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 f C apital N ormal Univers ity
2008年增刊
(S ocial Sciences E diti on )
英语教学研究
一曲安魂为重生
———玛莎诺曼在《晚安,母亲》中的创作思想
朱 姝
文将结合玛莎诺曼的生活经历、思想形成过程来分析《晚安,母亲》,意在发掘玛莎诺曼真实的戏剧创作思想,倾听80年代美国女性戏剧创作思潮中一个理性的声音。关键词: 人性;意义;创作思想
中图分类号:H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142(2008)增刊-0094-05
收稿日期262作者简介朱姝,女,吉林省人,北京建筑工程学院文法学院讲师。 (北京 )
《晚安,母亲》既是剧本的题目又是主人公杰西的遗言,美国当代女剧作家玛莎诺曼在这部戏
中运用大量含义深刻、富有哲理性的对话,刻画了自杀仪式中母女的内心世界,讨论了生命存在的意义。在80年代的美国戏剧中,有很多是关于自杀题材的,《晚安,母亲》的诞生,除了有这个深刻的社会背景,还与剧作家的个人经历、教养及审美熏陶等有关。《晚安,母亲》的戏剧风格可以说是“文如其人”,那诺曼是在什么生存状态下完成这部戏的?她的生存境遇和她的作品又有怎样的关联呢?
一、哲学背景
玛莎诺曼有一个与人不一样的童年,母亲是
卫理原教主义信徒,对其管教甚为严格,不允许她看电视,甚至不许和邻家的孩子玩,因为别人家的孩子可能是“教养不够”,但是“高压”的幼年教育
却有一个透气口,诺曼可以读书,弹钢琴,所以,只有一个人的童年却不孤独寂寞,因为她有大量的
书可以阅读,对一个主观直觉敏感无比的女孩来说,阅读对其思想形成的影响远胜过母亲对她的管教,成年后的诺曼甚至非常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童年。诺曼在1987年7月9日的访谈中,特别强调了童年的生活,“我很幸运,生活在一个不准看电视的家庭,电影也是禁忌。所以,我徜徉在书的世界中,非常多姿多彩的世界。妈妈,很单纯,因为不识字,也就不知道书是危险的。就这样,母亲的疏忽使我接触到了最危险的东西———书,另外还有戏剧。”[1]玛莎诺曼很有主见,用母亲给的参加小学生活动的四美元,去看戏,小小年纪,就已经在小剧场看了《玻璃动物园》。诺曼在采访中感触到:“对于一个戏剧家,最关键的是,尽可能早的接触戏剧。”诺曼认为剧场是审视她内心孤独的场所,而孤独正是她生命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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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玛莎诺曼来说,孤独不仅仅是与生俱来,童年养成的,而且是她一直坚守的生命特质,虽然孤独,但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的孤独是只有忘记自我、才能回自我的孤独,孤独让诺曼能更深刻地思索生命存在的意义,人为什么活着,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人内心的双重性,人性是什么等等这些对人的生命进行终极关怀的问题,因此也不难理解,为什么玛莎诺曼在大学选择了哲学专业,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玛莎诺曼的剧作都有哲学思辨的味道,对人的生命进行深沉的哲学思考正是玛莎诺曼与其他同时代剧作家的不同之处。诺曼的另一个不同之处是,她的作品关注弱者的另类生存状态,也就是“不曾被注意到的小人物”的痛苦生活,关注这些人的意义在于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所有的生命都应该被关注、被珍惜。
二、主题:生命意义的探求
11生命唯美
《晚安,母亲》的主人公杰西,年近四十,在过去的一年里靠药物,使她先天的间歇性癫痫病得到了控制,她在头脑开始清醒的情况下,开始思考自己的过去,以及未来的生活,但是她在亲情、爱情、友情、社会中不到活下来的意义,这使她感到生命的脆弱与无奈,为了获得生命的尊严和意义,她决定用父亲的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杰西的病,意在言外。玛莎诺曼用很写实的手法描写了癫痫病的症状,轻者,如她的父亲,短时失神,无意识运动,答非所问。重者,如杰西,突然倒地,四肢抽搐,角弓反张,不省人事。癫痫病对病患的身体、精神、婚姻及社会经济地位会造成影响,还会受到公众歧视、社会偏见,但是,在发作间歇期,病人一切正常。玛莎诺曼的用意之一是使这部戏真实可信,正是这种病,使杰西无力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且因为长期服用癫痫病的药,杰西的生理和相貌发生了变化,头发变白还脱发,记忆力下降,什么都要写在纸上,这些是杰西无法忍受的,作为一个有尊严的人,不仅在精神上而且在身体上都应该是健康完美的,可以看出,玛莎诺曼对“人”尊严的界定是精神和身体的完美和谐的统一。如果无法达到生命的唯美,自杀就是一个最完美与无奈的选择。杰西的母亲和女儿代表两类人,母亲与现实妥协,苟且地活着,而女儿把生命意义看透后在“太清醒”的时候,意识到人是精神与肉体的统一,人活着需要尊严,是不能让他人看到自己丑陋的一面,当无法控制时,选择死亡是必然的。借主角,作者表达了生命唯美的观点。
玛莎诺曼的用意之二是,人因为受困于疾病而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只是一个隐喻,在现实生活中,人受困于各种各样的
境况中,也就是人在江湖,是选择身不由己,还是全力抗争?
