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第1期(总第138期)/一月号
现代哲学
MODERNPHILOSOPHYNo 12015/GeneralNo 138/
January朴:葛洪的生命情调及美学追求
管丽臖
【摘要】葛洪以“朴”命名其子书,并在《抱朴子》中透露出“朴”的生命情调与美学追求。这一内涵透过三重分解,由野朴-自然、敦朴-自我(生命)、玄朴-自由这三对既相互关联又各有侧重的审美旨趣构成。自然、自我与自由的混全整一,价值在于理解自我及其在世界中的位置———不仅是自然的,也是文化的———从而实现一种富有意义的人生。
【关键词】《抱朴子》;朴;生命情调;美学
中图分类号:B235 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660(2015)01-0105-06
  晋世动荡,存在无常,宗白华称为“中国人生活史里点缀着最多的悲剧,富于命运的罗曼司的一个时期”①。战乱变动、政权更替和异己诛伐,残酷的世代为个体的生存抹上了一层悲情彩———“活着”,更准确的问题是“如何活着”———对于晋人而言,显得分外艰难。《抱朴子》一书,正是这一特殊时代背景下,葛洪关于人类生命追求及存在意义的思考和深切关注。
《抱朴子外篇·嘉?》托怀冰先生之口说:“同屈尺蠖,藏光守朴;表拙示讷,知止常足。”这可以理解为葛洪生命理想的一种表达。尺蠖形容枯槁,质朴无光,善于拟态,休息时身体伸直,体态、泽与树枝几乎无异。其作用有二:隐藏自己,进而保护自己。葛洪在《自叙》中称:“外篇言人间得失,世事藏否。”②乃至常常“获憎于斯党”(《疾谬》),却“不忍违情曲笔,错滥真伪”(《应嘲》)。因而,“藏光守朴”,并非消极的回避,而是于命运绝望之被动,而作出的不满与批判现世社会的主动抉择。对此,刘大杰《魏晋思想论》有一段允当的评价:“一般读书人的明哲保身,隐名遁世,不一定是附庸风雅的名士气,也不一定是贪生畏死的怯喏病态了。”③葛洪也称:“唯明鉴之士,乃恕其信抱朴,非以养高也。”(《自叙》)这里明确表示“朴”是其“信”,即以此为生命理想和追求。这迥异于儒家的美善大乐、禅家的心性灵修,而倾向于逍遥自然、返璞归真的道家味旨,呈现出“野朴”“敦朴”“玄朴”三种既相互关联又各有不同侧重的独特姿态。
一、“野朴”:自然的规定性
葛洪在《自叙》自称“常获憎于斯党,而见谓为野朴之人”。他显然也乐于接受这一“绰号”,命名自己最为重要的子书为《抱朴子》,且全书以“抱朴子”自称发表议论。“野朴”构成了葛洪“朴”的生命情调的第一层意涵:“自然”的规定性。《说文解字》释:“朴,木素也。”④“朴”的原始语义为未经雕琢、修饰的木材,即自然之木。另《说文解字》释:“野,郊外也。”⑤郊外与人间世相对,也蕴含自然之意。《抱朴子外篇》写道:
藜藿嘉于八珍,寒泉旨于骿、?;摄缕美于赤舄, 袍丽于衮服;把?安于杖钺,鸣条乐乎丝竹;茅茨艳于丹楹,辨椽珍于刻桷;登高峰为台榭,疵岩溜为华屋;积篇章为敖庾,宝玄谈为
作者简介:管丽臖,广东梅州人,(广州510275)中山大学哲学系博士生,(广州510970)中山大学南方学院讲师。
① 宗白华:《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氏著:《美学散步》,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08页。
② 杨明照:《抱朴子外篇校笺(下)》,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第698页。另有杨明照撰:《抱朴子外篇校笺(上)》,北京:中华书局,1991年。后文所引《抱朴子外篇》文本皆出自此,只随文引卷名。
