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意象再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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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出自《诗经·秦风》,是《诗经》中的
名篇,历来备受赞赏。王国维称赞道:“《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人间词话》)同时这首诗又具有着“飘渺”之风,清人牛运震称道:“国风之中第一篇飘渺文字。极缠绵极惝恍,纯是情不是景,纯是窃远不是悲壮。感慨情深在悲秋怀人之外,可思不可言。”正是因为这首诗的独特,古往今来,受到了众多学者的关注,争议颇多。然而关于这首诗的所指,仍然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很多学者都认为诗中之“伊人”是理解此诗的关键。但是关于“伊人”是谁,学者们给出的意见又不相统一。
傅艺伟个人资料现在一般认为《蒹葭》是一首爱情诗,而“伊人”则在“爱情诗”的基础上被理解为是一位“女子”,并给人以无限的遐想,甚至衍化出“秋水伊人
”、“蒹葭姑娘”等具体形象。在“爱情主题”的引导下,整首诗的意味逐渐被持“爱情诗”之说的学者们建构了起来,并借此表达出了诗人对于爱情的向往,对于心上人那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心态。在这首诗成为“爱情诗”之后,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当今的文学作品与人际交往中爱情词汇的使用,比如琼瑶就有爱情小说名曰《在水一方》。久而久之,读者自然也就把这首诗当成一首爱情诗来看待。可见《蒹葭》为爱情诗的解释在当今被大众广泛接受。
但是通过仔细梳理历代对于《蒹葭》一诗的注解,会发现这首诗成为“爱情诗”是在新文化运动之后,至今不过百年的时间。此诗成文于春秋时代,在此之前的两千多年里,很少有人会把这首诗当成“爱情诗”来看待,“伊人”也没有被理解成为一位存在于向往之中的“女子”形象。先秦时期关于《蒹葭》的解释现已亡佚,目前可以看到关于《蒹葭》最早的解释来自于汉代的《毛诗》,《毛诗》在《蒹葭》的开篇序即云:“蒹葭,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礼,将无以固其国焉。”而关于“伊人”,《毛诗》言道:“伊,维也;一方,难至矣。”郑玄《笺》做进一步解释:“伊当作繄,繄犹是也,所谓是知周礼之贤人乃在大水之一边,假喻以言远。
”可见最早的注解中认为《蒹葭》一诗为“讽喻诗”,而“伊人”这一意象则暗含了对于周礼的向往。毛郑之说对于后代理解此诗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是这种汉儒解释下的《诗经》之学有附会之嫌。及至于宋代,形成了一扫汉儒传统的学术气魄,朱熹的《诗集传》即为其代表。朱熹主要的贡献在于以“诗”文本入手的解释方法,较之前代相对客观了许多。对于此诗的解释,朱熹则以一种不知道的态度来对待,其曰:“言秋水方盛之时,所谓彼人者,乃在水之一方,上下求之,而皆不可得。然不知其何所指也。
”这就为后代在这首诗的注解上提供了许多思考的空间。及至于新文化运动之后,该诗为爱情诗的说法逐渐普及。然而通过对《秦风》的风格与古代汉语的考察,将此诗说成是爱情诗,显然很不妥当;“伊人”被当成是诗人追求爱情的目标,更是无稽之谈。
今人理解“伊人”为“女子”,大抵受五四运动前后将女性称为“伊”的习惯影响,后来以“她”字代替
“伊”。考之“伊”字的本义,则与强调性别无甚关系,而是强调政治身份的。《说文解字》解释此字:“伊,殷圣人阿衡,尹治天下者。从人,从尹
