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先勇的散⽂
⽩先勇是当代⽂坛中极具特⾊的⼀位作家,他的作品以其特有的深邃的思想内涵及精妙的艺术⼿法受到⽂学界的深切关注。⼩编精⼼收集了⽩先勇的散⽂,供⼤家欣赏学习!董洁的电视剧
⽩先勇散⽂在线:孤恋花
湘西尸王 从前每天我和娟娟在五⽉花下了班,总是两个⼈⼀块⼉回家的。有时候夏天夜晚,我们便叫⼀辆三轮车,慢慢荡回我们⾦华街那间⼩公寓去。现在不同了,现在我常常⼀个⼈先回去,在家⾥弄好消夜,等着娟娟,有时候⼀等便等到天亮。
⾦华街这间⼩公寓是我花了⼀⽣的积蓄买下来的。从前在上海万春楼的时候,我曾经攒过⼏⽂钱,我⽐五宝她们资格都⽼,五宝还是我⼀⼿带出头的;可是⼀场难逃下来,什么都光了,只剩下⼀对翡翠镯⼦,却还⼀直戴在⼿上。那对翠镯,是五宝的遗物,经过多少风险,我都没肯脱下来。
到五⽉花去,并不是出于我的⼼愿。初来台湾,我原搭着俞⼤傀头他们⼏个⿊道中的⼈,⼀并跑单帮。哪晓得在基隆码头接连了⼏次事故,俞⼤傀头⾃⼰⼀点⽼本搞⼲不算,连我的⾸饰也统统赔了进去。俞⼤傀头最后还要来剥我⼿上那对翠镯,我抓起⼀把长剪⼑便指着他喝道:你敢碰⼀碰我⼿上这对东西!他朝我脸上吐了⼀泡⼝⽔,下狠劲啐道:婊⼦!婊⼦!做了⼀辈⼦的⽣意浪,我就是听不得这两个字,男⼈嘴⾥骂出来的,愈更龌龊。
酒家的⽣意并不好做,五⽉花的⽼板看中了我资格⽼,善应付,⼜会点⼦京戏,才专派我去侍候那些从⼤陆来的⽼爷们,唱⼏段戏给他们听。有时候碰见从前上海的⽼客⼈,他们还只管叫我云芳⽼六。有⼀次撞见卢根荣卢九,他⼀看见我便直跺脚,好像惋惜什么似的:
“阿六,你怎么⼜落到这种地⽅来了?”
我对他笑着答道:
“九爷,那也是各⼈的命吧?”
其实凭我⼀个外省⼈,在五⽉花和那起⼩查某混在⼀块⼉,这些年能够攒下⼀笔钱,就算我本事⼤得很了。后来我泥着我们⽼板,终究捞到⼀个经理职位,看管那些⼥孩⼉。五⽉花的⼥经理只有我和胡阿花两个⼈,其余都是些流氓头。我倒并不在乎,我是在男⼈堆⼦⾥混出来的,我和他们拼惯了。客⼈们都称我做“总司令”,他们说海陆空的⼤将——像丽君、⼼梅——我⼿下都占齐了。当经理,只有拿⼲薪,那些⼩查某的⽪⾁钱,我⼜不忍多刮,⼿头⽐从前紧多了,最后我把外⾯放账的钱,⼀并提了回来,算了⼜算,数了⼜数,终于把⼿腕上那对翡翠镯⼦也卸了下来,才拼凑着买下了⾦华街这幢⼩公寓。我买这栋公寓,完全是为了娟娟。
娟娟原来是⽼⿏仔⼿下的⼈,在五⽉花的⽇⼦很浅,平常打过⼏个照⾯,我也并未⼗分在意。其实