③ 刘大杰:《魏晋思想论》,长沙:岳麓书社,2010年,第18页。
④ [汉]许慎:《说文解字》,[宋]徐铉校定,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115页。
⑤ 同上,第292页。
《现代哲学》2015年第1期
金玉;弃细人之近恋,捐庸隶之所欲;游九皋以含欢,遣智慧以绝俗。(《嘉?》)
所谓自然生活,有两重内涵:一与“人为”相对的意义上而言,为原始、野性。《嘉?》与《逸民》为《抱朴子外篇》首两卷,两卷多有相通,均讨论隐逸问题。“躬耕以食之,穿井以饮之,短褐以蔽之,蓬庐以覆之。”“求饱乎耒腛之端,索 乎杼轴之间,腹仰河而已满,身集一枝而余安。”(《嘉?》)身体与原始自然直接契接,让“粗衣麻布”的野性生活复位;“庇峻岫之巍峨,藉翠兰之芳茵。漱流霞之澄液,茹八石之精英”(《嘉?》)亦是。自然之生活,恬粹而质朴。
比较有寓意的号人与自然处于一种微妙的矛盾张力中。在物质状态里,人服从自然的力量;在审美的状态里,人摆脱自然的力量。人与自然既“即”且“离”的状态,归根于自然并非独立于人的外部环境,人本身即是自然之一分子。宗白华评价晋人之美时谈到:“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山水虚灵化了,也情致化了。陶渊明、谢灵运这般人的山水诗那样的好,是由于他们对于自然有那一股新鲜发现时身入化境浓酣忘我的趣味;他们随手写来,都成妙谛,境与神会,真气扑人。”①个体生命与无穷宇
宙相应相生,生命本质与自然相融相通。回归自然,便是返归生命之本体。“人的内心世界、人的生命情致与宇宙万物形成了一种意趣深远、回味悠长的呼应。人不再是孤立地、仅限于其本身地思考生命存在的意义,而是在与山水中存在的某种精神意蕴、生命韵律中来感应人的存在。”②
二与“世俗”相对的意义上而言,为朴素。朴素与去欲有关。葛洪说:“我清静而民自正,我无欲而民自朴,烹鲜之戒,不欲其烦。”(《用刑》)这一思想源自老子。“朴”的对立面是“欲”,指人的意求、欲望。《道德经》说:“见素抱朴,少思寡欲。”(第19章)“五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第12章)这些满足肉体需求和感官刺激的声犬马,都是人要克制的具体化的“欲”。人应消弥非分的欲求,而实现“见素抱朴”。
葛洪在《行品》卷中对“朴”有这样的解释:“履道素而无欲,时虽移而不变者,朴人也。”其中,无欲、无争是“朴人”首要的特征。葛洪“朴”的提出是针对两晋之际礼崩乐坏的社会乱象有感而发:人们“或沈溺于声之中,或驱驰于竞逐之路”(《崇教》)。生活趣味奢侈腐化,穷游极欢:“入则兰房窈窕,朱帷组帐……出则朱轮耀路,高盖接轸。”(《知止》)俭以持身者,殆为凤毛麟角。特别是纵酒无度,“密宴继集,骿?不撤”(《酒诫》)。在《酒诫》卷,葛洪刻画了一幅幅当时人饮酒狂欢,醉生梦死的丑态,简直是乱性发恶,精神错乱。士人利欲熏心、节操尽失:“奇士之居也,进则侣鸿鸾以振翮,退则叁陶白之理生,仕必霸王,居必千金。”(《守?》)“举足不离绮?纨 之侧,游步不去势利酒客之门。”(《交际》)还有各种趋炎附势的行径:“轻薄之人,无分之子,曾无疾非俄然之节,星言
宵征,守其门廷,翕然谄笑,卑辞悦,提壶执贽,时行索媚;勤苦积久,犹见嫌拒,乃行因托长者以眐合之。”(《交际》)“野朴”是对欲望、机心的荡涤。葛洪说:“澶漫于淫荒之域,而叛其大始之本,去宗日远,背朴弥增,尚贤则民争名,贵货则盗贼起,见可欲则真正之心乱,势利陈则劫夺之途开。”(《诘鲍》)葛洪认为,现世之“淫荒”,导因是老子所反对的“尚贤”“贵货”“见可欲”。若使民无欲,便无世道之荒乱了。继老子的“去欲”思想,庄子进一步深化为去“争”心、机心。他认为,争执起,而大全破。庄子有个“呆若木鸡”③的寓言故事:十日而问,鸡“虚賅而恃气”;又十日,鸡“犹应响景”;又十日,鸡“疾视而盛气”,此二者,皆有争心、胜欲;当鸡锐气尽失,“望之似木鸡”,全然无争斗之欲望,无欲则刚,则“德全”,立于众鸡而无敌。善斗者不斗,当争斗之欲、之心淡去,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一个人就好