。”“伊”的本字为“尹”,在甲骨文中表示手执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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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杖的高级官员,后来加“人”旁成为“伊”字,强调权力者的身份。到了《诗经》里,“伊人”大意是指可以治国的贤人,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高级人才。实际上,《蒹葭》中的“伊人”之前还有一个重要的词语,就是“所谓”,《小雅·隰桑》笺云:“谓,勤”也,乃殷勤恤问之意;所谓伊人,言所善念之人也。当今对于“伊人”的理解往往忽略古代“所谓”二字的意义,而以今日“所谓”之意解之,所解释之意义自然有违于诗歌创作之时的本意。
无独有偶,寻遍《诗经》,“所谓伊人”一句不是《蒹葭》中所独有的。在《诗经·小雅·白驹》中也有“所谓伊人”之句,以这首诗的首段为例:“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所谓伊人,于焉逍遥?”此诗读之没有《蒹葭》那样“飘渺”,从文中之意可以得见“所谓伊人”乃指贤人,如朱熹在《诗集传》中言道:“为此诗者,以贤者之去而不可留也。故托以其所乘之驹,食我场苗而絷维之,庶
几以永今朝,使其人得以于此逍遥而不去,若后人留客而投其辖于井中也。”各家对于此处的“伊人”为贤人之意异议不大,这里的“所谓伊人”一句对于理解《蒹葭》之中的“伊人”有着很大的帮助。
家常酱牛肉但是仔细玩味《蒹葭》一诗,诗中的“伊人”是贤人但又不止为贤人,对此诗中并没有做过多的介绍,只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无论“伊人”在哪,均是不可触及的存在,而诗人又三次“溯洄”“溯游”,还是不得此“伊人”。有学者为了肯定此诗为求贤之作,将“伊人”认为是蹇叔、百里奚之类的贤人。如宋代王质的《诗总闻》卷六在解释《蒹葭》时说:“秦兴,其贤有二人焉,百里奚、蹇叔是也。秦穆初闻虞人百里奚之贤,自晋落楚,以五羖羊皮赎之。因百里奚而知蹇叔,曰蹇叔之贤而世莫知,使人厚币迎之。所谓伊人,岂此流也耶。凡所讲解,皆不见。”然而此说稍显牵强,秦穆公“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丕豹、公孙支于晋”(李斯《谏逐客书》)。其所求之贤人不止百里奚、蹇叔二人,而且秦穆公求贤总体来说都是比较成功的,其结局不至于使“伊人”还在水之一方而不得见。王质所解释亦有如《毛诗》一般的附会之嫌。由此可见,若是将“伊人”单纯理解为贤人,亦不得此诗要领,显得片面。
“伊人”之意象是复杂而又抽象的,不可将其具体化。“伊人”固然有求贤之意,但又不仅是求贤。笔者以为理解“伊人”需要结合《诗经》时代的秦国历史去体会其所指。《诗经》时代的秦国历史可谓是一部秦人的发家奋斗史,秦“及平王末,而秦、晋、齐、楚代兴,秦景、襄于是乎取周土”《(国语·郑语)》,而在秦德公定都雍城之后,更是决心使后世“子孙饮马于河”。从“取周土”而至“饮马于河”,秦
人在不断地进取中扩大自身的空间,并且不断地提出更高的要求。及至于秦穆公时期向东击败晋国,其地“东至于河”,西“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从一个边陲诸侯成为春秋时期的霸主,继而为其后统一华夏奠定了基础。《诗经》时代秦人的进取精神、称霸雄心,使得秦人在之后愈演愈烈的兼并战争中顽强生存了下来,并最终成为统一战争中最大的赢家。《蒹葭》之中的“伊人”不是一个具体的意象,“伊人”或许可以看作是诗人心中的雄心壮志,是关乎秦国崛起的强大力量,是秦人不断进取的精神支撑。虽然“道阻且长”“道阻且跻”“道阻且右”,上下求索而不可得,但是无论多么困难,依然没有磨灭掉诗人对于秦国崛起争霸的追求。如此之“伊人”,值得诗人为之苦苦追寻,值得秦人为之不断奋斗。纵观《秦风》十篇,浑厚质直,充满了尚武与进取,乃至于如《小戎》、《晨风》这等与女子思念丈夫有关的诗篇,亦不乏有征战的背景,此“盖秦俗也”。《蒹葭》之“伊人”,亦是秦之精神、秦之追求的生动写照。
(作者:陕西省西安市西北大学丝绸之路研究院硕士研究生,邮编7100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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