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与评论
20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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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类,小说是以静止的语言文字为媒介的语言艺术,电影是
以运动的画面和声音为载体的视听艺术。小说文字经由读者
想象还原为画面,而电影镜头则直接传递画面。二者之“画
面”有何契合和关联?在何种层面达到统一?张艺谋拍摄同
名小说的《山楂树之恋》,为我们提供了不少思考的空间。
本文拟从小说《山楂树之恋》的画面感入手,来探寻小说的
画面感之遇合电影的可能性。
一、小说《山楂树之恋》的画面感
近来热炒的张艺谋执导的《山楂树之恋》,热点集中在
谋女郎、谋男郎之形象与原著所塑造的人物严重不符合,及
至小说作者艾米不满张艺谋选角的言论一出,来自山楂迷的
跟帖长篇累牍。小说塑造的主人公静秋、老三,与基于原著
的读者想象中的静秋、老三,如果没有一个相对统一的形
象,怎么就可以认为电影中的主角严重有异于原著呢?原著
姜成妍所塑造的人物如此栩栩映现于读者的想象中,如此深入人
心,原因何在?
就在于小说《山楂树之恋》极强的画面感。
毋庸置疑,人物是小说的核心,小说的主要任务是塑造
人物形象。因小说以文字符号为载体,读者阅读时将文字还
原为想象,进而产生相应形象。而由于小说语言的意义生成
过程局限于读者的审美视域,小说形象因而模糊、多义。然
而,却也有这样一些小说,在塑造人物形象时会给读者呈现
一种相对具象的画面,使读者在阅读时由文字即可于脑海里
浮现出清晰明快的画面,感觉生动自然,就像是在看电影。
我们看小说《山楂树之恋》中的主人公老三:
他脸庞不是黑红的,而是白皙的;他的身材不
是壮得“象座黑铁塔”,而是偏瘦的;他的眉毛倒
是比较浓,但不象宣传画上那样,象两把剑,从眉
心向两边朝上飞去。他的眉毛浓虽浓,但一点不剑
拔弩张。
这里一次性完整地描述出人物的外貌,而不是分几次在
不同场合描述,读者由“读”传达出一种类似“看”的视觉
效果。正是这种视觉效果产生的画面的质感性,在读者的感
性层面造成了很强的冲击力。这其实是一种镜头感的体现,
就像在电影中,人物一出场就一目了然了,我们看小说时,
不是去感受文字,而是想象画面,与其说是“阅读”小说,
还不如说是“观看”小说。
归化和入籍的区别如果我们把小说凸显画面的这种特点称之为“镜头视
角”的话,小说作者在场景显示上,也表现了这种镜头视
角,甚至采用了摄影技术中的倒拍、停机待拍等技巧。我们
来看贯穿于小说的一条红线——山楂树,小说中处于情节链
中的事件、以及与事件相关联的人物之间的关系,所有线索
脉络的发生、铺排、延展、收束,都与这棵树藤蔓缠绕,叠
现环生,不绝如缕。山楂树成为了小说标志性的东西,而这
棵树,也是如此饱满、鲜明,画面充盈。且看这段描述:
“可爱的山楂树啊,白花开满枝头,
亲爱的山楂树啊,你为何发愁?”