“惑目者,必逸容鲜藻也;惑耳者,必妍音①
宗白华:《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前揭书,第215页。
吴中杰:《中国古代审美文化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426页。
[晋]郭象注,[唐]成玄英疏,曹础基、黄兰发点校:《南华真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第376—377页。
朴:葛洪的生命情调及美学追求
淫声也;惑鼻者,必草臣蕙芬也;惑口者,必珍羞嘉旨也;惑心者,必势利功名也。”(《酒诫》)葛洪与老子同,对于欲望是持以彻底否定的态度的。物化之欲望,外化之权贵利禄,叨扰了人心,生出许多丑陋、阴险和残忍。无欲、无争而“朴”,“且夫交灵升于造化,运天地于怀抱,恢恢然世故不栖于心术,茫茫然宠辱不汨其纯白”(《嘉?》)。
二、“敦朴”:自我(生命)的规定性
除淡泊物欲、超然荣辱外,“时虽移而不变”(《行品》)也是“朴”的重要特质。河上公注《道德经》“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句曰:“见素者,当抱素守真,不尚文饰也。抱朴者,当抱其质朴,以示下,故可法则。”①朴指纯真,不加任何修饰。葛洪也有“不使敦朴散于雕伪,不使一体浇于两端”(《君道》)的说法。“敦朴”构成了葛洪“朴”的生命情调的第二层意涵:“生命”的规定性。《抱朴子外篇校笺》引邓析子《转辞》:“上古之民,质而敦朴。”②《道德经》第15章:“敦兮其若朴。”河上公注曰:“敦者质厚。朴者形未分,内守精神,外无文采也。”③至于“一体”,杨明照引《管子·七法》:“一体之治者,去奇说,禁雕俗也。尹注:雕俗,谓浮伪之俗。”④“敦朴”是与“雕伪”对立的,是本性的平
淡天然、自在显露。因此,葛洪“朴”的生命情调,是自身性灵自然、恬淡的返归,不为物役,不为时移,强调内在身心的体悟。
“敦朴”与“拙”“讷”关联。葛洪说:“同屈尺蠖,藏光守朴;表拙示讷,知止常足。”(《嘉?》)“洪之为人也,(有脱文)⑤而鎚野,性钝口讷,形貌丑陋,而终不辩自矜饰也。”(《自叙》)王弼注“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句:“大巧因自然以成器,不造为异端,故若拙也。大辩因物而言,己无所造,故若讷也。”⑥按此,拙与讷是一种平淡自然、复归本性的状态。“且夫逮古质朴,盖其未变,民尚童蒙,机心不动,譬夫婴孩,智慧未萌,非为知而不为,欲而忍之也。”(《诘鲍》)“敦朴”就是去其对本性的雕琢之心,恢复纯朴婴孩的自然本,以自己本来的形象独立于世:
其或峨然守正,确尔不移,不蓬转以随众,不改雅以入郑者,人莫能憎而知其善,而斯以不同于己者,便共仇雠而不数之……而便当伐本瓦合,輔糟握泥,蛌足适履,毁方入圆,不亦剧乎!(《刺骄》)
这里葛洪表达了自己“峨然守正,确尔不移”,不因世俗而改变的志向。“敦朴”作为一种生命规定性首先在于“不变”,保留原本的质素的面目。晋世是个喧哗聒噪的时代,变乱迭出,纷争无已。“洪期于守常,不随世变。言则率实,杜绝嘲戏,不得其人,终日默然。故邦人咸称之为抱朴之士。”(《自叙》)
