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富性的尊重,对于生命根本问题的体悟和敬畏,对于开放性表述的追求。对此他有着某种极其自觉的追求,又因才气横溢而显露出“通过一切赏心悦目的东西得到
慰藉”讁
訛
的倾向,以至于他的文字给人以偏于精巧的感觉。这种精巧固然可以使文章充满趣味,却也有削弱文学内在力量之虞。他或许正在努力寻着一个能渡他的渔夫,在这载沉载浮的舟上指给他“君子”所在的方向,但如果有一天他的文字可以更多地抛却外面的“风雨琳琅”,从心所欲甚至朴拙粗糙也能尽现出他的诗心、达成他的批评主张时,他会发现,渔夫就是他自己。
史铁生曾说:“写作,法无定法,惟一不变的是向自己的心魂深处去观看,去发问,不放过那儿的一丝感动与疑难。”对于兼事批评和写作的诗人张定浩,这句话或可形容他在当下和未来所走的路。“法无定法”,所以充满丰富的可能性,让人期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要永远
做一个诗人。■
【注释】
譹訛阎连科:《作家与批评家》,载《解放日报》2014年4月15日。
譺訛讁訛[法]波德莱尔:《1846年的沙龙》,郭宏安译,67、78页,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譻訛譼訛譽訛讀訛[美]乔治·斯坦纳:《语言与沉默》,李小均译,104、103、100、106页,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
譾訛[法]奈瓦尔:《火的女儿》,余中先译,漓江出版社2000年版。
张馨月个人资料及简介譿訛[美]哈罗德·布鲁姆:《神圣真理的毁灭》,刘佳林译,35页,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
(来颖燕,供职于《上海文学》杂志)
当
年求学复旦,他在文科楼七楼中文系,我
在八楼古籍所,楼上楼下,也许曾经挤过同一部电梯而彼此不知。毕业后进了出
版社,福州路上世纪出版大楼,他在十四楼,我在二十楼,又是楼上楼下,同一个食堂吃过饭而彼此
不识。之后各自辗转,迂回曲折,殊途同归,先后进
入上海作协,这一次,依然是楼上楼下———他在二楼《上海文化》,我在三楼《上海文学》。楼梯上碰面,留下的印象只是“黑瘦高个男生”,纵使相逢应不识啊。
因为两家杂志名字只一字之差,偶有冒失读者寻错地方,临近新年的午后,领了读者下楼。二楼尽头的大办公室里,那个“黑瘦高个男生”一人独守。房间里刚刚遭遇一场有惊无险的小小“火厄”,天花板上白胖小天使熏得烟黑,忍不住就想问底下这个男生,“你的脸也是熏黑的吗?”男生笑笑地自我介绍,“我是张定浩”。
和我们这代一路求学不间断的80后不同,定浩的经历略显复杂,在复旦
读研之前,曾在电厂里做过几年工人。有一次他说,那时晚上要值班,深更半夜,一个人进车间,爬上大机器,倒掉滤网上的煤渣,车间幽暗空旷,无人陪伴,很瘆人。我说,难道不应想到,也许车间角落转出美丽狐仙或者女鬼,成就一场书生艳遇?定浩瞪我半晌,大约觉得夏虫不
可语冰,从此不再提工厂艰辛。
或许拜工厂经历所赐———定浩的领导吴亮,当年也做过工人,转过头再做文学批评,比之学院派,另有一功。好比正经学过绘画书法的人,往往笔下带有某种“习气”,反不如素人天然趣味。20世纪80年代作协培养的这一代批评家,吴亮也好,程德培也好,都有自己的一套独立判断与批评语汇,这样的传统,直到定浩又重新续上。定浩的评论文章本身就很特别,或许因为他的另一重写作身份———诗人。他评金宇澄《繁花》,开头即列一连串感官词汇:晕眩,失焦,摇晃,轻微的恶心厌倦。老金初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