五⽉花那些⼥孩⼉擦胭抹粉打扮起来,个个看着都差不多,⼀年多以前,那个冬天的晚上,我到三楼三⼀三去查番。⼀推门进去,却瞥见娟娟站在那⾥唱台湾⼩调。⼿⾥⼀桌有半桌是⽇本狎客,他们正在和丽君、⼼梅那⼏个红酒⼥搂腰的搂腰,摸奶的摸奶,喧闹得了不得。⼀房⼦的烟,⼀房⼦的酒⽓和男⼈臭,谁也没在认真听娟娟唱。娟娟⽴在房间的⼀⾓,她穿着⼀件⿊⾊的缎⼦旗袍,披着件⼩⽩褂⼦,⼀头垂肩的长发,腰肢扎得还有⼀捻。她背后围着三个乐师,为⾸的是那个林三郎,眨巴着他那⼀双烂得快要瞎了的眼睛,拉起他那架⼗分破旧,⼗分凄哑的⼿风琴,在替娟娟伴奏。娟娟是在唱那⽀《孤恋花》。她歪着头,仰起⾯,闭上眼睛,眉头蹙得紧紧的,头发统统跌到了⼀边肩上去,⽤着细颤颤的声⾳在唱,也不知是在唱给谁听: ⽉斜西⽉斜西真情思君君不知——
青春枞谁⼈爱变成落叶相思栽——
这⾸⼩调,是林三郎⾃⼰谱的曲。他在⽇据时代,是个⼩有名⽓的乐师,⾃⼰会写歌。他们说,他爱上了⼀个蓬莱阁叫⽩⽟楼的酒⼥,那个酒⼥发⽺病疯跌到淡⽔河⾥淹死了,他就为她写下了这⾸《孤恋花》。他抱着他那架磨得油黄的⼿风琴,眨着他那双愈烂愈红的眼睛,天天奏,天天拉,我在五⽉花⾥,不知听过多少酒⼥唱过这⽀歌了。可是没有⼀个能唱得像娟娟那般悲苦,⼀声声,竟好像是在诉冤似的。不知怎的,看着娟娟那副形相,我突然想起五宝来。其实娟娟和五宝长得并不⼗分像,五宝要⽐娟娟端秀些,可是五宝唱起戏来,也是那⼀种悲苦的神情。从前我们⼀道出堂差,总爱配⼀出《再⽣缘》,我唱孟丽君,五宝唱苏映雪,她也是爱那样把双眉头蹙成⼀堆,⼀段⼆黄,满腔
的怨情都给唱尽了似的。她们两个⼈都是三⾓脸,短下巴,⾼⾼的颧⾻,眼塘⼦微微下坑,两个⼈都长着那么⼀副飘落的薄命相。
娟娟⼀唱完,便让⼀个矮胖秃头的⽇本狎客拦腰揪⾛了,他把她揿在膝盖上,先灌了她⼀盅酒,灌完⼜替她斟,直推着她跟邻座⼀个客⼈⽃酒。娟娟并不推拒,举起酒杯,⼜咕嘟咕嘟⼀⼝⽓饮尽了。喝完她
⽤⼿背揩去嘴⾓边淌流下来的酒汁,然后望着那个客⼈笑了⼀下。我看见她那苍⽩的⼩三⾓脸上浮起来的那⼀抹笑容,竟⽐哭泣还要凄凉。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容易让客⼈摆布的酒⼥。像我⼿下的丽君,⼼梅,灌她们⼀盅酒,那得要看押狎的本事。可是娟娟却让那⼏个⽇本⼈穿梭⼀般,来回的猛灌,她不拒绝,连声也不吭,喝完⼀杯,咂咂嘴,便对他们凄苦的笑⼀下。⼀番当下来,娟娟总灌了七⼋杯绍兴酒下去,脸都有点泛青了。她临⾛时,⽴起⾝来,还对那⼏个灌她酒的狎客点着头说了声对不起,脸上⼜浮起她那个⼗分僵硬、⼗分凄凉的笑容来。
那天晚上,我收拾妥当,临离开时,⾛进三楼的洗⼿间去,⼀开门,却赫然看见娟娟在⾥头,醉倒在地上,朝天卧着。她⼀脸发了灰,⼀件⿊缎⼦旗袍上,斑斑点点,洒满了酒汁。洗⾯缸的龙头开了没关,⽔溢到地上来,浸得娟娟⼀头长发湿淋淋的。我赶忙把她扶了起来,脱下⾃⼰的⼤⾐裹在她⾝上。那晚,我便把娟娟带回到我的寓所⾥去,那时我还⼀个⼈住在宁波西街。