罗宗强曾评价葛洪是“与时俗异趣的人”⑦,所言非虚。特立独行的葛洪,别俗存异,离索居。葛洪说:“余期于信己而已,亦安以我之不可,从人之可乎!”(《自叙》)对于禄利攀附之徒,葛洪直斥“岂肯诘屈其支体,俯仰其容仪,挹酌于其所不喜,修索于其所弃遗,怡颜以取进,曲躬以避退”(《逸民》);对于虚腹无学之士,“又欲勉之以学问,谏之以驰竞,止其樗蒲,节其沈湎,此又常人所不能悦也”(《交际》)。《抱朴子外篇》议论社会政治、风俗习尚、学风思潮、利害得失、福祸成败及古今存亡等问题,葛洪“恐适足取憎在位,招摈于时”(《应嘲》),但绝不“阿顺谄谀,虚美隐恶”(《应嘲》)。
《抱朴子外篇》塑造了若干隐者的形象,与其说是葛洪本人的写照,不如说是葛洪借隐者表达自己的生命理想和品格追求。比如《嘉?》中刻画的怀冰先生有如下特点:一、朴拙、无私的“农夫”,由“让膏壤”“爰躬耕乎斥卤”可知;
二、这位先生满腹谋略,才华横溢,由“秘六奇”“含琳琅”“谧清音”“掩辉藻”可知;三、不喜荣华富贵、不结权贵势高,而独独“保恬寂
十大名牌电动车排名
王卡点校:《老子道德经河上公章句》,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第76—77页。
见杨明照:《抱朴子外篇校笺(上)》,第189页。
王卡点校:《老子道德经河上公章句》,第58页。
杨明照:《抱朴子外篇校笺(上)》,第189页。
据杨明照推论,此处脱文应为“朴”。
[魏]王弼注、楼宇烈校释:《老子道德经注》,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127页。
罗宗强:《魏晋南北朝文学思想史》,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158页。
《现代哲学》2015年第1期
于荜门蓬户”。怀冰先生与樵者同居山林,同样从事物质生产劳动,然而不同在于“自我”心性。《南史·隐逸》有言:“(隐士)故须含贞养素,文以艺业。不尔,则与夫樵者在山,何殊异也。”①生产、生活对于人类是重要的,但它不是生命的全部。当人在世俗中迷惘了本心,沉溺于人为的外化如功名利禄等,无法挣脱,生命本身便被遮蔽。怀冰先生不流于世俗束缚,注重自我之内心,向往无拘无束之生活。“藜藿不供,而意佚于方丈;齐编庸民,而心欢于有土。寝宜僚之舍,闭干木之闾,携庄莱之友,治陋巷之居,确岳峙而不拔,岂有怀于卷舒乎?”(《嘉》)不难看出,不与同、遗世而独立的怀冰先生是葛洪自我的寄意。
“敦朴”是以生命为规定性的,是表达“自我”情趣的一己生活。怀冰先生的理想人生是:“弹咏以娱之,呼吸以延之,逍遥竹素,寄情玄毫,守常待终,斯亦足矣。”(《嘉?》)在葛洪的生活里,他努力倡导一种审美文化,将自然美、社会美、艺术美结合在一起,力图让生活本身充满审美的情趣,而不是纯粹的劳动生活、物质生活。席勒说:“只有当人在充分意义上是人的时候,他才游戏;只有当人游戏的时候,他才是完整的人。”②维特根斯坦也说:“想像一种语言意味着想像一种生活形式。”③同样,想像一种艺术(更何况还是“体认”这种艺术,再者,艺术也是一种“语言形式”),也就是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琴棋书画,从某种程度上讲,是在特殊“语言形式”下“自我”的一种表达。“形象不是形式,而是形式与内容的统一,形式中的每一个点、线、、形、音、韵,都表现着内容的意义、情感、价值。
唐培彦”④这里的意义、情感和价值,都离不开生命的表现。艺术即存在者的创造和被创造,是生命的显现与遮蔽,强调的是一种“生命”“此在”,以此规定了“美”。