21生命虚空
母女关系是性别批评关注的话题之一,这一类的话题要解决的是个人的、情感的问题,而不是社会问题。在美国,七八十年代的许多作品中都反映了母女关系,但是,《晚安,母亲》中的母女关系却不落俗套,女儿在看母亲时,不是仰视,而是平视,所以女儿在审视的非母女,而是人性。两个敏感而脆弱的灵魂,即便是母女,在人性这东西上也会较量。红中国、报纸、电视、美国墨西哥边界上的墙,在杰西的思想里,这些都是荒谬的现实的代名词,所以杰西眼光不仅局限在家庭,而是整个荒谬的世界。那么,人应该怎样面对这个世界的荒谬?母女的选择截然不同。
妈妈:我知道洗衣机怎么用。把衣服放进去,再放皂粉。打开,然后就等着。
杰西:你可以做别的事情,不必只是等着。
妈妈:无论你到什么别的事去做,不过还是一个等。等是最可怕的。如果可能的
话,等就是你在为别人失去自己。[2]
杰西努力地去寻生存的理由,但寻的结果是“我所失去的,正是我自己……我所等待的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我以为自己是值得等待的,但是我却没有做到。我……也许曾经有一个完全不同的我……我不再想表明自己了,所以没有理由再呆下去了,除非跟你做个伴,而且那也……不是足够的理由因为我不能……很好地陪伴你。”
诺曼以戏剧的方式来言说自己的困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若是等待,等待的意义又是什么?等待是人们习以为常、熟视无睹的行为,爱思索的人却在不断地追问,等什么,为什么等,怎样等。关于等待的力作《等待戈多》在曲终人散时,也没见到戈多的影子,试想若见到了戈多,又会怎
样?一积极思考人生的大学生戏仿《等待戈多》创造了校园戏剧《等到戈多》[3](p.70),结果是,戈多的出现带来的是更大的混乱。
活着还是死去?杰西在决定自杀前认真地思考这一问题:“话又说回来,圣诞节后,我做了这个决定后,有时我想知道,什么让我活在这,什么值得我继续呆在这里,你明白我所说的吗?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有我喜欢的东西,比如说早餐上的大米布丁,麦片之类的,这也可以是我活下来的理由。”但是,杰西连这生命中最原始的活下来的理由都没到。
母亲西尔玛并不是一个愚顿的女人,对生活她有宿命的信念,一切都听天由命。她对生活的理解是等待,在回忆和希望的幻想中苟活,而女儿杰西不愿苟且偷生,她要行动,这是母女在人性问题上的第一个分歧。
31生命无奈
第二个分歧是利用母亲身份来拷问人性。母亲西尔玛坦言在怀孕期间,爱情失意就折磨腹中的孩子,自己不愿意获得这样的母亲身份,因为这个孩子是自己与一个不爱的男人的恶果,而女儿杰西善解人意,认为自己患病不是父母混乱爱情的诅咒,也不是报应,只是病而已。母女之间一段对白,杰西彻底割断了与母亲的亲情。
妈妈:“我怎么能让你?”
杰西:“你能的,因为你别无选择。而且这是你一直想做的。”
妈妈:“你可是我的孩子啊!”
