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台北人》中始终贯穿着“死亡”的意识,构成了全书的基调和浓重的悲剧气氛。文章就三个部分:“死”——人类永恒的困境、灵性的丧失、传统文化的没落来对全书的死亡意识作阐述,从而对白先勇对人类与文化的关照作一点浅显的探讨。
【关键词】: 死亡; 困境;灵性;传统文化
白先勇的代表作《台北人》是一部深具复杂性的作品,探讨了三个主题:“今昔之比”、“灵肉之争”与“生死之谜”。而在这层层递进的三个主题中又始终贯穿着一个意象结:“死亡”,从而构成了全书的基调和浓重的悲剧气氛。
一 “死”——人类永恒的困境
将《永远的尹雪艳》列为《台北人》第一篇,颇有开篇明义的味道。表面上,它描述一幅台北上流社会的画面,衬托出一个风华绝代的社交名媛——尹雪艳。但仔细读来,全文却无不暗示着尹雪艳是一个超越时间的“死神”,是《台北人》中感觉最“冷”的一篇。
首先,作者从外在形态上来极力暗喻尹雪艳实是一个“死神”——开篇就写:“尹雪艳总也不老”,继而写其走路的姿态:“踏着她那风一般的步子,轻盈盈地来回巡视着,像个通身银白的女祭司”,在徐家灵堂上,“像一阵风一般地闪了进来”,又“踏着她那轻盈盈的步子走出了极乐殡仪馆”。而尹雪艳的打扮装束也颇独特—— “一身蝉翼纱的素白旗袍”、“浑身银白,净扮的不得了”等等。就这样,白先勇在对尹雪艳的外在形态上,反复使用着这几个词“风”、“素白”,从而寓意尹雪艳那如死神一般神秘、冰冷、无情的特性。
而众口相传也更增添了尹雪艳如“死神”一般的神秘气质,同行的妹淘嘈起说她“八字带着重煞,犯了白虎,沾上的人,轻者家败,重者人亡”,而上流的太太们又数落她“煞气重的娘儿们到底沾惹不得”,会算命的吴家阿婆则说她不是“真人”,是“扰乱人间的妖孽”。这些传言,实是作者借着人物之口来暗示着尹雪艳带着“死神”一般让人心生畏惧却又无法逃避的魔力,而任何与她有着关系的男人都免不了败亡的事实也暗示我们,她就是一个死神,当她的指尖落在谁的头上,谁就绝摆脱不了死亡的厄运,而且死的极为凄厉恐怖。
而人们同尹雪艳的关系,也如同与死神的关系一般:人们觉得她八字带着重煞而心生畏惧;人们觉得她迷人,却谁也没能道出她真正迷人的地方。失意的时候,听她讲几句吴侬软语,心里也是舒服的,而在麻将桌上输红了眼睛,她的话就变得如同神谕一般令人敬畏。这些,不就是人类在通向死亡之旅上的各种阶段性反应吗?当我们读到“尹雪艳站在一旁,叼着金嘴子的三个九,徐徐地喷着烟圈,以悲天悯人的眼光看着她这
一得意的、失意的、老年的、壮年的、曾经叱咤风云的、曾经风华绝代的客人们,狂热地互相厮杀、互相宰割”时,我们仿佛感到了一个神在注视着地上的芸芸众生,对于他们的愚顽和执迷不悟发出冷笑,而在这张麻将桌上“互相厮杀、互相宰割”的人类,任你野心勃勃还是蝇营狗苟,也逃脱不了死的命运。
《永远的尹雪艳》为《台北人》定下了基调——人类永远无法摆脱的死亡困境,而接下来,可以看到各式各样“台北人”的人生,但无论是官场显贵,还是下等佣人,无论是衣着光鲜的太太,还是命运悲苦的,脱去了或荣耀或卑贱的表层,大家都是一些再脆弱不过的生物,面对着死亡阴影笼罩下的孤独和虚无。从而可以看到作者想要进一步讨论的关于死亡的话题:肉身的死亡无法避免,但灵性的生命是否可以不受时间的侵蚀而长存?
