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不可不知道的一段文学
———琉球汉文学概述
陈福康
  内容提要 琉球汉文学史是一个尚无人研究的课题。琉球汉文学大致
可分为早、中、后三个时期。早期从13世纪甚至更早至16世纪;中期是琉球文学的黄金时代,从17世纪至18世纪;后期至日本明治政府以暴力侵占琉球,“废琉置县”止。三个时期各自涌现出一批有才华的诗人与散文家。
关键词 文学史 琉球 汉文学作者陈福康,上海外国语大学教授。
  中国和琉球,在历史上有过五百多年的宗藩关系;仅仅百余年前,日本明治政府以暴力侵
占琉球,“废琉置县”,改名冲绳县,由此琉球才被划入日本版图。
日本学者写的日本汉文学史中,倒是从来不说到琉球的。但琉球确实也有汉文学,那么,这个已被灭亡的小国的汉文学史,难道不值得记述和研究吗?当然,我并不认为它是隶属于日本汉文学的(不过,旅琉日人如僧侣的汉诗文,及“废琉置县”以后的琉人的汉诗文,或可归入日本汉文学史)。
我认为,这是我们中国人不可不知道的一段文学史。
一、琉球前期汉文学
在17世纪中国清代以前的琉球汉文学,本文统称作前期①。
琉球汉文学何时开始?这个问题迄今中日学术界都没有个明确的说法,因为有关文献大多被毁。日本学者上里贤一在《关于琉球汉诗》等文中提到,日本汉文学五山时代的13世纪中叶,日本僧侣渡来琉球时,传来了汉诗;同时,琉球僧也有赴日学习的。那么,中琉的僧侣间也理应有交流,只是至今未到确凿详尽的史料。又有日人认为,唐代著名高僧鉴真和尚等人就
46・①由于著者以前在日本看书查资料的日子很有限,琉球汉文
学史料更因为历史的、政治的原因而惨遭破坏,保全不多,难以寻,现在主要根据著者当时在日期间的有关笔记和复印资料,再加上在国内搜寻到的点滴史料整理撰写,不备不善,自知难免。聊作瓦釜之鸣,暂填空白。更详确的研究,或俟异日有无机会。又由于琉球汉文学史在国内似尚无专门的全面的研究和介绍,因此本文不得不较多引述一些史料。
到过琉球,因为日本奈良朝淡海三船所写《唐大和上东征传》中,就记载天平胜宝五年(753年)十一月“廿一日戊午,第一第二舟同到阿儿奈波岛”,并在岛上逗留了半个多月,而“阿儿奈波”即“冲绳”,因前者读音同后者(okinawa)相近。但此说也有人不同意。
其实,除了僧侣界的交流,从14世纪末明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开始,琉球国就正式向中国派遣留学生,又称官生,一直到清同治十二年(1873年),长达四百八十年。上里贤一《琉球官生与汉诗》根据今见文献统计,明代派遣的官生至少有八十四人,清代则至少四十二人,合计一百二十六人以上。其中大半来自久米村,那儿是几百年前中国“渡来人”后代的居住地;另外则来自首里,那儿是国王、王府官员及其子弟的居住地。明代洪武帝特批准并诏令工部在南京国子监前,专建一所王子书房,以供琉球官生学习和生活。清代沿袭了明代这一制度,继续接纳琉球陪臣、子弟来华入监读书。康熙帝亦特批在北京国子监内敬一亭西厢建立琉球官学。正厅有匾额“海藩受学”,两旁对联为:“所见异,所闻异;此心同,此理同。”琉球官生在中国首都良好的学习环境中读书,所学无非是四书五经等中国传统文化学术,同时也学习诗文写作。