我替娟娟换洗了⼀番,服侍她睡到我床上去,她却⼀直昏醉不醒,两个肩膀犹⾃冷得打哆嗦。我拿出⼀条厚棉被来,盖到她⾝上,将被头拉起,塞到她的下巴底下,盖得严严的。我突然发觉,我有好多年没有做这种动作了。从前五宝同我睡⼀房的时候,半夜⾥我常常起来替她盖被。五宝只有两杯酒量,出外,跑回来常常醉得⼈事不知。睡觉的时候,酒性⼀燥,便把被窝踢得精光。我总是拿条被单把她紧紧的裹起来。有时候她让华三那个⽼龟公打伤了,晚上睡不安,我⼀夜还得起来好⼏次,我⼀劝她,她就从被窝⾥伸出她的膀⼦来,摔到我脸上,冷笑道:范冰冰素颜做公益
“这是命,阿。”
她那雪⽩的胳臂上印着⼀排铜钱⼤的焦⽕泡⼦,是华三那杆烟⼦烙的。我看她痛得厉害,总是躺在她⾝边,替她揉搓着,陪她到⼤天亮。我摸了摸娟娟的额头,冰凉的,⼀直在冒冷汗,娟娟真的醉狠了,翻腾了⼀夜,睡得⾮常不安稳。
第⼆天,蒙蒙亮的时候,娟娟就醒了过来。她的脸⾊很难看,睁着⼀双炯炯的眸⼦,她说她的头痛得裂开了。我起来熬了⼀碗红糖姜汤,拿到床边去喂她。她坐起⾝来,我替她披上了⼀件棉袄。她喝了⼀半便不喝了,俯下头去,两⼿拼命在搓揉她的太阳⽳,她的长头发披挂到前⾯来,把她的脸遮住了。半晌,她突然低着头说道:
“我⼜梦见我妈了。”娟娟说话的声⾳很奇怪,空空洞洞,不带尾⾳的。
“她在哪⾥?”我在她的⾝边坐了下来。
“不知道,”她抬起头来,摇动着⼀头长发,“也许还在我们苏澳乡下——她是⼀个疯⼦。”
“哦——”我伸出⼿去。替她拭去额上冒出来⼀颗⼀颗的冷汗珠⼦。我发觉娟娟的眼睛也⾮常奇特,⼜深⼜⿊,发怔的时候,⽬光还是那么惊慌,⼀双眸⼦好像两只⿊蝌蚪,⼀径在乱窜着。
“我爸⽤根铁链⼦套在她的颈脖上,把她锁在猪栏⾥。⼩时候,我⼀直不知道她是我妈妈,我爸从来不告诉我。也不准我⾛近她。我去喂猪的时候,常看见附近的⼩孩⼦拿⽯头去砸她,⼀砸中,她就张起两只⼿⽖,磨着⽛齿吼起来。那些⼩孩⼦笑了,我也跟着笑——”娟娟说着嘿嘿的⼲笑了⼏声,她那短短苍⽩的三⾓脸微微扭曲着:“有⼀天,你看——”
她拉开了⾐领,指着她咽喉的下端,有⼀条⼿指粗,像蚯蚓般鲜亮的红疤,横在那⾥。
“有⼀天,我阿姨来了,她带我到猪栏边,边哭边说道:‘伊就是你阿母呵!’那天晚上,我偷偷拿了⼀碗菜饭,爬进猪栏⾥去,递给我妈,我妈接过饭去,瞅了我半天,咧开嘴笑了。我⾛过去,⽤⼿去摸她的脸,我⼀碰到她,她突然惨叫了起来,把饭碗砸到地上,伸出她的⼿⽖⼦,⼀把将我捞住,我还没叫出声⾳来,她的⽛齿已经咬到我喉咙上来了——”
娟娟说着⼜⼲笑了起来,两只⿊蝌蚪似的眸⼦在迸跳着。我搂住她的肩膀,⽤⼿抚摩着她颈⼦上那
条疤痕,我突然觉得那条蚯蚓似的红疤,滑溜溜的,蠕动了起来⼀般。
从前我和五宝两⼈许下⼀个⼼愿:⽇后攒够了钱,我们买⼀栋房⼦住在⼀块⼉,成⼀个家,我们还说去赎⼀个⼩清倌⼈回来养。五宝是⼈⽛贩⼦从扬州乡下拐出来的,卖到万春楼,才⼗四岁,穿了⼀⾝花布棉袄棉裤,裤脚扎得紧紧的,剪着⼀个娃娃头,头上就夹着只铜蝴蝶,我问她:
“你的娘呢,五宝?”