……
天还挺冷的,不光没有满树白花,连树叶也还
没泛青。静秋有点失望,因为她从《山楂树》歌曲
里提炼出来的山楂树形象比这诗情画意多了。
她每次听到《山楂树》这首歌,眼前就浮现
出一个画面:两个年青英俊的小伙子,正站在树
下,等待他们心爱的姑娘。而那位姑娘,则穿着
苏联姑娘们爱穿的连衣裙,姗姗地从暮中走
来。不过当她走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她就站住
了,躲在一个小伙子们看不见的地方,忧伤地询
问山楂树,到底她应该爱哪一个。
作者所呈现的山楂树的形象与其说是通过静秋的视角,
不如说是通过镜头的视角,而且镜头的距离、方位、角度都
在变化。眼前的山楂树,歌曲中的山楂树,想象中的山楂小说的画面感之于电影
○丁俊玲
——兼谈张艺谋为何拍《山楂树之恋》
摘 要:小说以静止的语言文字为媒介,经由读者想象还原为画面;电影以运动的画面、声音为载体,直接传递
画面。小说《山楂树之恋》在人物形象、场景上凸现了具体可感的画面感;强烈的画面感则是张艺谋电影的突出特
牵挂 作文质。本文认为,正是小说强烈的画面感成为张艺谋拍摄《山楂树之恋》的最初缘由。然而,小说与电影毕竟属于不
同的艺术门类,虽可因“画面”在某种层面上而遇合,但还需保持各自的艺术独立性。
关键词:小说 电影 画面感 《山楂树之恋》
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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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情绪中的山楂树,几乎融汇了电影技巧中镜头的推、拉、摇、移,山楂树的画面既逼真自然,又浸染了艺术气息。“镜头”既呈现了场景,又烘托了事件的氛围。从字面上看,主人公似乎是缺位的,但是我们却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人物在场。而 “到底她应该爱哪一个”则直指爱情。爱情是这部小说最壮丽的篇章。老三对静秋的爱,细致,无私,又那么执着,清澈。再高尚的爱情,难道不渴望相互拥有?然而,只要能让静秋幸福,老三什么都可以做,也什么都可以不做——如果那样做会给她的生活、她的未来带来麻烦的话。那是种至挚至纯、倾其身心、不求回报的爱。时间总在流逝,运动也已久远,在日益追求现实、人的观念越来越现代的今天,这种爱跨越层层缠绕的现实现世,深入到我们感情的某一个缝隙中,引起我们要箫歌、想抒情的冲动。爱她(他),就是要让她(他)幸福,可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呢?如此爱的“有为法”,用连岳的话说,就是知道两个人之间的爱情之美,“要做的,不是执着于一朵花的持久,而是这棵树的健康。”[1]这句话放在这里是如此妥帖,就是因为这种爱恋,是这棵“山楂树”之“恋”。
是的,一棵树,这棵树的画面如此鲜明、有力,动人心旌。小说所勾勒、描绘的山楂树之所以有如此强烈的画面感,就在于其中诸多文字来自镜头的视角,亦即,创造出一个电影人的镜头所能覆盖到的具体的、客观的画面。在此意义上,小说几乎与电影具备了同样的功能。由此,我们挪用来李欧梵先生论说穆世英的小说之于电影的言论也许比较精当:“穆时英的小说几乎都是可视的而且浸染了电影文化。”[2]如果一部小说的文字表达了一连串的画面,读者一见到文字就能够即时联想到图画,本来就天然具备了电影的元素,有很强的画面带入性,是否更接近了电影呢?
至此,我们不由得想到电影《爱有来生》。上文我们提到山楂树,同样,这部改编自须兰小说《银杏 银杏》的电影,也有一个标志性的场景:银杏树。该片由俞飞鸿执导兼主演,于2009年9月公映。它从创意、筹备到拍摄用了12年。俞飞鸿的灵感和经年之后仍魂牵梦绕的一个驱动,也就是因为读小说《银杏 银杏》后在其脑海里形成的日渐清晰的画面,她说,“我大概十几年以前看到《银杏 银杏》,当时就很喜欢,可能那时还太年轻,完全没有做导演的念头。在之后的成长过程中,也在不断的专业实践当中慢慢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觉得很适合改编成电影,很有画面感。”[3]在小说《银杏 银杏》里有这样的句子:
那一晚的银杏也是这样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着,在满阶清光中,浑不似人间景物,倒像一幅多年的图画清幽而迷蒙。
小说已经将场景描绘得如此栩栩如生,银杏树的静和动,光和影,充盈、饱满,充满了张力和诗意,令人难忘。文字具有如此强的画面带入性,及至拍摄成了电影,标志性的画面使主题、意境、气氛美得叫人心悸,每一个画面都可以挪移来镶嵌进画框挂在墙上。十年磨一剑,正是凭借画面美,在2010年5月10日闭幕的第17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上,《爱有来生》获“最佳处女作”殊荣。
