穿大花衣裳,戴金刚钻手镯腕表,脖子上一条粗金链条,用碎钻拼出英文字样。端的是艳光四射,把身边短直发、淡妆、毛衣牛仔裤的林青霞映得似名苦学生。又说:‘
我没有仰慕林青霞,我连她一部电影都没有看过。’还有‘邓丽君的歌已经不流行了。’ 她说她的墓志铭会这样写:‘这里埋葬了中国传闻最多的女明星,她是个对自己真实,而从来未让人理解的传奇人物。’”麦子的《美国风情录》里,对刘晓庆刘晓庆有几个儿子和女儿1987年访美情状的记载,和亦舒的小小尖刻互相映照:“如果叫我跑到台湾去,像红虹(红线女的女儿)那样,我是绝不会的。”“我觉得不化妆打扮更符合中国的国情。况且,一个演员最重要的是气质而不是打扮。”——因为是正面的、称道的口吻,更让人难过了。
明星身上,其实凝结着我们与时代有关的一切进展与心得。当然,香港台湾,在风尚方面,并非天生领先。上世纪四十年代由上海跑到香港去的李丽华或者白光,是当仁不让的风尚引领者,六十年代从上海去了香港的郑佩佩,也还能独当一面,但到了1980年,十五岁的刘嘉玲去香港时,情势已经有变,由《白毛女》、《红娘子军》和《红灯记》熏陶出来的刘嘉玲(婚前接受林燕妮采访时的自陈),穿着黄上衣鲜红喇叭裤挑着行李到了香港,无线第12期艺员训练班出来,进了演艺圈,香港人却不接受她,始终嘲笑她的衣着处世。四十年时间,东风西风,河东河西,全都倒过来了,领涨的变成了领跌的,时代拖住了女明星的后腿。
到了合拍片时代,衣着妆容上的差异缩小了,神采上的区别却照旧是天上地下。2003年的CEPA(《内地与香港关于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要求,合拍片中内地主要演员的比例不得少于影片主要演员总数的三分之一,这措施,或许为的是学习,却也有点像杨绛写的“掺沙子”——让“革命众”住进“资产阶级权威”的家里去。“掺沙子”之后,内地艺人大量地出现在香港电影里,但这三分之一,与那三分之二,却起了冲撞。这三分之一,是正统的、正襟危坐的、少点烟火气的,而那三分之二,却是在成熟的市民文化里浸淫多年的,是在对世俗生活的热爱里熏染出来的,是柔软、灵活的,细节丰富的,是注重平等的,勇于自嘲也敢于自省的,他们身段柔软,讽世讽人先拿自己开刀。偏偏两部分要放在一起,两相映衬之下,对比越发鲜明。
当然,电影是戏剧化的、高度控制的,人为的因素常常会干扰到样本的纯洁度,综艺节目里的对照,就更有说服力。作为标杆的,是内地明星在《康熙来了》里的表现。四十五分钟的节目,蔡康永和小S以庄谐齐备的手法引蛇出洞,从体力、耐力到素养储备,对艺人都是一次严格的考试,到最后,不略微露点原形,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内地艺人有所不同,他们几乎是刚一站在蔡康永和小S旁边,就显出了差别。《风声》的几位主演、黄磊、李艾、那英、小沈阳,多半如此,总体表现不过不失,甚至不乏亮点,但却坏在直、白、凛然,“杀
气腾腾”,缺乏人性的细节。
这差异或许来自南北地理性格的不同,福建人广东人,生活在向海的地方,眼睛里看到的是绿树和红的大花,地理性格属于热烈、务实一路。东南卫视有一档《海峡午报》,几乎是这种性格的具体呈现,蓝绿打架,市县政客跳淡水河博人气,小吃店用帅哥店员招揽顾客,中学生在毕业典礼上cosplay吴淑珍——再没看见过那么富有烟火气的新闻。稍北一点就不行,韩国新闻,永远看得见一片黑压压的衣服,白亮的灯光,动辄有人自杀了。气温高一度低一度,纬度多一分少一分,性格迥然两样。