“我没得娘。”她笑道。
“寿头,”我骂她,“你没得娘?谁⽣你出来的?”
“不记得了。”她甩动着⼀头短发,笑嘻嘻的咧开嘴。我把她兜⼊怀⾥,揪住她的腮,亲了她两下,从那时起,我便对她⽣出了⼀股母性的疼怜来。
“娟娟,这便是我们的家了。”
炸麻花的做法 我和娟娟搬进我们⾦华街那栋⼩公寓时,我搂住她的肩膀对她说道。五宝死得早,我们那桩⼼愿⼀
直没能实现,漂泊了半辈⼦,碰到娟娟,我才⼜起了成家的念头。⼀向懒散惯了,洗⾐烧饭的家务事
是搞不来的,不过我总觉得娟娟体弱,不准她多操劳,天天她睡到下午,我也不忍去叫醒她。尤其是她在外陪宿了回来,⼀⾝憔悴,我对她格外的怜惜。我知道,男⼈上了床,什么下流的事都⼲得出来。有⼀次,⼀个⽼杀胚⽤双⼿死揿住我的颈⼦,揿得我差不多噎了⽓,⽓呼呼的问我:你为什么不喘⽓?你为什么不喘⽓?五宝点⼤蜡烛的那晚,梳拢她的是⼀个军⼈,壮得像只⼤牯⽜,第⼆⼤早上,五宝爬到我床上,滚进我怀⾥,眼睛哭出了⾎来。她那双⼩⼩的xx⼦上,青青红红尽是⽛齿印。
“是谁开你的苞的,娟娟。”有⼀天,娟娟陪宿回来,起⾝得特别晚,我替她梳头,问她道。
“我爸。”娟娟答道。
我站在她⾝后,双⼿⼀直蓖着她那⼀头长发,没有做声。
“我爸⼀喝醉了就跑到我房中来,”娟娟嘴⾥叼着根⾹烟,满⾯倦容,“那时我才⼗五岁,头⼀晚,害怕,我咬他。他揪起我的头在床上磕了⼏下,磕得我昏昏沉沉的,什么事都不知道了。以后每次他都从宜兰带点胭脂⼝红回来,哄着我陪他——”娟娟嘿嘿的⼲笑了两声,她嘴上叼着那根⾹烟,⼀上⼀下的抖动着。
“我有了肚⼦,我爸便天⼤把我抓到⼤门⼝,当着隔壁邻舍的⼈,指到我脸上骂:‘偷⼈!偷⼈!’我摸着我那⿎⿎的肚⼦,害怕得哭了起来。我爸弄了⼀撮苦药,塞到我嘴⾥,那晚,我屙下了⼀滩⾎块来——
”娟娟说着⼜笑了起来。她那张⼩三⾓脸,扭曲得眉眼不分。我轻轻的摩着她那瘦棱棱的背脊,我觉得好像在抚弄着⼀只让⼈丢到垃圾堆上,奄奄⼀息的⼩病猫⼀般。
关于普通话的手抄报内容 娟娟穿戴好,我们便⼀块⼉⾛了出去,到五⽉花去上班,⾛在街上,我看见她那⼀头长发在晚风⾥乱飞起来,她那⼀捻细腰左右摇曳得随时都会断折⼀般,街头迎⾯⼀个⼤落⽇,从染缸⾥滚出来似的,染得她那张苍⽩的三⾓脸好像溅满了⾎,我暗暗感到,娟娟这副相长得实在不祥,这个摇曳着的单薄⾝⼦到底载着多少的罪孽呢?
