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批评解读中国诗歌
下面是杜甫的《春望》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宰相刘罗锅主题曲>立冬祝福语大全简短赞美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葛荟婕和汪峰合影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这首诗十分感人,我想用“新批评”的方法,探究一下诗中感人的因素。第一句“国破山河在”,“破”与“在”之间,立即形成矛盾局面——诗为矛盾语,见布鲁克斯(Cleanth Brooks)批评理论——国
人人都是EDG什么梗家已“破”,山河依旧“存在”;已破的是一个国家的组织,社稷的结构,这些都是人为的成果;这个人为的成果已遭摧毁。“山河”在这里显然指自然景物;然则,自然景物,大好河山,却不因国家社稷之覆卵而有所改变,所以“山河在”。杜甫的悲哀起于“国破”,若“国破”而山河亦破,悲哀亦许是压倒性的,但不会有目前这种无可奈何的况味:国虽“破”而山河无动于衷,依旧楚楚可怜,自个儿碧绿着。山河无情,莫此之甚!故“国破”是情感语,“山河在”是无情语。第二句正好加强了“山河无情”的表征:“城春草木深。”国破之后,应该是一幅肃杀情景,而春天降临城池,草木欣欣向荣。中国古典诗人之中,杜甫的炼字功夫最深。“草木深”之“深”字,即是一例。盖“深”字在此有多义。一义是说草木长得茂盛——已如前述;另一义是影射草木长得零乱芜秽;而此一义极佳,因为国家已破,一切事物风光,无人照料,人工所能给予自然的秩序条理,都不存在;一切任其滋长,任其蔓延;“深”字把这种茂盛而零乱的情况,正好给点明出来。从第一句到第二句,人事
之凋谢与自然之昌旺,各自发展;第一句只说一“破”一“在”,而第二句说那“在”的自然,更是欣欣向荣。是以,人事与自然的两相离脱;这是此处矛盾语的基本架构。
次联“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显示诗人要将上面两行人事自然两相离脱的情况,给它扭转过来:诗人把自然拉进他的情感漩涡,重建人与自然的结合。于是,诗人“感时”,“花”亦随之“溅泪”;诗人“恨别”,“鸟”亦随之“惊心”。实际上,当然花不会溅泪,鸟亦不会惊心,无论人间有多大的苦痛!但是,移情作用是人的本能之一;人喜欢把自己的情感,投射到他事他物之上,于是,月含悲,海波呜咽。杨受成范冰冰
这种情感的投射,被19世纪的罗斯金(Iohn Ruskin)称之为“伤感谬误”(Pathetic Fallacy)。过分的“伤感谬误”,会造成过度的主观彩,漠视了客观的情况;然而,含蓄而合理的情感投射,正是主观与客观沟通的桥梁,结合的契机。于是,杜甫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把人事之情渲染到自然之物,以个人的情感抓住了自然,使人与自然结合为一。就这种观点来看,第一联与第二联是两相矛盾,因为第一联点明的是人事与自然的离脱,而第二联则点明人事与自然之结合,两相冲突,正好也应验了诗为矛盾语的说法。如何申请免费法律援助
从第一联到第二联,同时标示一个过程,即是诗人在第一联中,显示他对草木无情之充分了解,这是认识客观真象。在第二联,他似乎故意把自然牵涉到情感中来;以客观认识为基础,用主观攫取客观,把客观人性化与人情化。中国古典诗行常常省掉主词,结果构成了十分奥妙的情况。“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是诗人“感时”,是诗人“恨别”;因此主词是诗人。可是,主词既然省却,就打开了第二义解说的可能;也就是说,“花”“鸟”各别为主词,于是花感时而溅泪,鸟恨别而心惊了。假设说第二义可以成立,则第三义也可成立,即花“感时”而诗人因之“溅泪”,鸟“恨别”而诗人因之“惊心”。也许,我们是在玩弄句构上的“把戏”,但是这种“把戏”是有益的。因为,如上所示的多义解说,正足以说明物我合一的境界,人与花鸟在感时恨别之中,已经分不开来了。这可说是一种“化境”。
颜元叔运用新批评理论对杜甫《春望》一诗的解读