除官生外,还有更多的无法统计的琉球人,就近到福建学习,相当于民间的“自费留学生”。明初永乐三年(1405年),泉州市舶司就为专门接待琉球人而附设了“来远驿”;成化五年(1469年),“来远驿”移置福州,改名“怀远驿”;至万历年间又改称“柔远驿”。民间则通称“琉球馆”。该馆显然亦官方(地方)性质,如清康熙帝为该馆重修还下过“圣谕”。琉球馆一直存在到清末,甚至琉球亡国后仍有琉球人到旧址居
住。明清两代,该馆除了作为琉球贡使、商人等食宿之地外,更为“自费留学生”提供了条件。由于他们的学习时间和方法都较官生要灵活,在这些留学生中也出了不少汉诗人。他们对于琉球文化的贡献和汉诗文成就并不在官生之下。
可是,非常奇怪的是,明代的琉球官生和自费留学生都没有留下汉文学作品,迄今连他们的一首汉诗也没见到。这在情理上是无法解释的,只能设想是为萨摩所毁灭。而清代留学生和本土诗人却留下了不少汉诗,笔者将在后面着重记述。
琉球最早的汉文学,同日本汉文学一样,本当从金石文中寻。可惜琉球今存的铭文、刻文中的汉文学作品甚少。今知最早的,当推竖在首里城外园比屋武御岳内的古碑《安国山树华木之记碑》。遗憾的是字迹漫漶不清。经日本学者仔细研究,始知是尚巴志王“宣德二年(按,即1427年)岁次丁未八月既望”所建,大意是记载十年前琉球国王访华,见到礼乐文物之盛,名山大川之壮,回国后便在首里城外安国山仿中国园林筑土掘池,以为政闲之余的游息之地,现变成鸟语花香、池中有鱼的士民游览胜地,今又在山上种植桦木。碑文中有一句,自称琉球国“俗尚淳朴,重信义,自汉唐通中国”,后六字极富史料价值。
琉球人自古极其敬慕中国文字,所写字纸不随便销毁,要销毁则设有专门的“焚字炉”,甚至对字纸灰也十分敬惜,每隔一年半载,取之扬撒于海口。然而,由于萨摩及其后日本政府的毁其家国文化的暴
行,至今遗存的古文书却极少。据冲绳学者真境名安兴《关于尚德王的新史料》一文考察研究,今存琉球最古字迹,为尚德王(1441—1469)所写横幅,内容为书录《诗经》开篇《周南》中的头两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字为楷书,有唐代欧阳询、颜真卿遗风。卷首钤长方形印,篆文是“小楼一夜听春雨”,乃陆游《临安春雨初霁》名句。落款“尚德”。下钤古隶长方形印,隶文为“热肠冷面傲骨平心”。据鉴定,此幅字迹略为稚嫩,估计当是尚德王二十岁左右所书。这幅墨宝虽然不是其本人的汉文学创作,但我们从其书录《诗经》,以及所使用印章上的文句,可以深切地体会到尚德王一定具有很深的汉文学修养。
成化五年(1469年)铸造的《相国寺钟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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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所知完整的一篇汉文:
地下城阿修罗刷图加点琉球国君世高王,乘大愿力,新铸巨钟,寄舍相国寺,说偈以铭,是祝王基之万岁。安国利
民圣天子,继唐虞之化;全文偃武贤宰相,霈霖
雨之秋。兹有巨钟新铸就,高楼挂著万机心。
无端扣起生梦,天上人间妙法音。时成化己
丑十月七日,住持溪随记之。
世高王即尚德王之神号。据《中山世谱》及《中山世鉴》,当时尚德已死约半年。真境名安兴说,看此铭文尚德则还活着,因此认为这是个谜。然而我们细读铭文,并未见说尚德尚健在,只说此铜钟是尚德决定铸造而已。撰文者溪随,则不知是琉球僧还是日本僧。