娟娟经常⼀夜不归,是最近的事情。有⼀天晚上,⼀个闷热的六⽉天,我躺在床上,等着娟娟,⼀夜也没有合过眼,望着窗外渐渐发了⽩,背上都睡湿了。娟娟早上七⼋点才回来,左摇右摆,好像还在醉酒似的,⼀脸倦得发了⽩,她勾画过的眉⽑和眼眶,都让汗⽔溶化了,散开成两个⼤⿊套,好像眉⽑眼睛都烂掉了。她⾛进房来,⼀声不响踢落了⼀双⾼跟鞋,挣扎着脱去了旗袍,⾝⼦便往床上⼀倒,闭上眼睛,⼀动也不动了。我坐到她⾝边,替她卸去奶罩,她那两只xx头给咬破了,肿了起来,像两枚熟烂了的⽜⾎李,在淌着粘液。我仔细⼀看,她的颈脖⼦上也有⼀转淤青的⽛齿印,衬得她喉头上那条蚯蚓似的红疤愈更鲜明了,我拿起她的⼿臂来,赫然发觉她的⼿弯上⼀排四五个青⿊的针孔。
“娟娟!”我叫道。
“柯⽼雄——”娟娟闭着眼睛,微弱的答道。说着,偏过头,便昏睡过去了。
我守在娟娟⾝旁,前夜在五⽉花的事情,猛的⼜兜上了⼼头来。那晚柯⽼雄来到五⽉花,我派过丽君和⼼梅去,他都不要,还遭他骂了⼏句“⼲伊娘”,偏偏他却看上了娟娟。柯⽼雄三年前是五⽉花的常客,他是跑单帮的,聚赌,⽆所不来,是个有名的⿊窝主。那时他出⼿⼤,要过⼏个酒⼥,有⼀个叫凤娟的,和他姘上不到⼀个⽉,便暴毙了。我们五⽉花的⼈都噪起说,是他整死的,因此才敛迹了⼏年。这次回来,看着愈更剽悍了。娟娟当番的时分,他已喝到了七⼋成,伙着⼀帮赌徒,个个嘴⾥都不⼲不净的吆喝着,柯⽼雄脱去了上⾐,光着两只⾚⿊的粗膀⼦,胳肢窝下露出⼤丛⿊⽑来,他的裤头带也松开了,裤上的拉链,掉下了⼀半。他剃着个⼩平头,⼀只偌⼤的头颅后脑刮得青光光的,顶上却耸着⼀撮根根倒竖猪鬃似的硬发。他的脑后见腮,两⽚⽛巴⾻,像鲤鱼腮,往外撑张,⼀对猪眼睛,眼泡⼦肿起,满布着⾎丝,乌⿊的厚嘴唇,翻翘着,闪着⼀⼝⾦⽛齿,⼀头的汗,⼀⾝的汗,还没⾛近他,我已经闻到⼀阵带鱼腥的狐臭了。
娟娟⾛到他眼前,他翻起对猪眼睛,下狠劲朝娟娟⾝上打量了⼀下,陡地伸出了他那⾚⿊的粗膀⼦,⼀把捉住娟娟的⼿,便往怀⾥猛⼀带,露出他⼀嘴的⾦⽛嘻笑了起来。娟娟脚下⼀滑,便跌坐到他⼤腿上去了,他那⾚⿊的粗膀⼦将娟娟的细腰夹得紧紧的,先灌了她⼀杯酒,她还没喝完,他却⼜把酒杯抢了去咂嘴舔唇的把剩酒喝光,尖起⿐⼦便在娟娟的颈脖上嗅了⼀轮,⼀双⼿在她胸上摩挲起来。忽然间,他把娟娟⼀只⼿臂往外拿开,伸出⾆头便在她腋下舔了⼏下,娟娟禁不住尖笑起来,两
脚拼命蹬踢,柯⽼雄扣住她紧紧不放,抓住她的⼿,便往她腹下摸去。
“你怕不怕?”