二、“死”——灵性的丧失
欧阳子在《白先勇的小说世界》一文中认为:“在《台北人》世界中……灵是爱情、理想、精神。肉是性欲、现实、肉体。而在白先勇的小说世界中,灵与肉之间的张力与扯力,极端强烈,两方彼此撕斗,全然没有妥协的余地。”在这些“台北人”的世界中,灵与肉确实存在着紧张的对立而无半点妥协。作者似乎认为,在“灵”和“肉”两者中,“灵”才代表着真正的生命、活力,“肉”却要引人走向死亡,和生命绝缘。尽管肉身的死亡固然令人长叹生命的有限,但灵性的丧失才是最令人扼腕的“死亡”。1在《满天里亮晶晶的星星》和《花
桥荣记》中,这种意识流露得最为明显。
《满天里亮晶晶的星星》写的是新公园里隐藏在黑夜中的一个同性恋世界,主角是“教主”朱焰。他曾经是默片时代的红小生,然而随着有声电影的来临,很快就遭到淘汰,继而流落到台湾,后半生回在回忆和怅恨中。他不断地说着“朱焰?朱焰吗?——他早就死了!”、“朱焰死得早……三年,朱焰只活了三年”这些看似疯癫实则痛自肺腑的话。朱焰“活着”的三年,是指他拥有艺术生命的前后时间,在这三年中,他有美好的容貌,享受着人的尊严,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的“白马公子”,保持着人情与人性。而当他的艺术生涯结束,“白马公子”车祸身亡之后,他的“灵性”也随之死去,不仅形容枯槁,还沉湎于同三水街小幺的肉体欲望中。无怪乎在公园里他一醉就悲伤地哀叹:“朱焰死了”。而在《花桥荣记》中,卢先生的悲剧经历更暗含着作者的这种声音:人的“灵”一旦被打垮而只剩下肉体,离死亡也就不远了。卢先生来台多年,却依然念着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甚至还幻想着能与她团聚,把这当成了生存的精神支柱。在这一时期,他完全是为着自己的理想而活,“灵”的沉重完全压倒了“肉”。可是当他惊觉表哥只不过在借他的团圆梦骗钱后,沉重的“灵”彻底垮了,他和大臀大奶的阿春姘在了一块。没过多久,当他发现其偷汉子回去房里捉奸,却被阿春狠狠地反咬了耳朵。这一丑陋的事实让卢先生完全崩溃,第二天便死于“心脏麻痹”。这一死因颇富象征意味:卢先生真正死于心灵的衰竭,死于对“有肉无灵”生命的厌弃。
夜宴结局《台北人》中也有一些唯肉无灵的人物,如下女喜妹、洗衣妇阿春等,对于他们,作者完全是鄙视的态度。可是对那些最终因为“灵”的过于沉重而精神麻木或崩溃,转而寻求“肉”的片刻欢娱之“台北人”,白先勇却是悲悯的。一方面,他认为,人的“灵”尽管纯洁美好,却是异常脆弱,抵不过世事辗转和时间流逝。而过于沉浸在“灵”中的人,终究会因为其负荷沉重遭到现实的无情冲击甚至毁灭。因此,像朱青、“教主”、卢先生的悲剧也就是必然的。可是另一方面,他更悲哀丧失了灵性的生命同死亡无异,进而在《那片血一般红的杜鹃花》、《孤恋花》中他甚至认同一种极端的做法:毁灭肉体,从而保全灵性的纯洁和长存。
在《那片血一般红的杜鹃花》里,尽管王雄年届不惑,可是对年轻时的回忆却占据了他全部心灵。他怀着乡愁,想念他湖南的家和天真娇憨的小妹仔,在现实中,就转化为对杜鹃花的辛勤浇灌和对丽儿的守护。而那肉体发达的喜妹,便是王雄体内“肉”的象征。尽管这一时期,王雄的“灵”占据了上风,但肉也不肯罢休,喜妹对他的撩拨和王雄对她的躲避就暗示了这种灵肉的对峙。但当丽儿逐渐厌弃了他,他的精神之柱倒塌了。从叙事者的眼里看来,遭受打击之后的王雄“变得这般憔悴、这般暴戾起来”,“灵”离他远去了。最终的结果,是王雄不仅对喜妹施暴,而且毁灭了自己,摆脱了肉体的桎梏而使“灵”得到永生——舅妈花园里的杜鹃花全部爆放开了,“好象一腔按捺不住的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洒得一园子斑斑点点都是血红血红的……开得那样放肆、那样愤怒”。
《孤恋花》里的娟娟,不仅有遗传自母亲的疯癫症,还带着后天同父亲的罪孽。尽管这些并非是她自由选择的,却是沉重地负载在她肉身上的冤孽。而后来缠上她的黑窝主柯老雄,更是代表着人类肉身的兽性——黑暗罪恶的渊薮。自从认识柯老雄之后,娟娟“魂魄都好象遭他摄走一般”,沉溺其中难以自拔。然而有一天,娟娟体内的灵性突然爆发(而作者也有意把娟娟设置成五宝冤魂的投胎),用一只黑铁熨斗砸开了柯老雄的天灵盖。杀人后的娟娟尽管疯掉,但却回复到十五六岁小女孩的神态,“她的笑容没有了从前那股凄凉意味,反而带着一丝疯傻的憨稚”。她毁灭了代表着兽性、罪恶的而试图重新获得一个洁白的生命,尽管剩下的是一具无知无识的身体,但也似乎因为彻底隔绝了而没有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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