琉球最有名的金文,还有1458年铸成的被人称为“万国之津梁钟”(因文中有“万国之津梁”语)的铭文,也是汉文写成,曰:
琉球国者,南海胜地,而钟三韩之秀,以大明为辅车,以日域为唇齿,在此二中间涌出之蓬
莱岛也。以舟楫为万国之津梁,异产至宝,充满
十方刹,地灵人物,远扇和夏仁风。故吾王大世
主庚寅(按1410年)庆生尚泰久,兹承宝位于高
天,育苍生于后地,为兴隆三宝,报酬四恩,新铸
巨钟,以就本州中山国王殿前挂著之。定宪章
于三代之后,戢文武于百王之前,下济三界
生,上祝万岁宝位。……
撰写者溪隐则是日僧,因此,此文似不能算真正的琉球汉文学。而且,此文显然代表了日本的意识。所谓“以大明为辅车,以日域为唇齿”,似乎中日二国当时已是平起平坐,甚至所谓“和夏仁风”,还将日本放在中国之前。此文反映了琉球“以舟楫为万国之津梁”以及当时琉球与中日皆有往来的事实,但并未揭出中琉之间关系的本质。
15世纪琉球的汉文学,还可提到二则内容相近的传奇故事。不过下面看到的文字可能是后来的人写的。一是《大宗蔡姓家谱》所记:
正统四年己未(按即1439年)四月初九日,奉使为庆贺通事,随长史梁求保赴中华。船到
中洋,被台风所坏,人多溺死。(蔡)让抱国简浮
在海浪间,万无一生时,一大龟忽来负让,又有
双鳣左右扶之。让抱著国简,以坐龟背,任他走
去。只见云乱天昏,风猛浪怒,万死一生,不知
张瑜个人资料简介走向何处去。经二昼夜,忽然走到一所,让就登
岸,乃南京境内之地也。让揖龟鳣而言曰:“汝
既救我,恩深难报。倘若我得全命归国,则教我
子孙,永誓世世弗食汝肉!”言罢,龟鳣摇尾而
去。让手捧国简,禀报官长,转达礼部。由是礼
部将让奉使庆贺及被台风覆舟并龟鳣救让等
由,详细具题以奏。既而庆贺事毕,归国复命。
我蔡氏之家,不敢食龟鳣者,从此时而始矣。
王晓男附,正统三年戊午正月初二日,让偶过那霸,见市中有人将宰大龟,不忍视之,赎而放于
海。盖此其报也欤?
18世纪中期,郑秉哲等人根据往昔记载,用汉文撰编的琉球国等三部、也是最大的一部国史《球阳》,在其卷三亦记述了尚真王(1477—1526治世)时一则故事:
首里孟杨清・大里亲方宗森为进贡使,那霸开洋,走到中洋,台飓覆船,人多溺死。杨
清随浪浮沉,气将绝息,忽有鳣鱼从浪间跃
来,撞著杨清。杨清抱鳣鱼,载杨清有相救之
形。杨清座鳣背,任他走去。天昏风猛,不分
东西,不知走向何处。已经二昼夜,走到一
所,杨清就登岸,乃福建境内之地也。杨清揖
鳣而言曰:“汝既救我,我得再生,深恩难报。
若得全性命归国,则教我子孙永誓世世弗食汝
肉!”哭泣称谢,言罢,鳣鱼摇头摇尾,有欢
喜之形。杨清茫茫然则喜则悲。寻来乡邑禀报
覆舟并鳣鱼救生等。既而归国,孟家一族不敢
食鳣鱼,从此而始也。
上面两篇文字均十分流畅可喜,虽然它们可能是后来的作家写的;但今见15、16世纪之交的《喜安日记》,运用汉文水平就已极好。据说《喜安日记》中还有汉诗,可惜我尚未能读到(其中记载萨摩入侵掠夺之语,前已引用)。
二、琉球汉文学的黄金时代