他涎着脸,问道。⼀桌⼦的狎客都笑出了怪声来,娟娟拼命挣扎,她那把细腰,夹在柯⽼雄粗⿊的膀弯⾥,扭得折成了两截。我看见她苍⽩脸上那双⿊蝌蚪似的眼珠⼦,惊惶得跳了出来。
不知娟娟命中到底冲犯了什么,招来这个魔头。⾃从她让柯⽼雄缠上以后,魂魄都好像遭他摄⾛了⼀般;他到五⽉花去她,她便乖乖的让他带出去,⼀去回来,全⾝便是七痨五伤,两只膀⼦上尽扎着针孔⼦。我狠狠的劝阻她,告诉她这种⿊道中⼈物的厉害,娟娟总是怔怔的瞅着我,恍恍惚惚的。
“懂不懂,娟娟?”我有时候发了急,揪住她的肩膀死摇她⼏下,喝问她,她才摇摇头,凄凉的笑⼀
下,⼗分⽆奈的说道:
“没法⼦哟,总司令——”
说完她⼀丝不挂只兜着个奶罩便坐到窗台上去,佝起背,缩起⼀只脚,拿着瓶紫红的寇丹涂起她的脚趾甲来,嘴⾥还在有⼀搭没⼀搭的哼着《思想起》、《三声⽆奈》,⼀些凄酸的哭调。她的声⾳空空洞洞的,好像寡妇哭丧⼀般,哼不了⼏句,她便⽤叠草纸捍⼀下⿐涕,她已经渐渐的染上了瘾了。
有⼀次,柯⽼雄带娟娟去开旅馆,娟娟让警察逮了去,当她是野鸡。我花了许多钱,才把娟娟从牢⾥赎了出来。从那次起,我要娟娟把柯⽼雄带回家⾥来,我想⾄少在我眼底看着,柯⽼雄还不敢对娟娟逞凶,我总害怕,有⼀天娟娟的命会丧在那个阎王的⼿⾥。我拿娟娟的⽣⾠⼋字去批过⼏次,都说是犯了⼤凶。
每次他们回来,我便让到厨房⾥去,我看不得柯⽼雄那⼀⼝⾦⽛,看见他,我便想起华三,华三⼀打五宝,便龇起⼀嘴巴⾦⽛齿喝骂:打杀你这个臭婊⼦!我在厨房⾥,替娟娟熬着当归鸡做消夜,总是竖起⽿朵在听:听柯⽼雄的淫笑,他的叱喝,听娟娟那⼀声声病猫似的哀吟,⼀直到柯⽼雄离开,我才预备好洗澡⽔,到房中去看娟娟,有⼀次我进去,娟娟坐在床上,⾚裸裸的,⼿⾥擎着⼀叠⼀百元的新钞票,数过来,数过去,重头⼜数,好像⼩孩⼦在玩公仔图⼀般。我⾛近她,看见她那苍⽩的⼩三⾓脸上,嘴⾓边粘着⼀枚指甲⼤殷红的于⾎块。
七⽉⼗五,中元节这天,终于发⽣了事故。
那晚柯⽼雄把娟娟带出去,到三重镇去吃拜拜,我回家⽐平⽇早些,买了元宝蜡烛,做了四⾊奠菜,到厨房后头的天台上,去祭五宝。那晚热得⼈发昏,天好像让⽕烧过了⼀般,⼀个⼤⽉亮也是泛红的。我在天台上烧完⼏串元宝,已经熏出了⼀头汗来,两腮都发烧了,平时不觉得,算了⼀算,五宝竟死了⼗五年了。我⼀想起她,总还像是眼前的事情,她倒毙在华三的烟榻上,嘴巴糊满了鸦⽚膏
⼦,眼睛瞪得⽼⼤,那副凄厉的样⼦,我⼀闭眼便看见了。五宝⼝⼝声声都对我说:我要变⿁去寻他!