—张定浩印象记崔欣
30. All Rights Reserved.
读至此,忍不住惊讶说,咦,他竟然会用“恶心”,真想不到。后来老金却屡屡和我们提及,这几个词,实在用得刁钻又熨帖。《繁花》那种高密度叙述一下子奔涌而来又不及消化的体验,不明觉厉而细思恐极,大约也只有定浩择出的这几个词最能描述。《南方周末》记者张英曾盛赞吴亮手下的小张(定浩)小黄(德海),眼光犀利,笔锋锐利。我对定浩说,吴亮好似“左牵黄,右擎苍”——
—你是“苍”!定浩说,为啥。我说,因为肤呀。定浩只好笑笑不响。定浩和德海是真正的同学加同事,总在作协同进同出,偶尔要是其中一人落了单,必要被追问“另一个呢?”曾有人笑他们几乎半辈子都在一起,定浩补充说,还有半辈子在走向一起的路上。我笑他们是“钗黛合一”,定浩自认是“黛”——
—当然还是因为肤。
因为肤黑显严肃,也因为评论家居高临下指点江山的惯性形象,让我最初也将定浩归入“金刚怒目”的那一类角。好像是余华打过一个比方,说作家与评论家如同一对怨偶,彼此鸡鸡狗狗,却谁也离不开谁。我有次揶揄定浩,说他总是踩在作家头上。定浩却认真说,不不,作家和评论家,不过是各写各的文章而已,彼此独立创作,不存在谁比谁优越。这也是为什么,定浩会在他那本小书《既见君子》的引言中,引了艾略特和张文江的话,前者说“这里没有任何翻案文章要做,谈论他只是为了有益于我们自身”,而后者说“好玩的是我们自己”。那些被他评论的诗人如若有知,大约也会承认他是个“高而有趣的友”。
定浩写起文章旁征博引,这有点像《上海文化》的目录,上一篇还在谈论金斯伯格,下一篇掉转头讲《五灯会元》。文章之外,定浩也常乐于给我们这拨后学开开书单,诸如某某书不错啊,你看过没有?俨然青年导师派头。当然,以他评论家的刁钻口味,推荐的书确实没有一次令人失望,到后来便成了习惯,他一推荐某书,我们就立刻上网搜索下单。他很得意,表扬我们“很听导师的话”。我说,不过是“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罢了。他回过味来,“哼”一声走开去。
与定浩相熟后发觉,在批评家金刚怒目的面具之下,其实藏着菩萨低眉的本相。定浩常笑言自己不算个合格的编辑,对于“穷追猛打”这类约稿基本伎俩极不擅长,往往约着约着反倒把自己约成了作者。去年他获“《上海文学》奖”的那篇《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的起因,本是他先约我们的理论编辑来颖燕给《上海文化》写稿,结果小来反守为攻。事后定浩叹息一声,“我的缺点就是太温柔了”。启动盘
温柔吗?也许是真的。开会无聊,相机镜头无意中扫到他,他会羞涩捂脸,状若小儿女。他的《既见君子》扉页上题献给“mygirl”,我们深怀八卦之心逼问再三,他温柔一笑说,“是我女儿”。
集体外出活动,火车上打扑克三缺一,几位大叔极力拉他入伙。大叔浸淫牌场多年,牌瘾深重,手一捏上牌
历代王朝即投入万分,甩牌时气壮山河,好像甩出的不是纸牌,而
是一柄柄小李飞刀。唯有定浩,始终笑眯眯安坐,慢悠悠
出牌,温柔地赢走了大叔们的私房钱。最后他嫣然一笑,你好听的英文名字 女孩
们真是待我太好了。大叔们呆若木鸡,唯叹“辣手”而已。
可能因为定浩在熟人面前表现出一副人畜无害的
样子,有时会忽略他内里的锋芒。大学里曾流传一个说法,一个人在求学道路上必要经历的四种境界,一是“不
知道自己不知道”,二是“知道自己不知道”,三是“不知
道自己知道”,最高阶当然是“知道自己知道”。定浩应该
是已经到了“知道自己知道”这一层吧。某次文化沙龙,
论题是某位西方女诗人。这活动预先炒得极热,大家趋
之若鹜前去捧场,事后有人问定浩观后感,他却愤而吐槽,“忍不住要喷了!完全是用概念来架空嘛!”偶然八卦
到一桩文坛笔仗,众人皆赞当事名家面对尖刻批评虚怀
若谷,定浩闻言笑笑说,“伊不过是秀海量罢了”。虽然轻
描淡写一句话,我已知道,他对其人其事,内心自有臧否,并不人云亦云,像极了《论语》里所谓“君子有三变,
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我对定浩说,你有时凌厉刁钻,有时又萌不可支。
他说,你感受到一个批评家的复杂性了吧。我说,恰相反,应该说,原来一个批评家和一般男人也没
区别。他叹
气说,唉,就这样从神佛的单纯打回了凡人的复杂。我问他,到底是向往单纯还是复杂?他说,当初有人赞扬G.E.
摩尔孩子般的单纯,但维特根斯坦觉得这毫无价值:“我
不能理解,除非一个孩子也值得为之得到赞扬。因为你
谈的单纯不是一个人为之拼争而来的单纯,而是出自天
然的免于诱惑。”也就是说,他期待的是经过奋力拼争得
来的单纯。
定浩在豆瓣网很有名,粉丝无数。他写诗,写书评,
追捧者众。他说这是网络写作的好处,让你觉得时刻被
鼓励着,于是更有动力。这有点像金宇澄写《繁花》,为求
知音见彩,不辞遍唱阳春;也是陈丹青说的,老上海弄堂里,小孩子当众翻筋斗,只要有围观者一直叫好,小孩子
就会精神抖擞一个个筋斗翻下去。
我和定浩的交流也大多在网上,虽然楼上楼下,但
现代人的惰性,连走这几步楼梯也是懒的。这次定浩要
我写印象记,我苦恼说,看来,应该效法莫奈画画,每天
下楼来看你一眼,观察记录即时印象。定浩喜滋滋说,你
是把我比作睡莲吗?我正道,不,你是干草垛。定浩只
好不响。每次这样言来语去,他很少占到上风,也因为他
是“君子”,所以不屑与小女子斗。
林志玲 胸刚才下楼,在楼梯口和定浩打一照面,忍不住冲他
大笑。定浩有点茫然,摸摸脸说,笑啥?走出很远才回他
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崔欣,供职于《上海文学》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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