琉球汉文学的黄金时代是在17、18世纪。此时出现很多汉诗人。其最初的成果,显示在清代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中国江南松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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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孙(思九)辑评、黄朱芾(奕藻)编校的《皇清诗选》再版本①中。书中收录了作为“属国”的琉球的久米村和首里诗人二十五人共七十首之多的五七言律诗和绝句。作者有程顺则、蔡铎、曾益、王明佐、周新命、毛文哲、陈其湘、尚弘毅、尚纯等(这里写的都是他们的“唐名”。下面具体介绍时,如知道他们的琉球名,则用中圆点号并列写出)。这可以说是世上集中展现琉球汉诗成就的第一本书,使当时的中国人第一次集中了解和欣赏了琉球的汉诗。这些汉诗的原稿共有六帙,是当年八月琉球陪臣毛文哲、陈其湘
乘入贡之便在苏州邮寄给孙,要求选收入集的。据孙侄孙孙卫回忆,琉球使臣“临行亟购
百有余部,并延画师绘公(按,
即孙)之像而
归”。可见,他们是多么重视此书。
琉球人自己编的第一部而且是唯一的一部汉文学总集叫《中山诗文集》,刊于中国福州,时为雍正三年(1725年)。编选者是程顺则・名护亲方(1663—1734年),久米村人,童名思武太,字宠文,号雪堂、念庵。据《程氏家谱》,程顺则在这五年前(1720年)他作为琉球谢恩使节第五次来华时,曾自费购买了《皇清诗选》数十部(每部三十卷)带回国,用以分赠王府书院、孔庙、评定所及有关诗友。因此,他编选《中山诗文集》,当然也受到《皇清诗选》的影响。该书收录三十九位琉球诗人的二百五十六首汉诗和一位琉球王两位朝官的八篇汉文,全面反映了当时琉球汉文学的水平(同时,书中还收入了清人诗文五十多首,因此简直还可称它为“中琉诗文集”了)。
程顺则是琉球硕儒,汉文学黄金时代最有影响的代表作家。他五次渡清,四次入京,在福州先后留学七年,曾捐资购买大量中国书籍携回琉球,其中有的书作为全国国民修身课本达二三百年之久。因此,他被称为琉球伟人,至今在冲绳还矗立着他的塑像。他又可称琉球第一诗人,其诗在《皇清诗选》中占十分之三,在《中山诗文集》占十分之四以上。而更可贵的是,其全家亦可称汉文学之家。其父程泰祚(?—1675)亦善诗文,曾作为进贡都通事来华。他为保护贡品而与十三只海盗船英勇战斗,身负重伤,后不幸客死于江南苏州府。当时琉球国正议大夫蔡彬盛赞他说:“公固国中翩翩贵介也。生平笃实,以道事主,以孝事亲,交朋友以信,训子弟以礼,国人莫不钦仰焉。”程顺则的弟弟程顺性也作为当时俊秀被选拔为留清学生,可惜在归国时不幸遇海难,未得展其才华。三子程抟云(1692—170
2),仅十一岁就染病夭亡。隔数月,其长子程抟九(1681—1702),二十二岁也早逝。其后,次子程抟万(1691—1704)又是十四岁即早夭。抟万在十一岁时即能写诗,被称为鬼才。其遗诗《焚余稿》被程顺则编入《中山诗文集》中。程顺则的中国老师陈元辅在《程仲扶焚余稿序》中说:
沙溢和胡可吾门程雪堂,有子抟万,蚤岁能诗,每以生长海外未得见余为憾。且言其梦寐间如或见之。向
往于余,亦可云至。余果何以得此于抟万耶?抟
万虽稚龄,力于学,即卧疴床蓐,手不释卷。有如
此之人,天不老其才,反促其寿,天乎不可问矣!
丙戌(按1706年)冬雪堂来闽,袖抟万焚余数首,
乞余序之。余阅之再,明畅流转,字字欲仙,非鬼
才也。不禁为雪堂惜,且为抟万伤之!使天假之
以年,窥杜陵之堂奥,大程氏之家声,正未可量。
夫何白雪之歌未终,芳兰之花已谢!仙耶鬼耶,余
又何能测之!抟万已不得见余而长逝,余复不得
见抟万而且老矣!悠悠此恨,永隔幽明,仅留残稿
数行,助余之太息!