有人总是喜欢牵强附会,说杜甫在《春望》中如何忧国忧民,但是诗里面没有任何证明可以支持这种说法。就事论事,就诗论诗,是“新批评”另一个特。杜甫固然自“国破”开始他的吟哦,重心却不是忧国,而是“想家”!“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不是想家又是什么?!忧国只能从“国破”与“感时花溅泪”,约莫看出一点影子;而“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却是直道念家之情——这不是说杜甫不忧国忧民,只是在这首诗不是就是了。杜甫炼字之巧,在“烽火连三月”的“连”字里又显示出来。“连”字在句构上处于“烽火”与“三月”之间,而恰好这两个片语,在字义上都可接受“连”字的附着。“连”在字面上固然是说:“烽火”连绵或持续有“三月”之久,也就是说三个月的相互“连”接;可是,“连”字反过头来,也可影射烽火台连绵不绝的烧着,予人一种千百个烽火台相继举火的意象。故“连”字用于“三月”,有时间感;“连”字用于“烽火”,则有空间感。一般而言,“三月”当为“三个月”的意思,但是“三月”若解释为“暮春三月,莺飞草长”之三月,亦有可能。《杜诗镜铨》与《杜诗详注》中,各注有“谓乱两逢三月”(即经年之意),与“物连三月”(王勃诗句),可见三月为暮春三月,甚有可能。果若如此,“城春草木深”在节令上有呼应矣。三月若为暮春,正是万物生发的好时光,而战争的象征——“烽火”却“连”接在“三月”之上,好像说“烽火”烧入了暮春的景,摧残了自然的生命,予人一片破败荒凉之感。(我以为“城春草木深”,意味着城市已无战争,故自然景物十分昌盛,而“烽火连三月”则意味疆场之上,烽火不已,因此,切断了交通。故这两行诗在自然景物上没有形成冲突。)
在这种情况下,家书当然可以抵万金。万金不可得,家书亦不可得。我以为“家书抵万金”是一句虚拟
语气的反话:他根本没有收到任何家书,正如他无有万金一般。“抵”固然是“值”的意思,但是抵达之意亦油然而生,如此则使“万金”,本为万两黄金之意,产生一种地名感,而令“家书抵万金”构成空间感。这也许是“错觉”,却是有益于多义的一种可喜的“错觉”。“抵”原可用“值”来取代,平仄上无问题;但是,杜工部宁可用“抵”,而不用“值”,也许不仅因为“抵”的音量洪大,也可能他在字面意义之外,有意玩弄一点空间感,以与“烽火连三月”相呼应,也未可知。
最后一联:“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有人说有些幽默自嘲的况味(见
William Hung的《杜甫诗传TuFu》)。我以为幽默自嘲,完全不能配合全诗的严肃悲伤的气氛。杜甫那个时候也许头尚未白,却为了诗的需要非得一头白发,才能符合凄苍之味。然而,我以为不论如何,最后两句是全诗的败笔。“白头搔更短”,似乎无法承受“烽火连三月”与“家书抵万金”的浓烈情感,当然更无法承接前面的两联:怎么国破家亡,光是搔首踟蹰就算了。太麻木!太琐碎!最后的“浑欲不胜簪”,更加强了这种趋势。白发越搔越少,终于簪子都插不稳。起于“国破山河在”,终于一根发针,真有鼠尾之感。“不胜”二字似乎有抢救这行诗的企图,因为“不胜”有不胜其悲愁的况味,这正是全诗所需要的结果或结论。可是,“不胜”两字终究被“白头”在前“簪”在后,限制了它的含义,它只能解释为:头发越搔越少,几乎连簪子都插不稳。多琐碎的关怀与纤弱的举动!如要牵强附会,这两行字当然可以说成好诗,可以与全诗吻合。不过,我所强调的是:就全诗而言,这两行够不够好,它们能不能够与同篇其他诗行,等量齐观?前面的六行是如此“浓重”而“直接”,这两行却是如此“稀薄”而“间接”!
一头的白发,搔首的行动,稀疏的白毛,插不稳的簪子,无法充分显示出深重的愁苦,而这分愁苦是前面六行塑造出来的。所以,就全诗而言,《春望》有好的起头,有好的中腰,却无好的结尾。个人每读《春望》,总为前面六行感动良深,读至最后两行,则有冷漠感。
选自黄维樑曹顺庆编《中国比较文学学科理论的垦拓——台港学者论文选》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18-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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