最重要的原因,则是我们在取消世俗生活的境况下生活了几十年。阿城说,中国文化基本就是世俗文化。但,这几十年时间里,世俗文化世俗生活均在被扫除之列,建筑得是整齐划一的,会议室里的杯子得在一条线上,电影里的古代士兵也要走成团体操,阳台上不能晾衣服,夜市一直被当做毒瘤,人们乐于取消人性的细节,嘲笑多余的情绪。连演员都是一派正大肃杀的气象。这三十年的重建,重建的其实是世俗生活,但有时进,有时退,如此曲折反复。而香港台湾,世俗生活没被打断,得以最大限度的保全,差异就此产生,在艺人身上格外明显。细究之下,多少令人怅然。
只是不知道,这种差别还能维持多久,水准低的渐渐追上来固然是好事,怕的是用水准高的被拉低的方式,弥补这道鸿沟,尤其 CEPA之后,影像世界里的格格不入恐怕首先就得消失。
女笑星
在电视上看到了吴君如,她和几个女演员一起为新片做宣传,仔细打量她,觉得她五官周正、妆容精致,而且表情生动、气息柔润,总之,是几个女人里最耐看的一个,但主持人不断地询问那几个长相粗陋的女演员,身为美女有什么压力之类,总之,角已经分派好了,她负责充当不美的谐星,别的女人,负责充当花瓶,尽管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女人一旦成为谐星,立刻自动变丑。相近的例子还有宋丹丹,刚出道的时候,她可是青春偶像剧演员,一旦成为笑星,就会动不动出现在娱乐圈丑星排行榜里面。
想起从前看到的一则小S的逸事。小S认识了金融新贵许雅钧之后,暗暗认定了他是意
中人,怎奈当时的许雅钧已经有了未婚妻,但小S根本不放弃,第一次和许雅钧见面,她一反常态,文静地坐着,但笑不语,于是勾起许雅钧的好奇,显然,吸引了许雅钧的,不是小S的鬼马形象,而是她刻意营造出来的淑女形象。
作为一个有幽默能力的女人,作为一个以幽默形象深入人心的女人,小S为什么要在求偶时收敛幽默感?因为,两性之间,对幽默感的需求是不一样的。幽默感,从来都不是男人择偶时的重要条件,幽默感,也从来都不是欲望投射对象的必备资本。
美国学者埃里克·布雷斯勒曾经做过一项试验,分别给参加试验的男性和女性看一些异性的照片和资料,结果表明,同样的相貌水准下,女性很愿意选择那些看起来喜眉笑眼、生动活泼,并在自我介绍里加上了“有幽默感”字样的男性,而男性无一例外,选择了那些看起来不苟言笑的女人,回避了那些被标注为“有幽默感”的女性,哪怕她们更美丽。布雷斯勒最后得出结论:“幽默感确实能增加人们相互间成为伴侣的可能,但这种效能往往只是相对于男人而言。”
男性的幽默感,会增加他们的魅力指数,女性的幽默感,却成为她们的劣势,为什么?英国纽卡斯尔大学的教授萨姆·舒斯特指出,男性的幽默感,其实是攻击性的一种表现,男性
体内的睾丸激素,是这种攻击性的源泉,幽默感,是掩饰这种攻击性的道具,显然,幽默感是男性气概的另一种表达。
说一千道一万,女人的幽默感,对她们赢得伴侣、维持关系,都很少有帮助,陈辉说得好:“幽默的确缓和了气氛,但同时也‘软化’了其他的东西,包括男人内心当中的那种特殊的紧张感,我们把这种紧张感称为性欲。”
所以,吴君如和宋丹丹不被视为性感偶像,尽管她们的相貌,远比一些以美女自居的明星要出,与其说是她们变丑了,倒不如说,是她们的幽默破坏了那种微妙的“紧张感”,使她们显得丑了。所以,女性社交指南里,从不要求女性培养幽默感,甚至要“控制幽默感”,控制到什么地步呢?蔡澜说得一针见血:“有幽默感的女人,不是会说笑话的女人。是听了男人讲话时,笑得出的女人。”嗯,女人的幽默感表达,也就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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