这篇序文情深意挚,是中琉文化交流史上的佳篇。更令人伤心的是,程顺则的四子程抟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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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关于《皇清诗选》(又称《皇清诗盛初编》),中日学者在出版腾讯视频下载
时间等方面的记述错误甚多。据我考查,是书孙编了约
九年,卷首有最晚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孟冬汪琬写的
序,初版自在其后。但此书最初并没有收入琉球汉诗。在
其卷首刊载的按地区编排的所选作者名单中,也无“琉
球”。且孙在卷首的《盛集初编刻略》中明确写道:“胜朝
文教覃敷,殊方异域咸知讴颂,侧闻朝鲜、日本诸国,多有
诗歌传播,而竟无从考索。……尚容补辑,以扬盛化。”乙
酉(1705年)春,康熙第五次南巡时,
孙曾进呈此书。己丑(1709年)八月初十,琉球使臣毛文哲、陈其湘乘入贡之
便,在苏州邮寄给孙琉球诗稿六帙及《琉球学纪》一部,
并有诗启一通,
谢婷婷男朋友要求选诗入集。孙便于当年“中秋后一日”写了跋识,曰“披览之次,用仿绛云楼故事(按,钱谦益
编《列朝诗集》附有朝鲜等国汉诗),附于集内。深叹前此
之蒐罗为未备云”。因此,《皇清诗选》再版当在此后,才收
有琉球汉诗。
(1694—1729),总算能继家学,于雍正七年(1729
年)与贡使一行赴华,但不幸又逝于山东临清,葬于张家湾头,年仅三十六岁。程顺则四个儿子都走在他的前头,其时他已六十七岁,凄凉晚景非常令人同情!
程顺则最有名的诗,当推《姑苏省墓》二首,不仅收入其诗集《雪堂燕游草》中,在《皇清诗选》和《中山诗文集》中也收录了。诗前小序曰:
先君讳泰祚,号景阳,为中山世臣,勤劳王事,
精白一心。癸丑(按1673年)十月,护贡进京。甲寅(按1674年)五月,回至江南,闻闽变(按,当时有耿靖忠之乱)道梗,留滞姑苏,家国忧心,奄奄病笃。越乙卯(按1675年),捐馆,葬于吴县。不孝顺则于
甲子(按1684年)观光帝阙,便道拜省。抵今一十四载,重瞻墓木,血泪横流,感赋二律,以志依恋云。
诗当作于1697年,时程氏第三次来华,第二次扫墓也。其诗如下:
其一:
劳劳王事饱艰辛,赢得荒碑记故臣。万里海天生死隔,一时父子梦魂亲。山花遥映啼鹃血,野蔓犹牵过马身。依恋孤坟频恸哭,路傍樵客亦沾巾。
其二:
忍看霜露下苏州,十四年中泪复流。鹿走山前松径乱,鸟啼碣上墓门秋。凄凉异地封孤骨,惭愧微官拜故丘。过此不知何日到,茫茫沧海望无由。
《皇清诗选》对此二诗有评语,曰:“哀慕之思,溢于
言表,令人不忍卒读。”
程顺则的诗集除了《雪堂燕游草》,还有《雪堂杂俎》。前者是他在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来华后,