二、强烈的画面感:张艺谋电影的个性特质
小说历来是电影持久、稳定的资源,反过来影视成为了推广小说等文学艺术的媒介。毋宁说,本次张
艺谋拍摄《山楂树之恋》也对小说的热卖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张艺谋几乎所有的电影作品很大程度上来自小说,并且都取得了不小的成功。《红高粱》与莫言,《大红灯笼高高挂》与苏童,《菊豆》与刘恒、《活着》与余华等等,对于自己跟小说如此深的依托关系,张艺谋坦言,“就我个人而言,我离不开小说。”[4]张艺谋与这些有名的小说之间,缘由复杂,尽管可以说是在这些小说中发现了某些与自己的精神世界相吻合的思情意蕴,或者说是寻到一种印证自己灵魂的东西,但无一例外,改编后的电影都打上了典型的张艺谋电影的特质。当然,电影与小说毕竟是不同的艺术样式,在导演新的创作过程中,都必然体现了导演艺术观的个性化特征。我们看张艺谋的电影,每每有冲击视角的东西存在:《菊豆》中的染坊,《大红灯笼高高挂》的红,《英雄》中的块配置……画面张扬而炫目,显著的形式感直观地传达出人物的性格特征和情绪信息,给情节展开及人物感情的渲染提供了一种浓烈的氛围。
我们不得不强调,张艺谋出身于摄影。摄影张艺谋的艺术实践,无疑逐步完善或造就了导演张艺谋的电影领悟,并产生了难以估量的作用。讨论“把《山楂树之恋》搬上银幕,哪个导演最合适”的话题时,张艺谋首当其冲。一大原因是因为“张艺谋可以将画面拍得非常具有美感,几乎能够将情景还原,那种唯美感也可以幻化得淋漓尽致”[5],因为对“画面”的热切期待,张艺谋拍此部电影,俨然就是众望所归,然而这期间却没有必然的先后关联,没有这个“众望”,张艺谋也还是“想拍这个”[6]的——舆论能左右多少导演的意图呢?事实上也是,2010年4月16日,张艺谋执导的《山楂树之恋》已经在湖北宜昌开机。
电影毕竟是电影,而且也毕竟是张艺谋的电影,要打上的还是张艺谋的印记,就像张自己所津津乐道的那样,“视觉营造,那是我的强项”,甚至对自己饱受争议的《三拍案惊奇》,张艺谋也还是很自信地把话说满:“我还是坚持我自己的某种特,……我突出电影的造型,一个很奇特的地方做外景地,让它画面很大。”[7]论及《山楂树之恋》的拍摄,编剧顾小白的一番话直抵要点:“张艺谋这次想把电影做得极致一些,不太考虑商业性,他上次拍《我的父亲母亲》是拍得很好看,画面特别漂亮,人也很美,像一张明信片一样,达到那个效果就可以了。”[8]而张艺谋对拍摄的初衷与上述说法不谋而合:“看完《山楂树之恋》的感觉,就好像当年看《纪念》(《我的父亲母亲》的原著),一下子就被吸引,很想拍成电影。”[9]
如果我们再回头来探讨小说《纪念》本身的画面感,也许很有趣,但似乎也没必要。画面只是一个显像,经由画面表达的还是核心的精神。仅仅沉醉于单纯华丽的画面,而忽略内容的绵软,情节的单薄,无疑也免不了承受之轻。何
况,缺少画面的小说,同样也可以在据其改编的电影里大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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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彩。我们来看电影《戒》,一点也不例外,它来自同名
小说。小说《戒》在叙事上用笔曲折欲说还休,而李安要
下的功夫则是着力去填充小说所留下的空白,有意识地去呈
现事件的起、承、转、合:“小说虽然只有28页,但字里行间
却充满了想象空间,在电影里,我们就是要把它做足。”[10]
正基于此,由画面连接起来的有首有尾、起伏有致的故事在
影片中清晰可见。也许这可以作为一个反例——既然电影必
须彰显画面,那么,正因为小说《山楂树之恋》的画面感强
烈引人,为其转化为电影提供了一个轻易可达的捷径。事实
上,这方面正好有一个最能说明问题的正例,张艺谋谈及自
己对小说《红高粱》的印象时,说过这样一段话:“当时读
了莫言的小说就非常喜欢,现在想起来,对我印象很深的还
是小说里的彩和画面。”[11]而电影《红高粱》恰巧就是张
艺谋藉以声名鹊起的成名之作。
导演与小说的遇合究竟在何种意义上达到默契,当然各
有不同。而张艺谋,恰恰就是一位以塑造电影画面而著名的
导演。对于张艺谋作为导演的个人特,上海大学影视学院
的葛颖老师就认为进入新世纪之后,张艺谋把拍片子的重点
放在了“他本人的画面感上”[12]。但就拍摄《山楂树之恋》
而言,张艺谋的拍摄缘由众说纷纭,然而,说是抒写 “心路
历程”也好,重现“年代记忆”也罢,甚至“致敬知青时代
的爱情”也可,更甚至是可以说是商业运作、票房效应,而
对于一个以画面感彰显个性的导演,我们更愿意认为,小说
《山楂树之恋》突出的画面感就是张艺谋拍这部电影的一个
最初的触击和驱动,小说的画面感为电影的拍摄提供了最直
接的可能,回归、缅怀、情结的平抚,在电影中哪一点都要
应和、落实到“画面”——这个电影最基本的元素上。