正是在审美与生活的相互生成中,人类才能发现生存的意义。樵者有人之“自然”,却失了“自我”之发觉;人世间,多的是欲望迷执、随波逐流,少的是“自我”独立、至情至性。人生之业,何其迥异,因其有意识的“自我”生命的独立、重构和自建,才有天地自然的精彩。因此,美的生命,是由一个个个性所致,彰显生命之多姿多彩之本然,焕发活泼泼之生趣。“或出或处,各从攸好”,各异之趣,尽情尽性,天下之版图,不复呆板单调,而异彩纷呈、生机盎然。
三、“玄朴”:自由的规定性
葛洪《抱朴子内篇》以《畅玄》作为首卷,开宗明义便讲:“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⑤葛洪以“玄”取代老子的“道”,居于核心地位。在《抱朴子外篇》议论如何挽回风俗败坏的颓势时,葛洪慨叹曰:“匡流末者,未若挺治乎无兆之中;整已然者,不逮反本乎玄朴之外。”(《任命》)此处首次将“玄”与“朴”并举,并称其为“本”,足见葛洪以“玄”的意蕴对“朴”作更深发挥的意图。许慎《说文解字》注:“玄,幽远也。黑而有赤者为玄。象幽而入,覆之也。”⑥葛洪的理想人格怀冰先生即臻于“玄朴”之境:
(怀冰先生)思眇眇焉若居乎虹霓之端,意飘飘焉若在乎倒景之邻。万物不能搅其和,四海不足汩其
神……怀冰先生萧然遐眺,游气天衢,情神辽缅,旁若无物。(《嘉?》)
寥寥数笔,勾勒出怀冰先生超凡脱俗、达无我境界的精神世界。这种思绪万端、包揽宇宙的思想图景与道家的虚静状态颇为相似。河上公注《道德经》“涤除玄览”句:“当洗其心使洁净也。心居玄冥之处,览知万物,故谓之玄览。”⑦洁净应为隐喻,即纯洁无暇、不为外物所扰、心灵澄空的状态,所谓“致虚极,守静笃”是也。也就是说,摆脱欲望束缚后的冲淡的心灵,方与自然宇宙合一,臻于虚静。庄子更进一步发挥,
曾凯旋
[唐]李延寿:《南史》第75卷,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856页。
小额贷款条件[德]席勒:《审美教育书简》,张玉能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9年,第48页。
[英]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蔡远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第14页。
宗白华:《美从何处寻》,见《美学散步》,第18页。
王明:《抱朴子内篇校释》,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页。
[汉]许慎:《说文解字》,[宋]徐铉校定,第78页。
王卡点校:《老子道德经河上公章句》,第34—35页。
朴:葛洪的生命情调及美学追求
如何实现这一极致境界,是通过“心斋”“坐忘”的修行方法:“虚者,心斋也。”(《人间世》)“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大宗师》)“忘乎物,忘乎名,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谓入于天。”(《天地篇》)①宇文所安曾总结道家的精神活动模式,十分允当:“首先中断与外界的联系,然后进入幽冥的静寂,最后进入内在之光。”②这也是葛洪理想的精神活动:首先摆脱感官欲求,忘“万物”、忘“四海”,再通过“思眇眇”“意飘飘”的心灵之观、精神之旅,最后臻于“玄朴”之境。