主要在北京期间所写的诗。后者主要是在琉球国内的杂咏及与师友的唱和。此外他还编有《雪堂赠言》,则是师友们(其中有不少中国人)寄给他的诗文。其老师、福建人陈元辅序其《雪堂燕游草》曰:“吾门程子宠文,奉国命来朝京师,自发棹至燕邸,又自出都至解缆,历时八阅月许,往返万有余里。凡所过之通都大邑,所游之古刹荒祠,与所交之名公巨卿,皆著之于诗。而三州佳丽,披奇抉胜,尤多吟咏。予曩寓之空言,兹乃得之游览,予愧程子矣。”又说:“程子攻诗有年,为中山之秀。”另一中国学者,曾任赴琉册封副使、内阁中书舍人林麟焻也为之作序,回忆当年入琉,颇有琉球文人以诗文向他请教,其中“程子宠文,时方髫龄,亦在就正之列。今相距十六年,充彼国贡使,入觐天朝,使旋,裒其道里往来,著《雪堂燕游草》一卷,介榕城请序于予。予受而阅之,见其集中所载,若《赐宴》、《颁币》、《舟中拜阙》、《放鹤亭读圣制》诸作,瞻仰吾君也;《姑苏省墓》二首,不忘乃父也。忠孝之思,蔼然言里。至其登临赠答,俯仰陈迹,流连吊古,有慷慨悲歌之致,则又思如泉涌,笔若涛飞,秀句得江山之助也。观程子之诗,知其为
人,洵不愧彼所谓豪杰之士矣。”
1714年,日本德川家继任征夷将军,程顺则加入琉球的庆贺使团首次,也是唯一一次赴江户,与
86・①《姑苏省墓》二首已见前引,这里再录林氏评及的其他几首,
均可作生动的中琉关系史料观。如《赐宴春官》:“九重传旨宴中山,柔远思深礼法宽。日射锦堂开绮席,霞流晴树抹朱栏。仙醪光映黄金盏,天馔香浮赤玉盘。饱食敢言还卜夜,欢声一路下春官。”《午门颁币》:“鸿胪高唱午门开,币帛鲜新簇帝台。花织一枝梭几转,丝牵五络千回。黄金榜映云霞灿,赤羽旂飘锦绣堆。东海君臣何以报?承恩竞捧出蓬莱。”《长至舟次拜阙》:“九重阊阖向阳开,此日鹓行列上台。唯有使臣烟水次,嵩呼声响彻蓬莱。”《放鹤亭拜读圣制〈舞鹤赋〉》:“万年一赋勒山亭,苔从今不敢青。留与游人下马读,空林知有少微星。”《雪堂燕游草》记游诸诗,如《小武当山八景》,颇受福建长乐诗人、著名学者梁章钜注目,曾在《南浦诗话》中提及。这里再选引其他几首,都可见他对中华河山的热爱。如《登金山塔二首》:“金山塔势独嶙峋,晴日登临气象新。半壁江南看未了,一声飞鸟下红尘。”其二又表达了对故乡的想念:“千尺浮图插碧空,冯虚独上御天风。中山遥在云飞处,极目苍茫望海东。”《芜城怀古》:“隋帝豪华蔓草中,萧条二十四桥风,鸦翻废苑香云散,龙去长江锦水空。只有山川留胜迹,更无父老说行宫。琼花冷落峨眉老,愁见芜城夕照红。”《渡黄河》:“黄河秋满,喜是大清时。源自昆仑出,山从砥柱支。潆洄斜塞雁,奔放走云螭。九里看新润,三门溯旧基。朝宗归海疾,鼓浪到天奇。舟楫空中渡,星辰水面移。迴澜冲柁急,落叶带烟波。大势吞秦障,丰功勒禹碑。东溟思献雉,涉此敢云疲?”《过扬子江》:“维扬水阔放船宽,吴越山川纵目看。归客帆樯冲浪急,连天星斗过江寒。断烟日夜浮空际,胜地东南壮大观。一叶飘然芦荻外,沙鸡
无恙喜安澜。”《雪堂燕游草》中还有与中国友人酬应之诗,如《再寄杨舟岩》:“久客他乡即故乡,并州风景似咸阳。九秋听雁登高阁,半偈寻僧到上方。黄叶黄河过水驿,孤舟孤月挂牙樯。只因更宿燕台下,回首闽南一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