三、小说与电影怎样保持各自的艺术特性
由小说改编成电影,呈现在观众面前的电影面临来自两
方面的参照:一方面是小说的作者;一方面是小说的读者。
至此,我们再来看张艺谋选角时引起的沸沸扬扬的争吵。遍
览关于张艺谋拍摄《山楂树之恋》的新闻,说的最多的是原
著者、读者对主演形象的不满。静秋依照原著是饱满而迷人
的,而网络上不少“山楂迷”却骂新任“谋女郎”太单薄太
丑,连小说的原著者艾米也流露不平,她在自己的博客中似
乎失望地劝“山楂迷”们“洗洗睡吧”[13],因小说很强的画
面感给作家带来的自信,以及鲜明的形象塑造在读者中如此
深入人心,使“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在某种意义
上一时失灵。这不免使人感到遗憾,却也很有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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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然可以说在“画面的时代”席卷而来的文化语境下,
小说在以文字塑造形象上有电影难以企及的优势,但是,电
影毕竟也是一种独立的艺术样式,二者虽有共通之处,但不
可等量齐观。导演对小说糅合进了个人化的理解,对原著的
情节增删、内容置换、细节变化、情绪过滤、格局调整,乃
至重塑主人公形象都是无可厚非的。对此,美国著名电影理
论家乔治・布鲁斯东说得更为透彻:“最电影化的东西和最
小说化的东西,除非各自遭到彻底的毁坏,是不可能彼此转
换的”[14],小说作者企图干涉导演的再创作——哪怕二者在
“画面”特质上都是如此鲜明突出——那也只是一厢情愿的
奢望。两种艺术样式只有在坚持各自艺术特性的前提之下,
才有助于各自一直向前走。
也有学者认为,那些“迎合影视欣赏习惯,在作品中注
重画面感、镜头感的做法,多半是失败的”, 原因在于“文
字有文字自身的规定,这样的迎合可能增加了画面感、可读
性,但是只是电影可怜的附庸”。[15]笔者认为,小说《山楂
树之恋》无意为拍摄电影做铺陈,然其凭借人物形象和场景
营造上优异的画面感,为以画面见长的张艺谋的电影提供了
最初的触动和必要的过渡。
当然,小说的电影改编,是几种因素的共同作用,是各
种合力的结果,但《山楂树之恋》之小说与电影的微妙巧
合,为各自不同的艺术样式的“画面”诉求提供了值得玩味
的思考。
注释:
[1]选自连岳微博,http://t.sina.com.cn/askoneask,2010
年4月19日。
[2]李欧梵:《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1930—1945》,
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34页。
[3]《爱有来生——俞飞鸿潜心十年之倾情之作》,中国广播网,
http://www.cnr.cn/wyzs,2010年8月13日。
[4]李尔葳:《当红巨星——巩俐、张艺谋》,北京:十月文艺
出版社,1994年版,第121页。
[5]看影视,http://www.kanys.org/Topic/view/id-731,2010
年4月10日。
[6]张艺谋原话为:“我是很久不哭了,我想拍这个。”中国电
影网,http://www.chinafilm.com,2010年4月20日。
[7]《张艺谋:“”都成历史了,还要让人沉重多久啊》,
南方周末,2009年12月版。
[8]《把张艺谋弄哭 <山楂树之恋>的编剧故事》(记者夏榆受
访顾小白),南方周末,2010年3月版。
[9]瞿婧宇:《张艺谋:难觅清纯“山楂女”》,上海青年报,
2010年3月版。
[10]姚尧:《云霞明灭或可睹——李安谈< 戒>》,电影,
2007年版,第8期。
[11]莫言等:《超越国界的文学》,大家,2002年版,第2期。
[12]《“山楂树”堪比《三》?张艺谋新片挨“砖”》
http://xian.qq.com/a/20100412/000300.htm.
[13]艾米博客:《这哪是静秋,分明是魏敏芝》,http://
blog.sina.com.cn/fxchuanhen,2010年4月18日。
[14]《从小说到电影》,转引自《迅速发展 生机蓬勃——近
20年来的中国电视文艺(三)》,中国电视,1998年版,第12
期,第12页。
[15]《贾樟柯谢有顺聊电影:文学迎合影视多半会失败》,南吴青峰
方日报,2009年3月版。
(丁俊玲 上海财经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 200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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