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电影那么热衷于表现死亡
又一年的清明到来了,人们忙着祭奠在另一个世界中的亲人和朋友,这时候不免想到关于“死亡”的话题。死亡人人都必须面对,在电影中,也是绕不过的命题。不知道是不是它太过严肃、沉重的缘故,想起这个话题,我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些大师的影像,一般商业片里的表现,总是有点轻佻,太过浮光掠影。而大师们的影像,总能切开生活的表皮,让人感到那份深切的痛或者震撼。
最近有一张叙利亚女童的照片在网上被大量转载。那是巴勒斯坦的一名记者拍下的,当他举起相机时,这名4岁的女童以为那是用武器在瞄准自己,赶忙把双手高举过顶,跪地投降。战争剥夺了本该属于孩子们的美好童年,让他们过早地感悟到生与死。那份童真也被无情地蹂躏,变成恐惧和惊慌失措。
法国导演雷内·克莱芒的代表作《禁忌的游戏》里,就展现了类似的一幕。在小女孩波莱特的世界里,一切都是混乱失序的。在战乱中父母亡故,她心爱的宠物小狗,也被炸死。对于小狗的死去,她看起来倒是比父母的亡故更加关心。她追着河流中小狗的尸体一路狂奔,遇上了出身农家的小男孩米歇尔。两个小孩儿为小狗建起了坟墓,对波莱特百依百顺的米歇尔杀死老鼠、小鸡等小动物做成小坟,陪伴在小狗的坟墓周围。可波莱特觉得还不够,她说:“还要人。”
禁忌女孩为什么死不了
这样的话从孩子的口里说出来是平静的。而导演的镜头,也追随着小女孩的经历,仿佛一名忠实的旁观者和记录者,只有背景音乐——那首著名的古典吉他曲《爱的罗曼史》流淌着淡淡的哀愁。对待战乱贫病之下接踵而至的死亡事件,导演没有过度渲染,但也绝不是直白的记录。平静的镜头中流淌着诗意,观众不难感受到那份涌动的悲伤和暗流。最后,孩子们甚至挑战起了宗教的禁忌,他们从教堂以及别人的坟墓里偷来很多十字架,放到小动物们的坟前,超度它们的亡灵。米歇尔因此被抓,波莱特也被送去了孤儿院。这个看起来一直被娇生惯养、优雅的女孩,终于失去了她的最后一位守护者。“可怜金玉质,终陷泥淖中”,拥挤肮脏的孤儿院里,一声声“米歇尔”的呼唤,响彻心肺。
战争的切肤之痛,在希腊导演安哲罗普洛斯的镜头中表现得尤为鲜明。在《哭泣的草原》中,安哲通过描绘一个普通家庭、尤其是一位女性在动荡的时局和战乱中的颠沛流离,展现了一个民族的苦难历程。看过片子的我已记不清某些电影情节,但对一些镜头无法淡忘,这些镜头正是直指死亡的。
第一处是女主角的父亲死去,他的羊被宰杀。十几头淌血的绵羊被倒挂在树上,光秃秃的树下血流成河。这个小小的牧场沦为了一个杀戮的战场。这一幕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也被称为是电影中富有启示录意义的画面。因为耶稣被认为是牧羊人之子,画面预示着上帝对人类罪行的惩戒。第二处是女主角和丈夫的分离,她手中的毛衣未能织完,红毛线的另一头跟着丈夫缓缓扯动,丈夫划着小舟愈行愈远。不多久,传来
的消息是,从军的丈夫战死沙场。第三处是两个儿子在战场中分属对阵的两方,女主角跪倒在河岸旁,眼前是川流不息的河水和倒在对岸的儿子。一个超越时空的长镜头将现实与女主角的浮想结合在一起,表现的是儿子生前的相遇。
安哲被称为电影诗人,他的片中经常出现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艺人,这部片子更是用气魄宏大的镜头,展现了一个充满生离死别的大悲剧。他的厉害之处在于,在二战的背景之下,他讲述的不仅是一个民族的浩劫,也让人觉得,这是全人类的受难。
曾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日本电影《入殓师》诉说了另外一种生死观。一位大提琴手,很明智地看到了自己在艺术天分上的不足,放弃当一名乐手的机会。回到老家,因为失业压力和机缘巧合,他选择了入殓师这个职业。面对着一些人像处理废物一样急匆匆地将尸体丢进棺材,他拦下他们,为尸体擦拭、换衣、化妆、纳棺,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庄严的仪式感。
不出所料,他遭到了家人的反对和误解。对于这个职业的偏见,或许正是源于对死亡的恐惧。正如一开始,男主角自己处理尸体也是恶心、呕吐。但当帮助一个个遗体恢复到亲切可亲的样貌,让亲人们更好地与之告别,他终于体会到了自身的价值,也领悟了对死亡的敬畏和尊重。所谓的生与死,没有明确的界限,死亡只是通往另一段旅程的起点。
但在另一部日本电影《楢山节考》里,生与死却被导演今村昌平拍成了一种尖锐的对立。在今村昌平的镜头下,生存资源是稀缺的。人们为了“生存”和“繁衍”在做严酷的斗争。年满70岁的老人,不论身体状况如何,都会被扔到山顶的冰天雪地里给鹰做食物,为的是为年轻人腾出生存空间。今村昌平还有许多表现动物之间的交配的场面,也直白地表现了“人”的交媾,把它赤裸裸地渲染成一种动物性。电影最令人震撼的镜头是儿子背着健康的母亲,一步步把她送到山顶,而母亲是平静的,静静地等待她即将到来的丧礼。电影中时时在渲染的万物的求生本能和对死亡的畏惧,到了最后成了必须面对死亡的一种态度。今村昌平要的就是这种反差。
电影热衷于表现死亡,很多导演喜欢将它渲染成一种“暴力美学”。在很多武侠片大导的镜头中,英雄的主人公即便死,也要像纪念碑一样高高地矗立。最近上映的影片《王牌特工:特工学院》中,高潮的场面是关于死亡的。反派头目向很多随从脑袋中植入了芯片,以便更好地控制他们,启动终极程序脑袋就会爆炸。在危急时刻,正面主人公不得不开启了程序,这个大规模的体死亡事件本来应该无比惨烈,但电影里我们却看到每个人头顶升起一朵朵鲜艳的蘑菇云,伴随着雄壮的配乐,充满着黑幽默和荒诞的彩。
当然,死亡也有不那么沉重的。比如意大利的电影《美丽人生》,将一桩英雄人物的死亡事件包装成富有喜剧彩、又特别感人的情节。那是关于一个父亲,在战争中为了保护儿子的童真,不惜牺牲自己生命的故事。而电影调动一切的手法让人相信,这样的牺牲完全是值得的。
苏格拉底曾说过:“未经省察的人生不值得活。”审视死亡是一种勇气,不惧死,才能更好地生,而电影就是一面很好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