“玄朴”与“美”相关。(一)“玄”即为“美”。《道德经》:“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可见“玄”与“妙”相关。而“妙”含有美好之意。又许慎《说文解字》:“好,美也。”③可见,“玄”“好”“妙”“美”语义相类同,“玄”本具有“美”的涵义。葛洪也说:“(玄者)眇昧乎其深也,故能微焉;绵邈乎其远也,故称妙焉。”(《畅玄》)他理解的“玄”,既深且微,又远而妙,是一种美的境界。譬如怀冰先生乐衷于精神的云游,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无关俗世纷扰,透露出一种平静淡漠、迷蒙玄远、沉醉无我之美。(二)“朴”涉及审美范畴。《抱朴子外篇》中谈及晋人衣饰变化无常,时而长襟曳地,时而短袖促狭,而自己被称为抱朴之士,此处“朴”虽表不变、尊古之意,但与服饰、外貌相关,绝非偶然。在《行品》卷中,葛洪形容士人“言希貌朴”“颜貌朴悴”等,将“朴”直接作为外表的形容,这已是审美意义上的使用了。在论及贵古贱今的文学观点时,葛洪说:“故新剑以诈刻加价,弊方以伪题见宝也。是以古书虽质朴,而俗儒谓之堕于天也;今文虽金玉,而常人同之于瓦砾也。”(《钧世》)晋文尚骈俪华美、精工雕琢;而古文胜在“质朴”。葛洪以“朴”与“金玉”对举,形容不同时代文学、文风的特点。葛洪在美学意义使用“朴”,是对其原始语义的延伸与发挥。在古汉语中,“朴”与雕琢、修饰有关,这也构成了“朴”的美学意义的重要传统基因。
又,“朴”与德性相关。抱朴子曰:“夫骨填肉补之药,长于养体益寿,而不可以救 溺之急也。务宽含垢之政,可以莅敦御朴,而不可以拯衰弊之变也。”(《审举》)“务宽含垢之政”,应为德政,不能救急、救衰蔽,但是“可以莅敦御朴”。《庄子·缮性》:“德又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与治化之流,
浇淳散朴。”成玄英疏:“(唐、虞)设五典而纲纪五行,置百官而平章百姓,百姓因此而浇讹……岂非毁淳素以作浇讹,散朴质以为华伪?”④德衰之时即为朴散之际,“淳素”“质朴”皆为“德”的表现、具象。换言之,“德”通过“朴”呈现出来;“守朴”“抱朴”是为修德、立德。
生命价值的最终指向,是求得生命的圆满和最终的自我实现,这是既美且善的。“玄”在葛洪的理解里有宇宙本体的含义。“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内篇·畅玄》)作为宇宙本质的“玄”,具有深邃幽微的大善大美;毋宁说“朴”是实现“玄”的修行方式,不如说与美、善紧密裹缠的“朴”是对“玄”的同义补充。“玄朴”即是作为生命追求的美善合一的浑全之境:
侣云鹏以高逝,故不萦翮于腐鼠;以蕃武为厚诫,故不改乐于箪瓢……聊且优游以自得,安能苦形于外物哉!(《嘉?》)
携云鹏为伴侣,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这种精神的逍遥和自由,何其壮阔;居陋室,一箪食一瓢饮,独享贤哉回也之乐。葛洪说:“淡泊肆志,不忧不喜,斯为尊乐,喻之无物也。”(《逸民》)这不仅仅是价值意义的个人旨趣,还具有审美意义。隐者对于生命的发现,在于进入到一种自由的、无功利的快感状态,揭示了人与自由、与审美的密切联系。所以,审美本身就是人自身的存在,换言之,人在审美中脱离了牵绊,实现了精神自由。“风飞云浮, 景九阳,附翼高游;仰栖梧桐,俯集玄洲”,透露了葛洪自由的理想,以“朴”为生命
(下转第117页)①
[晋]郭象注,[唐]成玄英疏,曹础基、黄兰发点校:《南华真经注疏》,第82、163、244—245页。
[美]宇文所安:《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王柏华、陶庆梅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第100页。
[汉]许慎:《说文解字》,[宋]徐铉校定,第261页。
[晋]郭象注,[唐]成玄英疏,曹础基、黄兰发点校:《南华真经注疏》,第323页。