差不多半夜⾥,柯⽼雄才夹着娟娟回来,他们两⼈都喝得七颠⼋倒了。柯⽼雄⼀脸紫涨,⼀进门,⼀⾏吐⼝⽔,⼀⾏咒着:⼲伊娘!⼲伊娘!把娟娟脚不沾地的便拖进了房中去。我坐在厨房⾥,好像⽕烧⼼⼀般,⼼神怎么也定不下来。柯⽼雄的吆喝声分外的粗暴,间或还有厮打的声⾳。突然我想起了五宝⾃杀前的那⼀幕来:五宝跌坐在华三房中,华三揪住她的头,像推磨似的在打转⼦,⼿上⼀根铜烟劈下去,打得⾦光乱窜,我看见她的两只⼿在空中乱抓乱捞,她拼命的喊了⼀声:阿——我使⾜了⼒⽓,两拳打在窗上,窗玻璃把我的⼿割出了⾎来——声穿⽿的惨叫,我惊跳了起来,抓起案上⼀把菜⼑,便往房中跑去。⼀冲开门,赫然看见娟娟⾚条条的骑在柯⽼雄的⾝上,柯⽼雄倒卧在地板上,也是⾚精⼤条的。娟娟双⼿举着⼀只⿊铁熨⽃,向着柯⽼雄的头颅,猛锤下去,咚,咚,咚,⼀下紧接⼀下。娟娟⼀头的长发都飞张了起来,她的嘴已张得⽼⼤,像⼀只发了狂的野猫在尖叫着。柯⽼雄的天灵盖给敲开了,⾖腐渣似的灰⽩脑浆洒得⼀地,那⽚裂开的天灵盖上,还粘着他那⼀撮猪鬃似的硬发,他那两根⾚⿊的粗膀⼦,犹⾃伸张在空中打着颤,娟娟那两只青⽩的xx⼦,七上⼋下的甩动着,溅满了斑斑点点的鲜⾎。她那瘦⽩的⾝⼦,骑在柯⽼雄壮硕的⾚⿊⼫体上,突然好像暴涨了⼏倍似的。我感到⼀阵头晕,⼿⾥的菜⼑跌落到地板上。
娟娟的案⼦没有开庭,因为她完全疯掉了。他们把她押到新⽵海边⼀个疯⼈院去。我申请了两个多
⽉,他们才准我去探望她,林三郎跟我做伴去的。娟娟在五⽉花的时候,林三郎很喜欢她,教了她许多台湾⼩调,他⾃⼰写的那⾸《孤恋花》就是他教她唱的。
我们在新⽵疯⼈院⾥看到了娟娟,她们给她上了⼿铐,说她会咬⼈。娟娟的头发给剪短了,发尾⼦齐着⽿根翘了起来,看着像个⼗五六岁的⼩⼥孩。她穿了⼀件灰布袍⼦,领⼦开得低低的,喉咙上那条蚯蚓似的红疤,完全露了出来。她不认识我们了,我叫了她好⼏声,她才笑了⼀下,她那张⼩⼩的三⾓脸,显得愈更苍⽩消瘦,可是奇怪得很,她的笑容却没有了从前那股凄凉意味,反⽽带着⼀丝疯傻的憨稚。我们坐了⼀阵⼦,没有什么话说,我把⼀篮苹果留了下来,林三郎也买了两盒掬⽔轩的饼⼲给娟娟。两个男护⼠把娟娟架了进去,我知道,他们再也不会放她出来了。
我和林三郎⾛出疯⼈院,已是黄昏,海风把路上的沙刮了起来,让落⽇映得黄濛濛的。去乘公共汽车,要⾛⼀⼤段路,林三郎⾛得很慢,他的眼睛差不多完全瞎掉了。他戴着⼀副眼镜,拄着⼀根拐杖,我扶着他的⼿臂,两个⼈在那条漫长的黄泥路上⼀步⼀步的⾏着。路上没有⼈,两旁⼀⽚连着⼀⽚稻⽥。秋收过了。⼲裂的⽥⾥竖着⼀丛丛枯残的稻梗⼦。⾛了半天,我突然觉得有点寂寞起来,我对林三郎说: “三郎,唱你那⽀《孤恋花》来听。”
“好的,总司令。”
林三郎清了⼀清喉咙,尖起他的假嗓⼦,学着那些酒家⼥,细细的哼起他那⾸《孤恋花》来: 青春
枞谁⼈爱
历史文化遗产有哪些 变成落叶相思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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