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在心中的向日葵
[报告文学]
在一个关于流行文化的座谈会中,一位90后女大学生说什么也不明白,喜儿为什么不嫁黄世仁?她们语出惊人:嫁人就嫁黄世仁,黄世仁有钱;如果喜欢大春,就让大春做情人好了。爱情失效了吗?原来爱情只是一个传说?当今中国的爱情怎么了?本期推出杨立平的报告文学《生长在心中的向日葵》,向我们讲述了一个有些陈旧但却动人的爱情故事,两位相爱的北大荒青年,虽然历经沧桑却相爱依旧,平凡的人生闪现出伟大的爱情光芒,和当今社会的爱情婚姻现状形成鲜明的对比,令人感慨万端。
生长在心中的向日葵
杨立平
两年前,《北京文学》的总编辑杨晓升对我说,能不能采访一下王亚文和刘行军,他们的爱情故事特别感人。
晓升是我尊重的师长,应他之约,给《北京文学》写报告文学很是荣幸;晓升又是尽职尽责的主编,从采访过刘行军夫妇的央视主持人张越那里要来王亚文家里的电话,于是这篇稿子我不得不写了。我先上网查得了他们的资料:上海知青刘行军去北大荒插队,与当地女孩二丫相爱。几年后,刘行军回上海读大学,临行前承诺二丫,毕业后与她成婚。二丫苦等3年,等到的是一封分手信。二丫放不下心中的那份感情,没再谈恋爱。18年后,刘行军惊闻二丫仍然单身,并且身患重病,将不久于人世,他重返北大荒,将二丫背回上海成婚。他们住在30多平方米的蜗居。二丫因哮喘失去右肺,刘行军因肝癌做了肝脏整体移植手术。这对生活艰难,恩爱如初的夫妇被评为“2004年感动上海十大人物”。
我在《家庭》当了十几年特稿编辑。特稿是一种注重题材新鲜性、人情味、可读性和卖点的文体。我觉得知青这种题材太老了,生死恋早已过时,这种题材还会有读者么?二丫在恋人背弃誓言后仍坚守那份感情,这一爱情观和价值观能否被人理解?
有报道,在流行文化的座谈中,90后女大学生说什么也弄不明白,喜儿为什么不嫁黄世仁?她们语出惊人:“嫁人就嫁黄世仁,黄世仁有钱,如果喜欢大春,就让大春做情人好了。”
共青团上海市委日前进行的一项针对上海青年的大型调研显示,很多当代青年不再信奉“爱情至上”,对于爱情的力量不再那么有信心。
在电视节目“相亲”中,女孩马诺放言:“宁愿坐在宝马车中哭,也不坐在自行车的后座笑。” 她因而一夜成名跻身于“二线明星”,更有一个个男人给她送来宝马车的钥匙。女孩楼姚则宣称“非富勿扰”。当自称月入百万的“豹哥”带着钻戒、名车钥匙、房产证出现时,楼姚立刻垂下高傲的面孔,连考验性能力、试婚这样的条件都一口答应。
德国科学家研究后认为,6500年前,强大的恐龙死于当时恶劣的“空间天气”。难道爱情也遭遇恶劣的“空间天气”,这一文学的千古绝唱将戛然而止?
我犹疑2年之久,直至晓升老师几次催问,才前去上海采访刘行军夫妇。
在采访和写作过程中,我几次情难自抑,被主人公感动得泪湿双颊。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晓升老师为何看重这个题材,明白了这一段老土得掉牙的爱情的现实意义。
1.二丫是我的初恋,是黑土地上的向日葵。
——刘行军
2004年2月,我出现腹痛、乏力、食欲不振、皮肤瘙痒等症状。上海一家医院诊断为甲肝。在住院的43
天内,我的体重急剧减了10多公斤。病情恶化,高烧不退,肝腹水,黄疸也越来越高。4月9日,妻子见情势不妙,把我转到上海中山医院,经全面检查,结果出来了。妻子被医生叫进去,回来时两眼通红。
她强作笑颜:“肝炎,有点儿肝腹水,得住院,没啥大事。”
她的目光躲闪着,在她11岁时,我们就认识了,我熟悉她就像熟悉自己手掌的掌纹。她的故作轻松,对紧张和悲伤的掩饰是瞒不过我的。
病房里有四张床,其他三张床住的都是肝癌患者!突然的恍悟,好似呼啸而来的铁锤砸在我的胸口,双腿立时绵软无力。肝癌是癌中之王,是一种死亡率极高,极为可怕的疾病。30多年前,我在北大荒当过生产大队卫生所药剂员,懂得医学常识。我还有多长时间?我才52岁,死亡就这么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悄然而至?
病情来势汹汹,我极度虚弱,时而昏迷,时而清醒。连日忙于护理,又陷于焦虑之中的妻子终于撑不住了,坐着小板凳,趴在床边打起瞌睡。可是,她一直握着我的手,我稍微动一下,她就会惊醒。深夜,微弱的光线穿过玻璃窗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眼角依稀有泪。我想给她拭泪,却无力得抬不起手。10年前,我将这个小我6岁的女人背到上海,我向她发誓:“我背弃你、伤害你18年。我要从17岁补偿你,让你幸福……”
她刚刚幸福10年,难道我要再次背弃自己的誓言弃她而去……
1994年11月13日,我下班后乘公交回家。当时我在上海市劳教所刚刚成立的保护青少年健康成长基金会担任办公室主任。办公地点在外滩,我的家在徐家汇的健康路,是单位分的一套30多平方米的蜗居。我从926路车下来,转乘43陈晓楠照片路车。正赶上那几天修路,43路公交站挪到东方商厦的门前。我刚迈上路边的台阶就听有人喊我,扭头一看,从东方商厦里面匆匆地跑出一个人来,呼扇着双臂像只大鸟。他激动地说:“你不认识我啦?我是合心屯知青点的小辉子啊!”
我的头嗡的一声:北大荒的合心屯?当年我插队的地方。小辉子不就是曲胜辉,我们知青点的户长?插队时我们走得很近,回到上海后再没见过他。其实,回到上海后我跟当年所有的插友都不再联系。离开18年了,合心屯一直深埋在我的心里,我一直努力从记忆里删除它,却多少次梦回。合心屯,连同那漫山遍野金灿灿的向日葵,早已深深融入我的血液中了。
曲胜辉握住我的手,拼命摇着:“我你得好苦,发动当年的上海知青了你近半年……今年六月我回屯子了,屯子里还有一个人仍在想你等你。这些年她一直一个人生活,她的身体很差。”
我心头的那一份震惊难以言说:“她怎么会一个人?这么多年了。”
“你啊,得回去看看人家。她太可怜了,看样子随时都可能走。她跟我说,生前若能看你一眼,死也瞑目了。”
曲胜辉又说了些什么,我完全听不到了。跟他分手后,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家的。记忆里,她美丽、烈性、茁壮得如一株夏日里的向日葵,我想象不出她病是什么样子。我的心剧烈地疼痛着:“傻丫头,她怎么那么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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