荀子在康有为视界中的身份定位和传承谱系
秋》,康有为也不忘强调只有孟子才是最得《春秋》微言大义者。他说:“然则求孔子之道者,于六艺
其可乎?子思曰: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譬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如四时之错行,日月之代明。孟子者,得子思升平之传;故善言孔子者,莫如孟子。孟子言禹,则曰抑洪水;言周公,则曰兼夷狄、驱猛兽;言孔子,不举其他,但曰‘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又曰‘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丘窃取之’。”①如此说来,《春秋》不在事而在义,只有以孟子秉持的公羊学传统,通过阐发微言大义的方式解读《春秋》,才能洞悟孔子大道;如果以荀子的 梁学传统进行训诂、考据,拘泥于字字句句的话,则与孔子大义南辕北辙,不惟无益反而有害。这个说法使孟子成为孔子微言大义的正宗传人,却使荀子成为拘泥于文字、妨碍领悟孔子微言大义的罪人。事实证明,康有为正是循着这一思路来定位评价荀子的。当然,这也是康有为早年推崇荀子,之后又反过来抨击荀子的主要原因。
综上所述,康有为视界中的荀子思想无论是作为嫡传还是“孽派”(梁启超转述康有为思想语)始终不出孔子范围,孔子后学是荀子的唯一身份和学术归属。对荀子身份的归属、定位和传承谱系的追溯,奠定了康有为对荀子的评价。其中,孟子和荀子是孔门“二伯”的说法极具代表性,是他早期对荀子的基本认定。后来,康有为对荀子的态度急转直下,从尊荀转向倒荀———即便如此,荀子的身份依然是孔子后学———之所以排斥荀子,是因为他认为荀子作为孔子后学歪曲了孔子学问,带坏了汉儒和宋儒。这就是说,康有为始终是在孔学内肃清荀子的,与他认定老子、墨子等人是与孔子争教最盛者,故而对两人极尽攻击之能事具有本质区别。
(责任编辑 杨海文)
① 《春秋笔削大义微言考》自序,《康有为全集》第6集,第3页
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檵
(上接第109页)
追求,寻求与自然、自我的相接,其目的都在于一种审美心境中领悟存在的至高的统一性从而获得本真的感觉和本真的存在。在芬芳中,在风飞云浮里,在梧桐,也在玄洲,人和自然合为一体,天人合一。
四、结  语
野朴-自然、敦朴-自我、玄朴-自由这三种既相互关联又各有不同侧重的审美旨趣构成了“朴”的三重内涵,阐述了葛洪“朴”的生命情调与美学追求。席勒《论素朴的诗和感伤的诗》中也对“素朴”格外关注,并谈及对素朴的理解:“自发的平静创造,遵循自己法则的存在,内在的必然性、自身的永恒统一。”①巧合的是,不严格意义上,这也蕴含了自然、自我与自由的统一。这统一,是自我以其全部生
命的历程,理解自我以及自我在世界中的位置———不仅是自然的,也是文化的———从而追求一种富有意义的人生。
对于美学和艺术,葛洪从未有过自觉明晰的表述,但却以生活实践的形式践行着。“躬耕以食之,穿井以饮之,短褐以蔽之,蓬庐以覆之,弹咏以娱之,呼吸以延之,逍遥竹素,寄情玄毫,守常待终,斯亦足矣。”(《嘉?》)葛洪追求的“朴”的生活,也是中国古代文人“诗意栖居”其中的缩影。在今天这个物欲横流、价值虚无、工具理性盛行的世界里,“朴”的价值追求更是难能可贵。葛洪的思想,对于浮躁喧嚣的现代人的生存发展和自我完善,有相当的借鉴价值。
(责任编辑 杨海文)
①[德]席勒:《论素朴的诗和感伤的诗》,前揭书,第14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