杰西:“我碰巧成为你的孩子。”
杰西认为母女之间的联系纽带不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而是命运的偶然。在这种偶然中,杰西迷失了真实的自我,不到真实的自我,也不到活下来的理由。
杰西曾经对爱情抱有幻想,期待婚姻能出现奇迹,但是失败的婚姻加深了她对人性的失望,对遗弃自己和孩子的丈夫塞西尔,杰西没有怨恨,对于没有爱情的婚姻,她没有强留也没有乞求,只是为自己了一个很好的借口“他做的对,他给自己一个机会”。
杰西的儿子里基沦为少年犯,这不能不说是
失败婚姻的又一孽债。杰西自身性命难保,很难胜任抚养后代责任,里基的父亲塞西尔另觅新欢,不再尽父亲的职责。里基认为外面的世界“不公正”,“他人即地狱”。杰西能够理解儿子的内心痛苦,“里基小小的身体要永远挤下父母两个人。而孩子心中的父母却总在不停地相互撕撤。”两个不能融合的异体,在孩子小小的精神世界里不停地发生排斥反应,后果就
是孩子疯狂地堕落,再堕落。对儿子爱之深,所以杰西甚至希望儿子能了却尘缘,“但愿他用这些钱多买些(了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孩子是父母的什么?爱情结晶,累赘,孽债?人应该怎样面对这荒谬的亲情?
在这几种关系中,反映的是现代人的悲剧,人与人缺少交流,彼此都不关注对方,他人不可信,他人即地狱。对于小人物,生存就是在危机中生存,生无所依,精神失落,即使《圣经》传道书(Ecclesiastes)中的传道使者也说,“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晚安,母亲》中所要表达的生命意义就是虚无的虚无。生命本身变成一堆责任和意义堆砌的过程,当杰西无法完成责任,又不到生命的意义时,死之必然。
41生命超越
《晚安,母亲》描写了五种关系、母女关系、父女关系、夫妻关系、母子关系、弟关系,在这五种关系中,都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且是一个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没有涉及到人与社会的关系,所以有些评论家指出了玛莎诺曼作品的狭隘性,评论界普遍认为文艺作品应具有干预社会的功能,因此剧作家要写有深刻社会意义的大作品。但是,深受彼得谢弗①影响的玛莎诺曼,和彼得谢弗一样,在创作上勇敢地做自己,不流于俗,不把自己束缚在任何一个文学派别,所以,诺曼在《晚安,母亲》中只书写个体生命存在的意义,自己“只思考个人的生存困境”,对这些在特殊的境况下做出特殊抉择的人所具有的勇气“怀有无尚的敬畏之意”。
由玛莎诺曼书写的内容看,诺曼不是女权主义者,只是一个女剧作家。美国的女性运动从19世纪50年代直到今天都以不同的主义影响着美
国女性,玛莎诺曼在创作《晚安,母亲》这部戏的时候正是80年代美国妇女主义兴起之时,玛莎
诺曼不可能不受到这些思想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但是,玛莎诺曼特殊的哲学教育背景,使她很理性地看待女权或女性意识这些问题,她并没有附和潮流去写应景之作,玛莎诺曼在书写女性时,所站的高度是女人作为人,而不是性别意义上的人来思考生命存在的意义。
玛莎诺曼不是女权主义者的另一个原因是她的作品中几乎不涉及女性的政治、经济权力、性的问题,而女性的政治、经济权力、性的问题是女权主义者关注的焦点,玛莎诺曼的创作思想超越了政治、经济和性别,而成为对生命纯粹的哲学思考。
三、形式和主题的统一
剧本对母女相貌的写实描写、对人物相貌和形态的描写惟妙惟肖,尤其是女儿杰西的相貌描写,可以让观众感觉出癫痫病对人的外貌产生的影响,因为这是长期服药所致的结果。诺曼客观地、精细地再现了生活,使这部戏真实可信。对舞台场景描写亦是细致入微,尤其是厨房和客厅里的两个钟所显示的时间就是“此刻8:15”,剧中故事发生的时间与观众的时间是一致的。时钟的现实时间表现了连续性的时间如何闯入了一场严重的生存危机。玛莎诺曼在《晚安,母亲》中展示了自己独特的写作风格,既像自然主义又像现实主义,似乎又都不是,这就是诺曼的独特创作风格。
整个情节的发展过程就是一个死亡的仪式。诺曼认为戏剧创作应重视结构,而且自己在实践上也严格遵循传统的戏剧结
构,她认为在剧场这样一个虚构的场景中,必须让观众在演出开始后的8分钟内入戏,为了做到这一点,只有在叙述上不落窠臼,所以,戏进行的时间接近8分钟时,杰西就告诉妈妈她决定自杀,如果进一步思考,此时,舞台上的杰西是一个虽生已死的杰西,就连她的母亲都说“我知道,你已经不在了”。所以,《晚安,母亲》就像一首安魂曲,杰西在曲中跳着死亡之舞,为的是重生。
这部戏在不同的剧团演出时,时间长度基本
介于85至100分钟,但只有一幕,实际上这部戏可以分为三幕,第一幕和第二幕之间的台词是“杰西:你今天和艾格尼丝聊天了?”第二幕和第三幕之间的台词是“妈妈:杰西,没有你,我怎么能在这活下去?我离不开你!”诺曼在访谈中谈到为什么把三幕戏设计成没有幕间休息的独幕剧时,她把自己和特立独行的怪才钢琴家古尔德①相比,古尔德在演奏选曲上很自我,始终坚持弹奏冷门音乐家的曲目,他的这种选曲像一个无言的表态:“我古尔德到这里来,不是参加考试或审查。我的演奏,应该是一种启示!”诺曼在创作《晚安,母亲》时,就是想给观众一个启示。这种启示表现在结构上就是把三幕剧变成独幕剧,让演员在舞台上把对生与死的对话一气呵成。
这部戏谈的是关于生命意义的哲学问题,所以戏剧语言尽管简洁但意味深长,对观众的理解力和接受力是一个挑战。诺曼对对话处理驾轻就熟,一是她很重视运用对话来推动戏剧动作的发生、发展以致高潮的产生,另外她在真正开始戏剧创作之前已有二十年在戏剧中耳濡目染,真切地感受戏剧的经历。
《晚安,母亲》的创作手法源自诺曼的永不停止的思考,舞台上观众能看到的只有女儿和母亲两人,但是另外四个不在
场的角:父亲,丈夫,哥哥和儿子,通过母女的对话使观众感受到他们的存在。这部戏的高潮在结尾处戛然而止。结尾中的那扇门的意义很重要,诺曼在作品中常用到“门”这个意象,并直言不讳地表达“被禁锢在门内的人就是我自己”,“对我来说,作品《出狱》的创作为我打开了那扇门”。可以看出,玛莎诺曼认为戏剧创作可以让压抑的内心得以排解,沉重的心灵得以释放。《晚安,母亲》中女儿把过去都关在了身后,一个人视死如归,有凤凰涅 之意,“让多年来在生命中到死亡的他,而后也能在死亡中到生命”(柯勒律治的墓志铭),诺曼对生与死的辩证思索超越了狭隘的世俗生死观,所以这部戏堪称是关于普通人的伟大悲剧。至于整部戏的最后两句台词“杰西,杰西,孩子……原谅我。我原以为你属于我”。“洛蕾塔,帮我叫一下道森”,保留或者去掉并不会影响戏剧效果,属于不得不有
的一个结尾而已。
对《晚安,母亲》这部戏的一个负面评论是,戏剧的所有构成要素都可以到,但是,没有feeling,所以是由不同场景拼成的一个完美无缺的戏剧[6]。但是,“情感”的“无”恰恰是现代社会芸芸众生的一个无奈,因此,这部获得普利策奖的戏在当下仍有现实意义。另外,也可以看出,这就是诺曼戏剧处理的一种独特手段,即,戏剧的形式以内容为转移,形式也是内容的一部分。禁忌女孩为什么死不了
四、结语
诺曼在创作的时候,不仅为了作品去体验生活,而且也能把自己的个人经历,如情感自闭,写入作品。当她对生命的思索无法承载,情感自溢时,作品也就产生了,所以在作品中有一个真实的诺曼,当读者或观众在情感和思想上与诺曼共
鸣时,也就能够理解诺曼的创作思想了。
杰西的自杀不是消极的,她认为耶稣是自杀的,那么自己自杀就像耶稣受难是为了救世人一样,杰西也期待像凤凰涅 一样重生,获得心灵上的救赎。玛莎诺曼的创作思想也绝不是消极,她是一个能在哲学层面上思考的思想者、剧作家。如果她真是个消极地认为生命是虚无的人,她也不会在创作《晚安,母亲》后再活跃在戏剧界了,所以,在解读《晚安,母亲》时要拨开表面的迷雾,触摸剧作真实的意图,同时,希望重生的杰西能对母亲说一声“早上好,妈妈”。
参考文献:
[1]S avran,David(ed.)In T he i r O wn Words:Contemporary Ame rican
P l aywrights.Theatre C om muni cations G roup,1988,pp.178-
192.Reprint ed in Drama Criticism,V ol.8.下文引用的访谈均
出于此.
[2]M i riam G ilbert,Carl H K lans,and B radford S.Field Jr.(ed.)
M odern and Contemporary Drama.Ne w Y ork:ST.Martin’s
Press,1994,pp.716-738.文中引用的台词依据此合集提供
的英文剧本,中文系笔者所译.
[3]桂迎.校园戏剧[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5.
[4]K err,W alter.The J oy of the Unexpect ed.The New Y ork Tim es,
1983,(4).
(责任编辑:子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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